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通知,六一节前,全校举行一次“新苗杯”歌咏比赛。
充其量,我们五(2)班没几个唱得好的,平时驴喊马叫可以,要拉到上台去比赛,一次也没比过。班主任龚老师也不知道到底让谁去比赛。
上课前,他就把这事提了出来:“哎!大家安静一下。我说个事。教导处来了通知,为了迎接六一节,全校要举行一次“新苗杯”歌咏比赛。共分我们班两个名额。大家考虑一下,谁去呢?谁可以代表我们班完成这个任务?哎呀!我这个人不爱唱歌,平时,也很少关心大家这方面的事,关键时刻,都出不来兵了!请大家推荐推荐,推荐两个同学去应付一下差事,好歹不叫我们班剃光头就行。”
消息一宣布,教室里立马炸开了锅!前排几个女生唧唧喳喳,要推荐朱小芨。说朱小芨嗓子好,声音就跟毛阿敏唱的差不多。
那几个女同学没说完,后排两个女同学又说推荐邢小娜,说邢小娜是班上最时尚的女孩,往台上一站,就是一个光芒四射的亮点,即是不唱,那美丽,那时尚,也能将我们班在全校师生眼中亮起来。
后边女同学没说完,几个男生嗡声嗡气拿傻大个李小磊开刷,推荐李小磊去参赛。说李小磊正在变嗓音,怪怪的,挺有特点,上台去吼两嗓子,绝对不亚于周杰伦。
龚老师并不知道谁是周杰伦,听那几个男生喊周杰伦周杰伦,以为喊的是学校电工周建任。马上冷下脸来说:“哎哎哎!别开玩笑了!认真一点好不好?到底谁能代表我们班去比赛?你们给我推荐几个正经的人好不好?乱嚷嚷什么呀!”
龚老师一认真,下边没一个说话的。
等了一会,没人给他推荐。龚老师自己又说:“这样吧,你们不说我说。齐珊算一个,怎么样?她是我们班文娱委员嘛,也算班上着名歌星了。应该义不容辞,对不对呀?”
不对。这不是义不容辞不义不容辞的事,不是去背炸药包炸敌人碉堡,是去比赛,要有唱歌特长。大家心里说嘴上不说。文娱委员怎么啦?也是教师提名让她当的。我们班一年到头都文娱啥了?谁也没听她唱过歌。
龚老师继续说:“还有,徐以玢算一个,怎么样?她妈妈是市话剧团的着名演员,有家庭背景。”
大家不说话。妈妈是话剧团的着名演员,女儿就一定会唱歌?那爱因斯坦的儿子就一定是大科学家了?******的女儿就一定当总统了?也不一定。妈妈是话剧团,徐以玢应该会演话剧,可学校搞的不是话剧比赛,是歌咏比赛,家庭背景什么用?歌咏比赛,也不比家庭背景。
龚老师提出的两个同学,根本不是大家心目中想要选的人。但没有一个同学表示反对,大家只能用无声表示反抗。
龚老师又问:“我说的这两人,大家同不同意?”
没人同意。继续反抗。
“同不同意!”龚老师提高嗓音问,脸上发态度的样子。
“同——意——。”有几个胆小的女同学,敷衍地小声轻轻地说。不难听出,这种无力的表态,其实也是反抗。
龚老师停了一会,说:“那就这么定了。”
没人说话。班上的许多事,都是老师自己说自己定,这也是一贯的。
龚老师看看表,说:“好了,就这样吧。上课!”
龚老师将课本放到讲台上,翻了翻,正要开始讲课,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像一只小蚊子似的从讲台那边飞到龚老师的耳朵里——“老师,能不能让大家唱一唱?谁唱得好,就让谁去比赛?”
龚老师吃惊地抬起头,不知道这话谁说的。但看到苏米娟的脸红红的,像刚刚说话憋过的样子。龚老师有些怀疑,这话是苏米娟说的?这个平时很少讲话的小个子女生,这会竟敢公开反对老师的意见?龚老师有些不相信。望着苏米娟,问:“刚才你说话了么?”
苏米娟脸埋得很低:“嗯。”
“你会唱歌?”
“不一定我一个人会唱歌,会唱歌的同学很多哩。我是说,着名歌星也好,非着名歌星也好,应该给他们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毕竟只有两个名额,而且要代表我们班的。”苏米娟仍那样埋着脸,说。
一石激起千层浪。苏米娟这么一说,教室里马上翁翁地议论开了。
龚老师觉得很尴尬,脸上又起一阵愠怒,但声音还是轻轻的,对苏米娟说:“你是想让大家选你吗?你想参加歌咏比赛?”
苏米娟愣住了,随便提一个建议,没想到老师会这么认为。抬起头,重新看了一眼龚老师,想摇头,又想点头。
龚老师合上课本。说:“那你先唱一首给大家听听呀?非着名歌星?唱一个好吗?你不唱,大家怎么知道你唱得好不好呢?”
苏米娟脸红红的,站起来。小声说:“不是这样的老师,不是我要参加比赛,我只是想——只是想——”她觉得脸上烫得厉害,后悔不该冒失地说那一句话。
教室里又一阵沸腾。一些不知好歹的男生,大声起哄:“唱一个!唱一个!唱吧唱吧!”喊的人,倒是自己先小声唱起来,“妹妹你大胆地往……”
“静一静!哄什么哄?”龚老师大声喝道。
龚老师吼过那几个男生,缓了缓气,慢慢地又把脸转朝苏米娟:“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是说,你若会唱的话,就唱一个让大家听听。唱得好也可以参加比赛嘛,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你唱一个好吗?唱什么都行。反正我不会唱,一辈子也当不了歌星。”
苏米娟后悔极了!多了一句嘴,倒惹来了大麻烦哩!转过红红的脸,又偷偷地看了龚老师一眼,觉得龚老师是在真诚地对她说,而且是在真诚望着她。如果不唱,老师等急了,会不会发更大的态度。她想豁出去,马上就唱,可又不敢。心里咚咚地跳。龚老师一直在望着她。看样子,一定要她唱哩。天!唱什么呢?平时在家里老唱,几个好朋友在厕所里也唱,唱过好多好多的歌,书里夹着很多着名歌星的照片。这会咋就一首也想不起来了呢?是心跳的缘故吧?为什么在大伙面前,特别是在老师面前,一站起来,心就跳得这么厉害呢?是紧张吗?紧张是许多人都有的。世界冠军刘国梁也有。他接受记者采访时说:紧张人人都有,特别到了关键时候,人人都紧张,说不紧张是假,只是有人能控制得好一点,有人控制得差一点。紧张时,自己下意识地做一些小动作,比如说,对别处看看,想想高兴的事,甚至偷偷掐一掐自己的腿,都能暂时缓解一下紧张情绪。苏米娟不敢再对龚老师看,就抬起头,向远处看。一看看见看墙上贴的居里夫人那句名言:“还是我们自己要有信心,我们必须相信,我们对每一件事情都具有天赋的才能。”于是,苏米娟用垂着的手,偷偷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腿,讨厌的心跳,好像真的慢了一些。接着,那个熟悉而纯真的声音,就从历史的长河里,从遥远的记忆中,从童年的翅膀上,悠悠地飞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哗!……”
教室里一片尖叫:“喔!喔!……”
龚老师推了推眼镜,吃惊地望着苏米娟。一边慢慢地拍着手,一边听着。等苏米娟唱完了,他马上说:“那这样吧,齐珊、徐以玢,你们俩作为我们班两个正式参赛歌手。苏米娟作为候补。你们三人,都得好好准备一首参赛歌曲。到时候,我跟教导处打个招呼,力争我们班三个人都上好吗?上课。”
九月二十九日下午,“新苗杯”歌咏比赛,在学校礼堂举行。
礼堂里坐满了老师和同学。
巨大的绛紫绒大幕徐徐拉开。
校长首先上台作国庆致词。
接着,主持人宣布比赛开始。
评委们一律坐在前排。这些评委中,有学校的音乐老师,有从市歌舞团请来的老师。
比赛没有按照班级顺序进行。各班的参赛选手,都打乱了,叫到谁的名字,谁就上台。
我们班的齐珊和徐以玢,安排在第8 个和第15个。
苏米娟静静地坐在台下边。听完一首歌,就马上听主持人报名单。听来听去。总是听不到苏米娟的名字。每听过一个名字,苏米娟总要对后边的班主任龚老师看一眼。老报不到自己的名字,是不是龚老师还没有对教导处的老师说呢?她希望龚老师能去说一下,让她这个后补歌手也能上台去唱一唱。中午饭也没吃,让妈妈给她梳头化妆。这会听别的同学唱,觉得嗓子里痒痒的。苏米娟觉得自己能唱好的。在台上唱的那些同学,有的唱得好,有的唱得不怎么好。特别是本班的齐珊,服装倒是挺华丽,是她妈妈专门到婚纱店订做的,上身很紧,下边膨得好大好大,站在台上,就像一座白色的金字塔。大泡泡肩,隆起很高,把脸都遮住了。远看,就像着名歌唱家殷雪梅。可是,歌唱得不咋的。《好大一棵树》都唱跑调了。听得评委们个个摇头。徐以玢唱得稍好一点。可是,那首参赛歌没选好,《爱你一千年》这首歌,歌词有点那个,好像不太适合学生听,社会青年听还差不多。
比赛快要完了。
主持人上台来报最后一个参赛同学的名字。
苏米娟觉得好伤心,觉得班主任龚老师不应该把自己说过的话忘记的。她无奈地转过脸,又看了一眼龚老师,心里好失望,好想哭。
最后一名参赛歌手唱完了。
苏米娟以为自己没戏了!忽见主持人又走到台上来,大声说:“最后上台演唱的是苏米娟同学!大家欢迎!”
苏米娟一下从默默的期盼中猛醒过来。她慢慢地走到台上,心里一下子又跳起来。手,无措地捻着辫子。脚,也不知往哪站才好。
台下所有人,忽觉眼前一亮,大家都不认识这位化妆得如此素雅的小姑娘是哪个班的。蓝色碎花红滚边的大襟褂。红色的大脚裤。黑布鞋。两条乌黑的大辫子,一根挂在胸前,一根拖在背后,就像电视上出现的陕北农村歌手王二妮。这种很特别的化妆,是妈妈专门根据所唱歌曲的内容,给她准备的。音乐声一起,她手捻着辫尾,一步一步走向台前,那清甜清甜的童音,马上传遍整个礼堂——“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整个礼堂里,叫刚才二十几支流行和通俗歌曲的噪音充塞着,这一下,就像忽然飘来一阵天籁之音,飘来一阵清爽的风!上千人静静地聆听着,追忆着,思索着,感受着……歌声停了好一会,师生们才暴发出一阵掌声呼叫声:“好!好!”
“好!再唱一个!”
评委们惊喜地互相打听起来:问苏米娟是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
评委们一边打听,一边纷纷亮出各自的评分,全场最高分:9?87分,被授于“新苗歌星”。
班主任龚老师脸上充满了自豪和微笑,没想到,默默无闻的苏米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