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妍的神色从平静变成了一种复杂和感叹。
她看得出来,邙山的气运已经彻底尽了,应该是遭到了灭派之事,不复存在。现在邙山的气运就如同濒死的人,出的气多,进的气少,撑不了多久了。
邙山山间有一些小屋、洞府,但都被废弃,带着颓败之感。山巅上则矗立着一座大殿,金碧辉煌,气势澎湃。只是张清妍看到这大殿被蒙上了一层灰雾,不用多久就会被侵蚀,变得破烂腐朽,消失在时间长河中。
让张清妍皱眉的是,大殿前的广场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尸体,个个死状恐怖,被人开膛剖腹的,被人五马分尸的,还有被人挖出脑袋心脏的……尸体断口带着尸气,应是僵尸所为。
这些死者所穿的衣服和中原人截然不同,有几个还颇为粗野地只裹了一件兽皮。张清妍推测他们应该是蛮族人。只是这一地尸体中,并不见道士打扮的,也没看到蛊虫尸体,让她觉得奇怪。
张清妍和姚容希进入了大殿之中,里面同样血腥气弥漫。这殿中的尸体都是道士模样,拿着拂尘、桃木剑或八卦镜,每一个人生前应该都是道骨仙风,只是此刻死不瞑目,保持着目疵欲裂的神情,死状和蛮族人相同,但那愤怒的表情和蛮族人脸上留下的惊慌恐惧不一样。
张清妍抬头看向正前方。
对着大门,那里供奉着一尊高大的仙人雕像。不同于庙宇中慈眉善目的菩萨,这个仙人绝世脱俗,同样微微眯眼垂眸,给人的感觉却是高高在上,俾睨天下。仙人的脸上沾了血,从眼角划过脸庞,流到下巴,又从下巴滴落。那血液还未干涸,滴答一声落下,正好滴在站在雕像前的一具尸体上。那尸体站立而亡,死后不倒,唯独一颗头颅不见了踪影,只余下尸身还手握法器宝剑,剑尖直至前方,带着凌冽杀意。
张清妍再次仰头,看到了那仙人被血水污染的衣袍,而雕像顶端滑稽地挂了一颗头颅。那头颅上的表情和雕像一模一样,脖子断口的血液染红了仙人的发髻,流淌不止,迟迟没有凝结。
这血液不会凝结干涸,盖因为这人身负道行,死时极其不甘怨恨,尸体不会腐,连带着血液也会这样不断流淌。只是他没了头,尸体还污了平时膜拜的仙人,魂魄早已消弭,无法变成鬼魂、僵尸来为自己报仇。
张清妍叹息一声,双手合十,念经超度。
大殿中升起阵阵金光。
殿中的尸体开始变得自然,那些死者脸上的表情逐渐平和下来,又像是有些不甘,死死瞪着眼睛,许久之后才无奈闭上双目。
咚!
那颗头颅从雕像上摔落,砸在地上后弹跳了两下,正对着张清妍,怒目而视。
嘭!
无头的尸体颓然倒下,血液从鲜红变成暗黑,凝固成斑痕,不再流淌。他握着的宝剑掉落,没有了那惊人的杀意。
头颅上的眼珠子居然在此时动了动,嘴唇开启,像是要说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只流下了两行血泪,缓缓闭上了眼睛。
张清妍超度了殿中死者,这才重重吐出口气来。
同为修士,若是邪祟也就罢了,可看到邙山那样修鬼道的道士如此惨死,张清妍多少有些感触。
气数尽,无力回天,注定了灭亡。
张清妍心中突然间痛了起来。
张龘留在地府,是为了偿还自身罪孽,为了偿还张梓东、张霄和她的罪孽,又何尝不是为了保全张家?他和天道达成协议时就是为了张家,现如今明明可以自己修炼,升入天界,他却依旧留在了地府中,也是为了张家。若没有张龘,张家也会和邙山、和陵渊、和天灵寺一样,有一天气数下滑,不得不闭锁半仙山,从凡间归隐,直到气数尽,彻底灭亡。张龘那样一个逆天而行的骄傲修士,为了保全家族气数,甘愿留在地府为天道役使,张清妍几次看到他,却不见他有任何不满和不甘。他心甘情愿如此,为了家族摧眉折腰,为了家族放弃本心。
张清妍轻轻颤抖起来,身体被姚容希一把搂紧了怀里。
“说起来,这里正好是鬼门关,你待会儿就请张龘入凡间,和他商议一下我们的婚事吧。”姚容希温柔地说道。
张清妍死死圈住了他的腰。
“等我们回宣城,枫叶观也该重新修好了,再过个半年,三媒六聘办好,我们就会成为夫妻。”姚容希的双唇轻轻摩擦了一下张清妍的头顶。
张清妍轻轻嗯了一声。她知道姚容希在转移话题,让她放下邙山的灭亡。她又抱了抱姚容希冰冷的身体,这才松开了手,恢复成了那个清冷的张大仙模样。
“走吧。”张清妍说道。
这大殿内外一片死气,但不远处的尸气和阴气浓郁得几乎能盖过这里的气息。那里应该就是鬼门关,那个僵尸应该也在那里。
张清妍走出大殿前,抬手往后一甩,一道符纸被她抛出,大殿内起了数团烈火,将那些惨不忍睹的尸体化为灰烬。血迹一块儿被抹去,连带着那个仙人雕像也不再沾染血污。它还是一脸高深莫测和居高临下,只是随着火焰的熄灭,颓然倾塌,和那些尸体一样不复存在。张清妍走出大殿后,那大殿的颓败变得肉眼可见,如同经历了千载时光,无人打理。
张清妍将大殿前那些蛮族的尸体也一块儿处理了,这才走向了鬼门关的方向。
越靠近鬼门关,那阴气和尸气就愈发浓重,如有实质。仙山变成了鬼山,草木枯萎,寒风阵阵,张清妍甚至看到了刚生出的魑魅魍魉幽幽飘过。
鬼门关位于后山悬崖之上,四周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只有一颗有两人高的巨大怪石矗立。那怪石表面如同银镜,光洁平滑,反射出的阳光是奇异的黑色,在地上投下阴影,阴影扭动,似是一个人在行走,而那个人的模样一直在变,男女老幼,各不相同,带着鲜明的特征,让人想认为自己眼花都不行。
怪石旁边侧躺着一个男人。男人身着龙袍,姿势放荡不羁,龙袍被他扯开,露出了一片金色的肌肤。他的皮肤是不正常的赤金色,仿佛是一尊金像,看起来极其诡异。金色的龙袍则和大殿一样,给人一种灰扑扑的感觉,好像从哪个陈年旧物中翻找出来,除了款式不容人错辨是龙袍之外,一点儿都没有龙袍的样子。
那个男人一脸百无聊赖之色,修长的手指捻着个什么东西,将它漫不经心地碾成粉碎,在指尖把玩。他身前的地面有各种颜色的碎末和粘稠液体,中间夹杂着一些触角、翅膀,十分恶心。
发现张清妍和姚容希过来,男人低垂下的脑袋抬了起来,眼神轻佻,带着习惯性的轻视和嗜血光芒。
他并不年轻,五官没有丝毫稚气,但赤金的脸上没有皱纹,也看不到毛孔,像是一张假脸。
“尔等何人?”男人声音低沉,发问的时候甩掉了手中的碎屑,懒洋洋地坐了起来,盯着张清妍和姚容希的眼睛却是爆出了精光,露出了毫不遮掩的喜悦和残忍狰狞。
张清妍皱眉打量男人。这男人是一只僵尸,而且就是陈海和黄南送了一路的那只帝尸。他周身集聚着从鬼门关泄出的阴气,可这并非刻意修行,甚至不是本能。他所坐着的地方刻画了阵法,让阴气往他身上集聚,但因为他自己没有怎么吸收,那阴气还是逐渐往四周扩散,这才会让整个邙山都氤氲着地府阴气。张清妍看得出来,这僵尸道行不深,能够从普通一具只有本能、受人驱使的僵尸,变得如同活人一般,应该是另有因缘。她垂眸看了眼地上蛊虫尸体,在残骸中发现了一丝金光,眼睛顿时一亮,松开了皱着的眉头。
蛊王。
应该是蛊王破了他身上的禁制,让他得到解放,但也因此让他失了僵尸的本能,他又不懂修炼之法,所以坐在鬼门关边上的法阵中,也得不到丝毫益处。
“大胆!朕发问后居然敢不答!”男人眉毛竖起,露出怒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