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期开学,我们班换了个年轻的男老师做班主任。姓周,人长得挺帅!第一次走进教室,后排几个女生惊得满脸灿烂:哇!JAY(网语:周杰仁)!
咋一看,周老师脸确实有点像周杰仁,可眼睛不像,近视。一副眼镜就跟两个啤酒瓶底似的,我们估计,讲台前的同学还能分出眼睛鼻子,后边的同学,可能也只是雾里看花了。
嗨!这就好办了!
周老师刚来不到一个星期,我们坐后排的几个男生,看着新来的“瓶底”,就设计好各自的针对措施,想充分利用这个有利条件,随时做他们想做的小动作。
今天星期五,下午,周老师说要检查作文。他跟别的老师检查作文不一样,别的老师收稿子看,他当堂点同学站起来念作文稿。我们把他这一手叫做“将军棒”,当堂将同学的军。他还美其名曰有三大好处:一、同学一边念作文,他可以一边听一边给评语。二、可以锻炼同学们的语言表达能力。三、能使同学之间,取长补短。
作文写得好的同学,愿意念。作文蹩脚的同学,生怕自己私下凑合上去的那些蹩脚词蹩脚句,念出来让人喷饭。
肖军算是班上最害怕写作文的一个,从幼儿园大班就赖得写字,直到现在,也没写出几个西瓜大的字来。每次写到作文,不是逃课,就是想点子滑过去。
偏偏越怕越来事,写不出作文来,这位周老师还让站起来念!念什么呀?这个双休日,肖军一个字也没写,拿什么来念?哎!念不成就不念了么?万一点到自己的名咋办?还能一头钻到地下去?哎!
我对肖军看看,说:“哎什么哎?赶快写吧,写一点算一点嘛。”
肖军两手一摊:“会者不难,难者不会。会写,还捱到现在?”
“那咋办?”
他眼睛对我翻翻,说:“有了,咱来个大变活人怎样?冒个险,试探试探周老师的眼神如何。”
“什么大变活人?”我不懂他说什么。
他把我拉到桌肚下边,说:“要是老师真点我念作文,你就代我念,让你变成我怎么样?老师刚来,肯定认不清谁谁谁的。”
“这能行吗?要是老师再叫我念咋办,我就一篇作文呀?”我不同意。
“哎呀!一张桌子两个人,肯定只会点一个人。要是点到你的话,你就念,我可能就滑过去了。点到我,我就让你立即变成我,替我念,行不行?”
“不行,这样不是欺骗老师吗?周老师刚来,还不知他啥脾气,要是玩露馅了,今后咋混?再说,即使老师眼睛看不见我们,他还听不出声音来?”
“没事的,老师刚来,不一定就能分得出60多个同学的声音,我有把握。”
“不行不行,这事太悬,玩砸了,连我都搭进去了。”
“哎呀!你先帮我度过这一关嘛,以后再认真写不行吗?新老师刚来就知道我不会写作文,那多没面子?这点小事,你就站岸上看着兄弟我下水?见死不救呀?也太狠了吧你?”
我不吭声,担心肖军再提MP3的事。上月,他的MP3借我听,听丢了。到现在,家里大人们还蒙在鼓里。要是肖军硬让我赔,那就惨了!八百多块哪!我老妈卖菜,一天才挣多少钱?一下叫她拿出八百多块,她还不把我红烧了?
上课了。
周老师问,上周让写的作文怎么样了。
我们多数同学回答说做好了,只有肖军坐那不吭声。
周老师捧捧眼镜,开始点同学念作文,先点前面的同学,然后往后排点。当点到中排的徐彪时,就点后排的肖军同学做准备。
周老师一点到肖军,肖军马上紧张起来,趁周老师不注意,迅速脱下他身上的紫红色的甲克,让我穿上。头上摘下鸭舌帽,没鼻没眼地往我头上一扣——我明白了,这就是他所谓的“大变活人”。
刚忙完,就听到周老师在前面喊:“肖军同学,念。王姗同学做准备。”说完,周老师就低下头改作业本。
肖军听周老师一喊,马上捅我,叫我赶快念。
众目睽睽,容不得我半点迂回,我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
我一站起来,周围同学愕然。等大家弄明白怎么回事后,一个个捂住嘴要笑。
我知道,他们笑归笑,一般情况下,没有同学去坏同学的事的。铁打的班级,流水的班主任嘛,班主任经常换,而班级永远是班级。
周老师捧捧眼镜,对后边看看,又催:“念。”说完,又批他的作业。
我战战兢兢拿出作文练习本,小声念起来:
“捉黄鳝
“星期六,朱以明叫我一同去郊区他舅舅家玩。他表弟说带我们去水田掏黄鳝洞。
“没一会,我们就在田埂边发现一个圆溜溜的洞口,他表弟很有经验,说,这就是一个黄鳝洞,洞口边上滑滑的,洞里肯定有一条大黄鳝!
“朱以明一听,迫不及待地跳下水去,一下一下将洞口掏大。然后,脚伸进去,反复捅起来,捅得整个人跟泥猴似的。”
周老师听听,说:“嗯,开门见山。作文头开得不错。句子很流畅。特别是几个动词用得很有连贯性。‘迫不及待’也用得恰到好处——继续念。”说完,又忙他的。
周老师的表扬,反使我心里更为不安,恨不能踹一脚旁边的肖军!该死的家伙!你自己倒坐着享福,让我站起来替你受过?哎!没办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能将计就计,把戏演到底,最后,是打是罚,听天由命吧!反正已经上了贼船了。翻翻本子,继续念:
“一会儿,他表弟发现大约二三步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洞口,在不停地往外冒浑水。我分析,那个洞,一定与我们捅的这个洞,暗中相通,是狡猾的黄鳝留下的第二道战略防线。它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它用第一个明洞口迷惑我们,而在别的地方又设一个暗洞口,在遇到生命危险时,好有退路。”
“好!”周老师马上放下笔,兴奋地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个典故用得好!不知其他同学知不知道这个典故?当年楚汉战争,刘邦为了打败项羽,刘邦听从韩信之计,表面上修筑栈道,牵制项羽的军事力量。而暗中绕道偷袭陈仓,一举打败项羽,战争大获全胜!肖军同学能恰到好处地把这个典故用在狡猾的黄鳝身上,既形象,又拟人化,用得好!继续念!”周老师高兴得连捧了两次眼镜,拿起红笔,又看作业本。
我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根,也不知怎么就想到用这个典故了?记得在家看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里听到的,本来是没词写了,才用上凑字的,反而得到老师夸奖。我不好意思地又翻了翻手里的练习本,又念:
“也就是说,我们若继续往这边的明洞口里捅,狡猾的黄鳝就会从那边的暗洞口溜掉。我们必须有两手准备,我让朱以明和他表弟在这边捅,我一个人跑到那边的暗洞口去把守。
“一会,只听朱以明高兴地喊起来:‘哎!我摸到了!是一条好大的黄鳝哪!’他马上喊我,‘哎呀!不好!黄鳝滑掉了!老刘(背地里,我们几个男生之间都爱在姓前加‘老’字)注意!别让它跑了!’
“我一听,奋不顾身地立即趴下身去,手一伸,果真摸着一个软软的油滑滑的东西!我壮着胆子,伏下身,用手慢慢摸到黄鳝头后的‘七寸子’,用中指猛力锁住!我兴奋得大喊:‘捉住了!我捉住了一条大黄鳝!’我全神贯注地将黄鳝慢慢往口外边拖。我刚拖出洞口,只听朱以明和他表弟同时‘啊!’大叫一声,不要命地往一边逃去!
“天!你们知道我拖出来的是什么吗?—— 一条大蛇!”
“哇——!”一下吓得胆小的女生们,大呼小叫!
周老师也有些吃惊,再没心改他的作业本了。站起来,两手往向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说:“好作文!还来个最后抖包袱!结尾更精彩!肖军同学,作文高手!好!你坐下。”周老师又点下一个同学念。
我坐下,掉头看看一边的肖军,这家伙十分得意,在桌子下边伸出手跟我轻轻一击,小声“耶”了一下,庆祝他的“大变活人”演出成功!
我已经吓出一身冷汗,哪有心思跟他耶?赶快脱下他的甲克,扔给他。
肖军一边套衣服,一边说:“听周老师那样表扬你,我都羡慕死了!从今天开始,老弟就拜你为师了作文高手?辛苦你了哥们!”
我们说着话,最后一个同学的作文也念完了。
只见周老师放下笔,走下讲台,一步一步朝我们走来。
他要干什么?我又一次紧张起来。
肖军也不乐了。
周老师走到我们桌边,捧捧眼镜,对已经穿好红甲克的肖军说:“肖军。你叫肖军吧?”看来周老师真没认全所有同学。
肖军马上站起来。
周老师看看肖军的红甲克,问:“你刚才坐左边,怎么又坐到右边了?”
肖军知道老师看出破绽,脸,“唰!”就红了!
谁知,更要命还在后头。周老师又往肖军跟前走走,说:“你的作文写得很棒嘛,来,你把本子给我看看。”
周老师要本子看,肖军一下软了!站哪儿,腿也开始发抖。脸色由红变紫,汗也从头发上往下滴。
周老师问:“怎么啦?不舒服?是不是捉黄鳝着凉了?”说着,伸手拿起桌上的作文本,看看本面上的名字。说,“刘习羽?你的笔名吗?这个笔名不错,‘习羽’,有三个学习的‘习’字组成,你的学习一定很棒!”
肖军抹了一下汗,要哭的样子,说:“老师……我,我没写……”
“你没写?开什么玩笑?你没写。刚才咋念得那样生动?耍我,是不是?来,我看看!”
肖军真哭了:“老师,我真的没写!刚才是……”
周老师有些明知故问:“刚才是什么?”
我算是明白了,这个周老师,眼近视,心不近视,收场吧后排的哥们!小把戏是玩不过去的。我就站起来,小声坦白:“老师,刚,刚才他玩的‘大,大变活人’……”我也结巴起来。
周老师厚厚的镜片后边两眼一亮:“大变活人?”他好像第一次听到在课堂上用这词。
于是,我就老老实实把肖军“大变活人”的把戏,一五一十地都跟老师坦白了。
肖军觉得无颜以对,低下头,说:“我不该蒙老师。老师,你批评我吧!我下次一定好好写。”
周老师笑笑,说:“以后的话以后说。你现在给我将刘习羽的这篇作文,口述一遍。”
肖军对周老师看看,不知周老师什么意思?是惩罚吗?就受这么轻的惩罚吗?站那,小声地说我的那篇作文。
“捉黄鳝……”
没多大工夫,他还真的把我那篇作文的大概情节复述完了。
周老师拿走我的作文本,对肖军说:“你再把刚才复述的内容,按情节发展顺序写下来。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走人。听明白了吗?”说完,掉过脸,对我说,“你也写。”
我也写?“我写什么呀老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写你觉得应该写的。”周老师冷冷地丢下一句,朝讲台走写我应该写的?应该写什么?你布置的作文,我写完了,还写啥?老师肯定不会叫再写作文。哪写什么呢?一定是检讨吧?
我无奈地拿起笔,觉得这官司吃得太冤!想跟肖军翻脸,但又发不起火来。MP3给我留下的八百多块,就像八百多块大城砖在压着我!我只好冷气吞声地写。
也不知今天咋就邪了门了?五分钟不到,“大变活人”肖军,还真的写下了半张纸,第一次见他在纸上写这么多字。
我抬头看看,时间不早了,晚霞已染红窗玻璃,教室里,只有剩下我和肖军两只狗熊似地伏在桌上写。
我心里正气着,忽听“大变活人”小声说:“老师,我写好了。”
周老师从簿本摞后边抬起脸:“写好了?拿来我看看。”
肖军心愿意不愿地把作文本送到周老师跟前。
周老师扶扶眼镜,看了几行,说:“还写得不错嘛。我听前任语文老师说,你是班上最害怕写作文的一个?是这样吗?”
肖军站着不说话。
周老师又说:“你有这么好的文字表达能力,至于要玩刚才的小把戏吗?你把那点小聪明用到构思作文上,不也早就回家了吗?”
肖军站着,仍不说话。
我估计他心里什么滋味都有,感觉一定是欣慰胜过挖苦。调走的那个班主任语文老师,曾经当全班同学给肖军下过定论:肖军能写出100字的文章来,我给他一万块奖金。授奖时间,大约2107年。她的意思是,肖军写100字的作文,要再过100年,而且每字价值百元!然而,前任语文老师的伟大预言,很快破灭了!没用100年,仅仅过了不到两个星期,肖军竟然写出八九百字的作文,也不知道她还敢不敢来兑现她的奖金承诺?
连肖军自己都感到意外,他也能一次写满两张作文纸?不过,他心里究竟还是没底,作文写好了,接下来,这个周老师还会有啥招?就单单罚写一篇作文吗?他想。
等了半天,周老师说话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写这篇作文吗?”
罚呗,还能为什么?我心里替肖军说。
周老师看肖军不说话,问:“你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能破天荒地写下两页纸吗?”
肖军不知道。
周老师又问:“要是没有一个完整的捉黄鳝的故事情节,你能写出来吗?”
肖军摇摇头。
“这说明什么知道吗?说明作文就是叙述,就是写话。很早的语文教学,就没有作文这一说,都叫写话,作文课就叫写话课。从今天开始,你们不要叫它作文了,就叫写话。把你想说的话写来下,自己想说什么写什么,写自己熟悉的事,熟悉的话。不要写大事,说大话,说空话,写日常生活上的小事,用日常生活中的语言来写,这样,你们没有一个人再害怕写作文。”周老师看肖军光站着不动,捧捧眼镜,摸摸他的头,又说,“这里边点子倒挺多的哈?以后要是把点子用好了,是块材料。好吧,走吧!”
肖军解放了。
周老师放走了肖军,肯定会腾出手来整我。他对我看看,大概要问我检查写得如何了。
我马上主动站起来,说:“老师,我写好了(因为,在前任班主任手下,我们经常写检查,写惯了,就这熟)。”
哪知周老师却反问我:“什么写好了?”
我“检、检,”说了半天,才说出 “检查”两字。
周老师一听要笑:“你不用写检查了。刚才你和肖军联袂表演的那出戏,你给我打一个成语。”
打一成语?这“瓶底”咋这么多点子?打什么成语?……我正搜肠刮肚想这个成语,一会,周老师倒替我说出来了:“这个成语应该是:‘掩耳盗铃’。”
妈也!这“瓶底”太深!城府太深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