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玉树临风的新郎官骑着高头大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傻笑。陪伴在新郎官身边的数个年轻人也都是模样俊朗,文质彬彬。迎亲的队伍很庞大,从街头一直延续到巷尾,队伍中间的花轿则华贵异常,金丝绣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看热闹的百姓不禁交头接耳地嘀咕起来。
有个挎着篮子的年轻姑娘不禁心生艳羡,痴迷地仰望那新郎官,等只能看到那些人的背影了,眼中的羡慕成了嫉恨,嘀咕道:“老天没开眼!那样个贱皮子也能嫁给汤家的大少爷!”
旁边的老妇嗤笑一声,“老天什么时候不开眼过?没听张仙人说了吗?那是三世姻缘,上辈子行善积德,又有救命之恩。你要是嫉妒,这辈子就多做好事啊!”
姑娘被老妇这样一说,立刻红了脸。
周围人都用奚落的眼神看着那姑娘,鄙夷地指指点点。
姑娘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起来,将篮子都快揉烂了,一跺脚,急急匆匆跑了。
周围人这才将目光重新聚焦到这庞大豪奢的迎亲队伍上。虽然刚才对那姑娘说的话不满,但其实众人心中都是这样的想法,羡慕嫉妒混杂在一起,尤其是想到前两日那寒酸的嫁妆,更是觉得不是滋味。
迎亲队伍的头走了好远,越走越是偏僻,周围的屋舍越来越破旧,而两边看热闹的百姓也越来越是穷酸。队伍一直到了一栋三层小楼前才停下。那小楼装点得婉约旖旎,给人一种靡靡之感,却似乎年久失修,蒙上了一层灰暗之色。楼门口的招牌上刻了“倚翠楼”三个字,沾了灰尘,非常暗淡。站在门口等待迎亲的都是女子,各个穿着暴|露,放浪形骸,倚门而站的时候不忘向周围的男人们抛媚眼,直将那些看热闹的男人逗得浑身酸软,丑态毕现。
新郎官出现后,那些娇俏女人立刻转移了视线,秋波送给了新郎官和那些跟在他身边的年轻人。她们搔首弄姿,让新郎官满面通红,同行的年轻人却是不满皱眉。
喜娘见状连忙上前招呼:“诸位姑娘,汤少爷来迎亲了,还不快请梅香姑娘出来上轿?”
“你急什么?”为首的女子翻了个白眼,浑身没骨头似的贴着门框,慵懒地说道,“往常这个时辰,我们都还没醒来。今日要不是汤少爷来娶亲,我们倚翠楼也不会那么早开门。”她说着就抛了个媚眼给新郎官。
汤健垂下眸子,羞红了脸,根本不敢接话。
那女子就笑了起来,其他女人也跟着娇笑。
“汤少爷怎的脸皮这样薄?这样可如何应付梅香哟?”
“只怕汤少爷要被梅香给生吞活剥了!”
“哈哈,这可说不准!梅香还未必能吃得消汤少爷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精力呢!”
这般污言秽语让汤健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几分,却不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愤怒。他身边的年轻人个个都皱起了眉头,露出鄙夷之色。一路行来,他们几个的脸色就有些异样,这会儿终于是按捺不住,彻底爆发出来。
“我听说那些成婚的,新郎官不是要塞红包,还要对诗做题的吗?”
“说的是,汤少爷,你可有准备红包?”
“我来出题!我来出题!”
这群女子哄闹起来,乱成一团。
汤健已经露出了怒容,正要开口,一个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从楼内走了出来,让他的表情一下子柔和下来。
“你们这群小蹄子,在这里闹什么闹!要是坏了梅香的大好事,小心我剥了你们的皮!”老鸨扶着那个新娘子出来,一看到门口这状况,立刻勃然大怒,松了扶着新娘的手,叉腰破口大骂。
那些女子撇撇嘴,不再出声了。
新娘子盖着盖头,看不清眼前道路,失了老鸨搀扶,差点儿摔一跤。她交叠在腹前的双手纠缠在一起,捏得指节都泛白了,身体也在轻轻发抖,盖头上的穗子因此晃悠了起来。
汤健胸中火起,一时间愤怒和疼惜交织在一起,让他刷地跳下马,直接冲进了小楼中,将新娘一把抱起。周围人惊呼出声,但汤健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感受到女子温暖柔软的身体。他心头激荡,抱着自己的新娘三两步就出了倚翠楼,将她抱入花轿内。看新娘有些粗糙的手端正地放在膝盖上,他忍不住握了握那只手,感觉到那手指上的老茧,心中怜惜,安慰道:“别急,我们马上就能拜堂成亲了。”
新娘点头,头盖晃了一下,那穗子好像扫在了汤健的心头,让他觉得酥酥麻麻的。
轿帘被放下,汤健翻身上马,迎亲的队伍重新启程。
倚翠楼的老鸨和妓子们有些不满,想要上前,却被队伍中几个孔武有力的男人给挡住了去路。她们不知羞耻地往男人身上靠,那些男人眼神轻蔑,但身体不为所动,让她们气愤又无奈。直到队伍走了远了,这些挡路的男人才小跑着离开。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毫不客气地嘲笑,也有好色的男人上前,要占一占便宜,却叫她们娇嗔着推开了,只说晚上接客,说完就扭着腰往倚翠楼里面走去,将大门砰的一声关上。
这边的百姓散了去,但在城镇另一头,人声鼎沸。
汤家府邸就在燕四胡同上,周围住着的都是达官贵人。这条路通向皇宫,附近住着的人家要上朝都走这条路,普通百姓怕冲撞了贵人,所以从来不会走这条路。今日汤家迎亲的队伍从这里走,周围人家的仆从们少不得站在门口看看热闹,互相议论两句。
事实上,这议论已经持续了好些时日了。
汤家这门亲事着实出乎所有人意料。堂堂太常寺少卿家的嫡子居然要明媒正娶一个妓子,真真是可笑。一开始听说这事情的人都当汤健糊涂,少年人一时沉迷美色办下糊涂事也是常有,众人都想着以汤贤的古板臭脾气,估计会把汤健的腿给打折了。没想到事发两个月后,汤贤居然点头答应了这门亲事!
有人拿汤健的这场婚事和郑鸿休妻再娶的事情相提并论,却被人反驳了去——郑鸿无德,但也是真的有硬本事和硬脾气,被家族除名都坚持娶那妓子尹蓝为妻,尹蓝也的确是媚态入骨,有手段哄骗男人,郑鸿娶她之前就艳名远播。汤健这婚事却是莫名其妙,那梅香是何人,从未有人听说过,而且汤贤似乎根本没怎么反对,就答应下来,而汤家的其他亲戚和长辈也没发声音。人人觉得这背后另有隐情,绝不只是少年人被美色迷昏了头。
后来众人从汤家的旁亲中得知了这段亲事的原委。
原来汤健数月前从江南书院归来,船舶停靠在京郊码头,他下船的时候被一个姑娘冲撞。这姑娘自然就是他现在要娶的妻子梅香。梅香当时慌乱哭泣,向他求救。正当此时,倚翠楼的老鸨寻来,推开汤健就对梅香一阵拳打脚踢。汤健出手阻拦,这才知道了梅香的身份。
梅香当时并非妓子,只是倚翠楼的一个丫鬟,负责给那些妓子洗衣做饭。她是在很小的时候被父母卖到妓院,但她和尹蓝不同,没有那样好的长相、身段和嗓音,而倚翠楼并非什么出名的妓院,没出过名镇京城的花魁,里头的妓子只是出卖皮肉给附近的平民,和达官显贵搭不上边。到现在这老鸨,倚翠楼的掌柜已经换了三任,生意每况愈下。老鸨看梅香长大,即使姿色不够,好歹也年轻,就决定将她推出去卖。梅香绝望之下逃出妓院,遇到了汤健。
汤健可怜梅香,想要向老鸨买下梅香,带她回汤家。他那时候并没有多少旁的心思,只是想要救这个少女一命,没想到老鸨看穿他的好心,坐地起价。汤健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银,他父亲汤贤为人古板严苛,平日里给他的月银不多,他就求老鸨宽限几日。老鸨并不答应,汤健无法,只好拿那点钱每天去点梅香作陪,保她贞洁。两人这样相处数日后,产生了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