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村,一个普通的小村庄,因为靠近枫叶坡,枫叶坡上有枫叶观,枫叶观中又住着张大仙,这个小村庄在这几年富足了起来,像黄坡村一样,接待了不少外来的旅人,供他们落脚歇息,也提供一些关于张大仙的消息。
李铁牛和李大娘因为曾经和张清妍有过来往,张清妍寻常需要的米面油粮,就都是由他们两口子定期送上枫叶观。李家村的人都对这差事眼红不已,不光因为这样能和张大仙常常见面,还因为张大仙出手阔绰,只送点吃食用品,就给了好些银子。李家村的里正也姓李,七老八十,在李家村极具威望,但和姚容希的曾祖一样,是个和善的老好人,又不像姚容希的曾祖有威势,不少眼红李铁牛夫妻的人除了挤兑那对夫妻,还骚扰里正,在他面前嚼舌根。里正想要息事宁人,和李铁牛夫妻商量着,这差事就村里人轮换着来做,李铁牛憨厚不言,李大娘直接冷笑,让他们自己去和张大仙商量。有胆子大的跑到张清妍面前自荐,也被张清妍拒绝,要是想挑拨离间,更是会被张清妍冷冷盯着,说些因缘、命运的话,让他们心中胆寒,不敢再犯。这事情当然就不成了。
前些时日,枫叶坡刚出事,李铁牛和李大娘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李家村的人心中惶惶,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就逼着两夫妻上枫叶坡察看。他们俩不傻,但抵不住李家村人的统一意见,李大娘退而求其次,拉了村中几个位高权重的老者和几个壮实的年轻人一块儿去看。
一行人没能上得了枫叶坡,就叫黑猫拦了下来。
这下还有什么好说的?
里正忙不迭地就去了宣城,将此事报告给知府。里正回来的时候就多了两个衙差跟随,住进了里正家,让李家村的人都警醒着,防止再有人上枫叶坡。
李家村的人害怕。原本的地利优势变成了危险,谁都想要逃离。有的人无处落脚,短时间内无法搬离,有地方落脚的人则被两个衙差恶声恶气地阻拦了。
宣城知府怕将此事闹大,人心不稳,引发大乱。至少这危险只在枫叶坡上,张清妍只是短暂离开,总要回来,所以他想着拖一阵便好,没有多大在意。
谁知道,这把悬在头上的刀在两天前落下了。
“派人上去搜!一定要把人救回来!”神情担忧又严肃的中年人身着华服锦衣,用力拍了拍木桌子,将桌上的茶盏都震得跳了起来。
宣城知府名叫尤思然,身形精瘦,风度翩翩,也是世家子出身,才干平平,无大功,也没有犯过大错。他面对中年人的时候脸色铁青,梗着脖子说道:“郑世叔,枫叶坡上情况不明,我不能派人去冒险。”
被称为郑世叔的男人狠狠瞪着尤思然,冷笑道:“几年不见,你小子倒是胆子见长,就是你爹都不敢这么对我说话!”
尤思然不卑不亢,“思然忝为宣城知府,自然要为宣城百姓和手下衙差负责。”
“好,你要负责,便负责!我夫人上了枫叶坡,生死不知,你是不是该负责!”男人大怒,恶声恶气地质问道。
尤思然指了指李铁牛夫妻和那两个衙差,“我已派人留守此地,阻止旁人上枫叶坡。尊夫人在李家村落脚,这些人都曾经几次三番好言相劝,她也答应了下来,之后离开,谁也不能证明她是上了枫叶坡。”
那四人原是不敢出声,此刻被尤思然一说,顿感心中委屈,面上也露出了对那男人的不满。
李大娘冲动,当下就说道:“尤大人说的不错,我们都和她解释了,还违背了尤大人的命令,对她说了枫叶坡的危险。她倒是好,二话不说就将我男人给打了!”李大娘粗鲁地撸起李铁牛的衣袖,露出了他手臂上的鞭伤,“要不是两位衙差大哥出面,她就要扣了我们两个给她带路!呸!”
男人脸色涨得发紫。
两个衙差在尤思然不吭声、还称呼男人为“世叔”的时候不敢作声,现在看尤思然变了态度,也不再给男人好脸色,讥讽地看了眼男人。
年纪小一些的衙差接着李大娘的话说道:“尊夫人在李家村住了一天一夜,作威作福,抢了里正家的宅子不说,还赶走了里正一家,下面的仆人在整个村子里面翻箱倒柜,肆意摘取农田里的庄稼作物,还抓了别人家养的牲畜,做了一桌饭菜,吃了两口就嫌弃,把东西全倒了,走的时候一文钱都没给村子里的人。”
年长的衙差眼神轻蔑,但说话语气平静,给人一种不偏不倚的公正感觉,“村里人原是敢怒不敢言,但尊夫人逼迫李家夫妻不说,知道枫叶坡上危险,还想要抓村里的壮汉给她开路,激得民怨沸腾。我们两个上前阻拦,她反倒想让下人鞭抽我们。要不是突然生了变故,她怕是真要得逞了。”
“变故?什么变故?”男人压下心中怒火,赶忙问道。
衙差看向了尤思然。
尤思然颔首,那衙差跑出去,一会儿功夫后回来,手上捧着一个木头匣子,放到了桌上。
“这是什么?”男人疑惑,但没有任何迟疑就打开了木匣子。
匣子一打开,一股草叶清香就飘了出来,沁人心脾。匣子中一片红火,正是塞满了红色的枫叶。
“什么意思?”男人不明所以,捻起一片枫叶仔细打量。
“枫叶坡上原本只有零星的枫树,很荒凉,即使张大仙入住后,这五年来也都是如此。不过,这段时日以来,枫叶坡上的枫树越来越多,凭空长了出来,并且在尊夫人离开前那一日,枫叶全变成了火红色。”
尤思然正是听到了衙差的汇报才赶过来看情况。当他看到枫叶坡上的那一片火烧云,不禁瞠目结舌,转瞬又惧怕不已。风一吹,那些枫叶就沙沙作响。不光是枫叶坡上空被枫叶笼罩,枫叶坡原本的荒草地上也被红色覆盖,甚至有不少叶子被风吹到了李家村。他心中不安,正准备将李家村和附近村庄的人都给迁走,以防万一,就被男人堵个正着。
这男人叫郑鸿,郑家与尤家世交,郑鸿本人德才兼备,原是郑家寄予厚望的嫡长子,直到他遇见了一位美人。那美人是青楼的清倌人,叫他一见钟情,为她赎身,带回了郑家。郑家好歹是世家望族,郑家子嗣即使是纳妾,也不可能要这种不清不白的人。郑鸿退而求其次,先将那清倌人安排在了外室。郑鸿的妻子对此伤心愤怒,见郑鸿鬼迷心窍,甚至为了那个清倌人数日不归家,顿时气血上涌,带着下人去打砸了郑鸿的外宅,想要处置了那个女人。郑鸿及时赶到,但他的妻子已经命人打了清倌人一顿,使得她小产。郑鸿为此铁了心地休妻,更是和家族断绝了关系,娶了那个清倌人为妻。
当时郑鸿已经有了儿女,为了那个清倌人不光是不要了妻子、不要了家族,还不要了自己的亲生儿女。
郑家原本全力培养郑鸿,对其他嫡出管教不严,对于庶出的更是多番打压,没了郑鸿,郑家这一代无人领头,逐渐没落。反倒是郑鸿,虽然宠妾灭妻,遭人唾弃,但因为有真才干,出色地办了好几件差事,又长袖善舞,和世家贵族交好,官运亨通。郑家没有办法,只好重新接纳郑鸿,并且捏着鼻子认下了那个清倌人为郑鸿的正妻。
因为清倌人被打得流产,伤了身子,不能有孕。那清倌人入主郑家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了郑鸿儿女的性命。郑鸿爱她疼她,放任她杀了自己的儿女,又许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既不纳妾,又不过继子嗣,叫郑家人又头疼起来。清倌人一朝翻身,有郑鸿的宠溺,可谓是有恃无恐,行事无所顾忌,不光是搅和得郑家天怒人怨,就是在外头也没有好名声。郑鸿受她拖累,成为了一方大员,但没有了后续高升的可能性。以郑鸿的才干,原是能入阁拜相,地位成就不会低于姚诚思,现在却硬生生止步不前。郑鸿甘之如饴,但郑家却是恨死了这个女人,又对她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