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十,中小学又提前放寒假了,因为实在太冷了。尤其是镇中,暖气管冻裂了好几回,学生们全都冻得够呛。锅炉只能日夜不停的烧,买煤就是很大的负担。
冻伤药孙妙应早就做了许多,有人找上门来只管拿药就是。
周金宝也来了。他不是给自己讨冻伤药的,是给他妈找医生的。
孙幺药想了想,喝腊八粥的时候确实没看到金宝妈,往年金宝妈可没落过,而且也从不空手,炒花生炒黄豆孙幺药都收到过,有一次还吃到了人家新做的发面饼子。
孙妙应带着孙幺药和葛元,背上药箱去看了一趟,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金宝妈这是积劳成疾了,尤其是今年累得更狠,若不是还有个上高三的儿子,只怕早就撑不住躺下去了。
周金宝咬着嘴唇看着孙妙应,眼瞅着就要哭出来了。
孙妙应笑笑,说:“没什么大碍,只是重感冒,要是早些找我抓副药,也不至于拖这么厉害。一副感冒药材几个钱。让幺药给你煎,一天一副就好,晚饭前吃,金宝每天下午五点过去端药,回来喝着冷热正好。”
母子两个都放下心来。
孙妙应心里忍不住多计较了几分。感冒好治,调理身体最好还是趁早,冬天不忙,时间倒是刚好,只怕金宝妈要瞒着儿子不愿意。真要等人开学,到时也快要忙着春耕了,人一忙,就更没时间调理身体了。
“金宝,你去帮我买包白糖,我帮你妈推拿一下手腕上碰出的淤青。”孙妙应把人支了出去。
周金宝一走,孙妙应就把情况详细说了一遍。
金宝妈果真不愿意治。
孙妙应说:“手腕的伤都伤到筋了,可得好好养着,不然落下病根就不好了。反正种药便宜,块八角一副,先吃着吧!”说着手上一个用力,金宝妈腕子眼瞅着就肿起来了。
金宝妈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孙妙应也不说话,由着人哭,示意孙幺药和葛元上去搭脉,自己站在门边看着。直到听到远远的脚步声,才说道:“金宝回来了。”
金宝妈赶紧擦了擦眼睛。
周金宝一进来被他妈红红的眼睛吓了一跳,差点跟着哭出来:“妈,妈你咋了?你哪里疼你告诉我,是手腕子上刚撞的那一下疼吗?”
孙妙应接话:“是啊,先前没留意,我看了一下才发现撞狠了,伤到筋了,得好好养着,这个冬天尽量别让你妈碰冷水。”
周金宝小心翼翼捧着他妈的手连连点头:“不碰冷水,我什么都会做,妈,以后饭我做猪我喂衣服我洗,你就坐在炕头上看着我就好,你儿子中用着呢!”
金宝妈笑着点头,用没受伤的手摸了摸她儿子的脑袋,转头看着孙妙应,笑得别提多苦了。
孙妙应也不多待,给周金宝留下一瓶冻伤药就走了,临走叮嘱:“记得五点过来拿药。”
周金宝赶紧答应:“记得呢,谢谢孙叔!”
回去的路上,葛方畏畏缩缩的犹豫着想说话。孙幺药讽刺一笑。
全村都知道,金宝妈的老公周大柱家糟心事。
周大柱的闺女周春妮可是名牌大学生,现在每月工资就有一万多。嫁的男人是公务员,家里赶上拆迁,房子就得了好几套,铺面也有两个。周春妮花光了后妈的积蓄上大学,可她后妈连一分钱孝敬都没见到过。对了,人家现在不叫周春妮了,改叫周安妮了。
还有周大柱,跟人过了十多年,也是泥里水里一起辛苦过来的,怎么就能这么狠心,把人扔在家里这么多年,不管不问的呢!
人心啊!
回了家,拟药方,抓药,煎药。看着炉子,孙幺药跟葛元仔细分析,金宝母子两个,在村里算外来户,周大柱兄弟就有三个,他做得再恶心,村子里也没人帮她讨公道,最多也就是背后念叨两人可怜而已。
五点钟,周金宝准时过来拿药。
孙幺药拿保温桶装了让人拿回去。
周金宝双手捧着药小心翼翼往家走,时时刻刻留意着脚底下,生怕不小心磕着碰着撒了药。
看着周金宝的背影,孙幺药默默叹了一口气。
日子本来就很难过了,为什么还要有人为的更难过呢!
周金宝捧了药回家,金宝妈闻到苦味微微皱了皱眉,还是强忍着一口气喝掉了。
喝完后,拿温水涮涮保温桶,倒进药碗再涮涮药碗,涮保温桶和药碗的水也喝掉了。儿子还要上大学,她不能现在倒下。
能调养身体的药,一滴也不能浪费。
晚上,孙幺药只觉得冷得骇人,冷风似乎穿透了窗缝呼呼往里面吹,露在被子外面的额头摸一把都是冷冰冰的。
孙幺药眯着眼,翻手贴了张符在床边。
想了想,又穿上衣服,缩着身子,一溜小跑去新房那边,查看葛元他们。
“小元子,”孙幺药敲了敲门,确定人醒着,连忙问道,“要烧炕么?”
葛元还没回话,隔壁的房门打开,四丫陶西玄出来,道,“我来烧吧。早上起来也要热水,一起坐上。”
孙妙应也挂着大衣出来,拿了一把符道,“先贴上。”扭头又吩咐孙幺药去看看羊圈,自己紧了紧衣服,打算去外面的温室看看周奇两夫妻。
贴上符,孙幺药想了想,又开始清理羊圈,转头又骂跟过来的麦克白:“笨狗,不会清羊圈。”
麦克白整只狗都忧郁了。清了羊圈身上会脏会臭,爬不上床的。坏医生这么凶,还能不能继续爱了!
午饭,轮到孙幺药下厨,又涮酸菜锅。
麦克白没精打采地啃骨头。酸菜锅里的肉都不香,一点儿都不好吃,坏医生就知道虐待小白!
孙幺药倒是吃得开心。啃肉骨头,喝酸菜汤,一顿饭吃完浑身都暖和起来了。
吃完饭,孙妙应摊开手,掐算一把。指使家里孙幺药,葛元和陶西城,踹一脚肥狗:“去山里转转,去找找野山羊。”
麦克白拍开狗盆子,撒爪就跑,蹲大门口等大伙伴们带它进山抓羊肉吃。
三人一狗进了山,孙幺药看着被砍得一片狼藉的林子叹了一口气。等开春买些树苗栽上吧,坏了水土,要是赶上哪年大雨,首先遭殃的就是住在山脚下的他。
路上遇见几个砍柴的村民,孙幺药带着人,只跟人打了个招呼,没多说话,就带着小白跑开了。
周政愣愣地看着孙幺药跑开的身影,忍不住摸了摸脸上的疤。那道疤已经淡了很多了,祛疤药是周宝刚送来的,说是孙幺药早就做好的。
远离了人群视线,孙幺药一指前方:“小白,跑!”
狗子嗖一下冲了出去。
麦克白呼呼直喘。为什么小白都跑了这么久了坏医生和大伙伴们还不累,要是换了大白哥和战友们早就累趴下了!
天寒地冻,山上的野物好像也集体迁徙冬眠去了。三人只捡到了一只受伤的老公鹿,不知道跟什么动物打架,鹿角都折断了。
天擦黑,三人毫不客气把刚刚断气的公鹿捡回了家中,扒皮,扒膛,切肉,果断毁尸灭迹。虽说刚碰到的时候还没死,可显然是救不回来了,等死透了弄回家吃掉,应该不算残害保护动物吧!为了不惹麻烦,大家决定自家独吞这只公鹿。
晚上,孙妙应亲自下厨在炉子上炖鹿肉。炖好,味道非常好。
“汪!”麦克白在地板上磨爪子。可惜不能多吃,老孙医生说太补。
过了腊月十五,在外面打工的人陆陆续续回家了。
往年那些人回家的时候都是大包小包穿戴一新,今年,孙妙应发现他们的包似乎有些少,有几个穿的还是旧衣服。看来外出打工的人日子也不好过,只是不知道城里究竟怎样一种情形了。从超市迅速空下去补不上货的粮区推断,应该也不会太乐观。
现在信息传播如此迅速,去年的冻灾,今年的旱灾,减产的数量全都明明白白放在人们面前。国家可以抑制粮价,却解决不了天灾,人心怎能不慌!
孙妙应想了想,出门一趟,去赵家沟子碾米作坊,定了十袋大米十袋面粉,又去镇上种子中心定了一批春小麦麦种。顺便看了眼养老院和孤儿院,貌似他们准备的粮食和煤都挺充足的。
这两年冬天太冷太长,孙幺药不敢种冬小麦,春小麦还是可以试试的。虽说春小麦面粉的味道比冬小麦差上一些,总比玉米地瓜好。谁知道照这样的年景下去还买不买的到大米吃啊,他们这里可不产水稻!
没多久,大学生也回来了。
周老六的孙子周星华打电话让家里拿着厚衣服服去县城汽车站接人,说是在b市一下火车险些冻死,现在已经上了长途汽车,还带了两个家在东北的女同学。
周老六找上门来,孙幺药答应帮人跑上一趟,心里却有几分好笑。南方的大学,今年冬天最冷的时候气温也顶多在零度打转,火车上又有暖气,到b市一下火车,马上直面零下二十来度的低温,瞬间冻死狗。
孙幺药家里有军大衣,李建白送的,他就干脆拿上了。再加上周老六拿过来的两件女士羽绒服,应该能把那三支冰棍裹回来了。
周老六嘿嘿笑着,把多出来那件老式棉袄收了起来:“这个我拿回去,就不给我孙子在小姑娘面前丢人了,要不说不上媳妇咋整!”
开车到了县城汽车站,从b市发过来的长途汽车还没到,孙幺药看自己车上坐不下那么多人,就掐着时间打了一辆出租车,还加了钱,让把暖气开得足足的。
车到站,孙幺药抱着衣服进站接人。
周星华扒着窗户,险些泪流满面:“小药哥,这边这边!”
孙幺药赶紧把衣服递过去。
两个女学生脸色都有些发白,一看就都冻狠了。
孙幺药把人带到车站外面,行李往车厢一扔,又摆上凳子:“姑娘们先上去换厚衣服吧!”
两个女学生哆哆嗦嗦爬上箱货,关了车厢门穿厚毛裤。不是她们在路上不想穿,实在是不能穿。刚上车的时候穿不住,太热。上了车越往北走越冷,想去卫生间穿吧,年根上的火车,动一动都很困难,卫生间都挤满了人,更别说进去换衣服了。
到了b市换车,一下车就险些冻死,周星华说带她们回家先暖一暖,却要急着赶车,还是没时间穿厚毛裤,现在终于能有个穿衣服的地方了。
两人下了车,孙幺药从车站外面小卖部买了三罐热露露、六个茶叶蛋,把三人都送到了暖暖和和的出租车上。
把人送回家,孙幺药还是忍不住笑。这个时节的火车他也坐过一次,真真是遭罪。那次是从北到南,一路走一路脱,最后毛裤没法脱,下车的时候险些捂出热痱子。
回到家,周老六过来送军大衣,脸上皱纹都带着笑。孙子上了半年大学就带回两个漂亮姑娘,咋也得有一个孙媳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