“是么……”瞳依突然笑了。
绽放在她嘴边的微笑清灵温暖,但她看着百里澈的眼神却比他更加淡漠空寂,如溺水一般不乘万物。百里澈眼光微暗,突然觉得瞳依嘴边的微笑异常的刺眼,就听瞳依说道:“百里澈,直到现在,我才确定,你才是这九州大陆上最可悲的一个人。”
百里澈微微一怔,瞳依的声音继续在他耳边回荡:“你一直都高高在上,把自己比做一个能操控一切洞察一切的神仙,却忘了自己终不过是一介凡人。当你从云端摔落的那一天,当你明白何为七情六欲何为真正的真心,当你感受到什么叫做求而不得,舍而不能,得而不惜,你会比所有人都死的更惨。”
说罢,瞳依轻哼了一声扭头便走。
什么蛊虫引力,什么虚假的幻想,即便她和苏夜的开始真的是因为雌雄双蛊间的吸引施加的错觉,但那也是一个美丽的错觉。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该做些什么,错误的开始又如何,她要的只是最终完美的结果。
百里澈的起点太高,从小到大都一帆风顺,年纪轻轻就傲视九州,以至于他对许多事情都失去了兴趣。虽然济世救人是四方城的祖训,但他眼中的悲悯根本不带一丝的人气,那是上位者施舍给蝼蚁的最冰冷虚假的怜惜。
这样的人最是无情,也最是可悲,因为他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人心。等他将来遇到一个能让他动心的女子,他才会明白他今日所说的一切是多么的可笑。
同这样的百里澈较真,瞳依才觉得是无稽之谈。她不会输给这样的百里澈,她相信她的阿夜也不会。
百里澈看着瞳依纤然娇小却盈满了坚定和倔强的背影,眉心缓缓的拧起,眼底亦划过了一丝困惑。
你才是这九州大陆上最可悲的一个人……
她的声音不停的回荡在她的耳边,刻进了他的心底。
从没有任何人给出他这样的评价,也从没有任何人敢用那样蔑视嘲讽又同情的语气同他说话。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女……她哪里来的勇气和自信,何处锤炼出的坚韧和笃定,认为他堂堂的四方城主才是错误的该同情的那一个?
暮瞳依。
此时,这个名字在百里澈的认知中代表的再不是‘暮紫依的妹妹’或‘海神殿的继任者’,亦或是那个初次见面后,只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太寻常也很有趣的小丫头。
她清晰的把自己勾勒成型,褪去了附加在她身上所有的光环,将最原本的自己活灵活现的印在了百里澈的心中。
“这就是你坚信她和苏夜一定能扭转一切的理由?”百里澈望着苏漓暂时居住的东厢房的位置,眼神再度变得空寂,低声叹道:“暮瞳依,你竟比暮紫依还要坚强,连销魂蚀骨的心魔都可以无视。但你能做到,苏夜又如何……”
当晚,盼雪和含玉服侍瞳依就寝,萧白也回到了她自己的院落。
偌大的苑子里顿时变得一片寂静,忙碌了一天的瞳依虽然身体无比的困乏,却怎么都无法入睡。
除了刚刚离开鬼宗同苏夜分开的那半个月里,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个人待着了。
习惯了苏夜的粘人和胡闹,习惯了他夜夜都紧贴自己的温暖的怀抱,如今明明还是八月酷暑,瞳依却莫名的觉得有些冷。
呸,真是没出息,竟然就这样被苏小王爷潜移默化的离不开他了。
瞳依轻轻叹了口气,辗转反侧的翻身面向窗外,脑中不由得又浮现出百里澈白天同她说的那些话。
真是麻烦……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叶文成被杀之后,百里澈便说过他的死不过是一个开始,预示着九州大陆彻底纷乱的开始,如今她和苏夜刚安生了没几日,百里澈就看不过眼的又找了一个大麻烦出来,那货曾经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才会如此的恶劣如此的扭曲。
算一算,她还有十五天还能见到苏夜,如今不过才过了一天,她便已经尝到孤单和思念的感觉了。
这个笨蛋,即便他现在打不过百里澈和苏漓,但瞒过暗卫和侍卫的眼睛却毫无压力。白日里他闯不进来,但眼下月黑风高,最适合杀人偷情,这小子就不能放聪明一点,趁这个时候偷偷溜过来啊!
瞳依恨恨的咬牙切齿,突然想到:该不会是苏漓和百里澈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变态,连晚上也严防死守,坚决的掐断了所有可能被苏夜混进来的路线吧。
一想到百里澈那只假面孔雀大晚上还兴致盎然的蹲墙头,就为了堵住苏夜给苏夜找不痛快的模样,瞳依便忍不住问候起百里澈的十八代祖宗。
不过,百里澈语义不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苏漓要保护他们却又对许多事不得不为之的理由……
对付叶文成,铲除长生殿,令大雁一统九州成为天下共主。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理由?
瞳依的脑中一片混沌。实在是无力去思考这些耗费脑筋的东西。眼前逐渐牵出的乱七八糟的线索就如同滚线团一样越滚越大越滚越乱,大雁王族中隐晦的秘密都已经足够苏漓去写十本传记了。她还是等见了苏夜,让苏夜去揣测他那个黑的发亮的王兄又在盘算什么了吧。
双眼传来一阵干涩的感觉,瞳依撇了撇嘴,闭上眼睛便要休息,然而一阵疾风拂过,直直的对准她的面门袭来,瞳依双眸咻然睁开,侧头一闪便避开了黑暗中突如其来的偷袭。
抬头,就见一把明晃晃的短箭钉在她头顶,箭头的尾端系着一张折叠起的信笺。瞳依微微皱眉,伸手将那信笺拆下,便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西郊五里外歧阳道恭迎少主,海神殿侍女参上。
海神殿的幸存者要见她?
瞳依握着手中的信笺,转头看向暗沉的夜空,嘴角勾起了意味深长的冷笑。
她才刚从王宫出来,这便有人找上门来了?
下床将衣服穿好,瞳依站在窗边思索了片刻,决定先去问过苏漓和百里澈再做打算,哪想她刚准备出门,边听夜空中传来一句怒斥:“百里澈,你给本王让开!”
阿夜?
瞳依双眼一亮,趴在床边抬头望去,果然看到那抹熟悉的红影正立在房顶同百里澈打成一团。
不远处,苏夜望着面前故作优雅却笑得无比碍眼的百里澈,心底一片怒火翻腾。
白日里,王兄把依依送进了太尉府后,便调集了禁军将太尉府牢牢守住,禁止他踏入太尉府半步。他本打算借尚衣令送嫁衣的时候偷偷溜进来见依依一面,哪想他王兄竟然亲自前来,直接掐灭了他的盘算。
去他的大雁祖制,依依早已经跟他成过亲了,不过是差一个大婚的仪式,他见自己的王妃还得地底下那堆老骨头同意么!
一想到之前暗卫禀告说,百里澈和王兄一起住进了太尉府,还看到了依依穿嫁衣的模样,而他却还要等上半个月才能见到依依,他就恨不得拆了百里澈的骨头再把王兄吊起来打才好。
天黑之后,满心怒火的苏小王爷再也坐不住了,直奔太尉府便开始爬墙,谁料该死的百里澈竟然这个时候还蹲依依的墙头,百般阻拦他与依依相见。苏夜压抑了一天的烦躁瞬间便被点燃。
“苏漓交代过本城主,十五之前决不允许你见到小暮,要怪便去怪你的王兄。”百里澈笑意盎然的看着苏夜道。
啧,看他的怒火,都快要把太尉府的夜空给烧穿了。不过,只要苏小王爷表现的不痛快,他城主大人的心里就觉得非常痛快。
苏漓真不愧是他亲哥,非常清楚怎样做才能彻底惹毛这位小祖宗。
“谁准你那样叫依依的!”苏夜耳边的青筋凸显,冷然一笑道:“百里澈,你真当本王打不过你?”
小暮?滚!
依依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他哪里借来的胆子敢如此亲密的叫她。
后苑的打斗声很快便惹来了一群守卫,原本沉静的太尉府瞬间便燃起了无数盏亮光,听到动静的苏漓,萧敬和萧白等人立刻便朝后苑赶来。
看到一瞬间乱成一团的后苑,瞳依忍不住扶额无语。
半夜爬墙能爬的如此声势浩大爬到人尽皆知,苏小王爷果然越来越强大,明日王都里定然又要流言四起了。
瞳依无奈的摇头,顿时决定顶着被苏漓训斥的压力出去见苏夜一面。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丢人……还是一起丢的好。不然,还不知道这小祖宗日后要如何跟她算账。
瞳依站直了身子便要朝外走,哪想她刚一转身,竟看到身后悄然伫立着一道黑影。
“什么人!”瞳依心底一惊,侧身一闪便迅速移到了卧房的另一头,但那蒙面的黑衣人却紧跟其后,如影随形的来到她面前,伸手便朝她抓去。
瞳依一脚便踹向旁边的桌子,制造出了一声轰然巨响。
眼前之人的武功造诣尚看不出深浅,但轻功显然已出神入化登峰造极。不然,以她的警觉心不可能完全没发现这人是何时出现在她房中的。
躲开了蒙面人正面袭来的爪子,瞳依转身就朝门外冲去。
已经火烧眉毛了,外面那两个蠢货就先别忙着掐架了,还不赶紧来救她!
眼看着瞳依一步就能跨出门外,只见人影翻飞,又有两道黑影凭空出现,直接挡在了瞳依的面前。
身后,一道劲风袭来,瞳依反射性的就要躲开,但她转念一想,眼底一道暗光划过,却是放弃了抵抗,任由拿到劲风敲上了她的后颈,然后便直挺挺的栽倒。
最先出现的黑衣人立刻接住了瞳依,对另外两人吩咐:“快走。”
“依依!”卧房的大门被苏夜一脚踹开,听到房中有响动后,苏夜立刻抛下了百里澈赶了过来,刚好看到那三个黑衣人挟持了瞳依跳出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