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静默了许久,老书生缓缓将衣襟重新理好,才接着说道:“我们家得罪了五脏神,照理来说,它不该再接受我们家的许愿。漠北各种关于五脏神的传说中,也从没人能够逃得过五脏神的报应。父亲觉得为难的就是这一点,原本也没想过回漠北去,但哥哥却提了一个人,那个人是了然大师的二徒弟慧空大师。”
张清妍眼神猛地就变了。姚容希的眸色愈发暗沉,一片漆黑,不见丁点儿光亮。
“慧空大师平常不在人前行走,我们原来只听说过有他这么一号人存在,知道他和姚家那时候的嫡长子交情颇深,不在天灵寺就在姚家。哥哥突然这么一提,父亲还以为是凌家和慧空大师结交,想要从凌姐姐那儿拿凌家的拜帖去请高人,没想到哥哥说,凌家同慧空大师没有交情,凌姐姐同慧空大师也素未谋面。他会如此提议,是因为黄公子见过凌姐姐一面。”老书生发出低低的笑声,如同野兽呜咽,“黄公子告诉凌姐姐,他看到慧空大师同她详谈。而在黄公子所看到的场景中,凌姐姐是个年轻妇人。”
凌氏同沈长风说起这话的时候还觉得奇怪,因为无论怎么想,她都不可能同慧空会有交集。沈长风没放在心上,既然黄公子这么说,那么该发生的自然会发生,慧空又不是什么恶人,凌氏也只是同他详谈,不是坏事,若是能因此和了然搭上关系,倒是好事了。这件事迟迟都没发生,到了沈父提出搬离京城的时候,凌氏和慧空依旧没有见面过。
如果沈家要搬离京城,他们将来再见到慧空大师的可能性就太低了。
沈长风觉得,现在就是时候了。他们可以主动一回,说不准慧空还能解决他们的燃眉之急。
沈父同意,他甚至觉得这就是天意,老天爷要让他们沈家重新起复,再次兴盛。
“他们二人去拜见慧空大师,慧空大师不见,等他们说了黄公子和五脏神的事情,慧空大师终于点头见了他们,听他们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后,就同意见一见凌姐姐。”老书生勾起嘴角,笑容中满是讽刺,“因为在黄公子看到的场景中,慧空大师和凌姐姐单独见面,所以父亲和哥哥没有在场,只将五脏神的事情告诉了凌姐姐。凌家也出自漠北,凌姐姐自然知道五脏神,听说我父亲和哥哥这么郑重其事地说这种怪诞的事情,她同我们是一样的想法,都觉得两人疯了。凌姐姐比我们早知道,我原本还奇怪她那段时间为什么忧心忡忡,还想着找大夫,等父亲和哥哥一说,我就想明白了。”
不过,凌氏还是应了沈父和沈长风的要求,见了慧空,说了两人的请求。慧空说有解决的办法,给了她几张符纸和一个画了符箓的花布,说这些能够抵挡五脏神的力量。
“这些是慧空给的?”张清妍眯起了眼睛。
难道慧空是张霄假扮的?
老书生摇头,脸上还是那种讽刺的笑容,“你没听到我说吗?慧空和凌姐姐两人单独相谈,没有旁人在。”
张清妍一怔。
“凌姐姐将那些东西交给父亲和哥哥,还转告了慧空大师的话,这些东西只能对物有效,对人是没有效果的。父亲和哥哥不满意,五脏神的报应又不是毁掉什么物件,而是让人运势颓败,这些符纸顶什么用?凌姐姐就说,可以把符箓刻在人身上。”老书生摸了摸自己的胸腹,“父亲和哥哥把我们兄弟几个叫去,就是为了选一个人,刻上符箓,然后去给五脏神赔罪,并且许愿。但谁都不知道这能不能成,说不定一踏上漠北,人就死了。最终,他们选了我。因为兄弟几个中只有我是庶出的。”
沈父子嗣多,嫡子都有,嫡长子还曾是少年状元郎,庶出的次子自然就地位低下。到了这时候,他们就想起了这个不受宠的庶出次子。
“符箓是你们自己刻上去的?”张清妍摇头,“不可能!没有道行,刻上符箓也不会产生效果。你身上的确是封神符,而且有效!”
老书生隔着衣襟抚摸身体山的疤痕,“这不是我们自己刻上去的,是凌姐姐找慧空大师刻的。凌姐姐提出的主意,安排的地方,请的人……从头到尾,都是她一手操持。而我父亲和哥哥都很放心,我们一家子都那么相信她,谁叫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休戚与共,再加上她一直那么好,谁会怀疑她?”老书生又低低笑了起来,“那一天,我和凌姐姐一前一后出了家门,去了郊外的庄子上。只有我看到了,父亲和哥哥都不知道,在那里等着的不是慧空大师,而是一个道士。”老书生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张清妍,“就像你一样的道士,连眼神和表情都那么像!”
张霄!
张清妍和姚容希同时沉了脸。
“我问凌姐姐是怎么回事,但我那时候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那个道士一招手,我就自己走了过去,脱了衣服,躺到了他面前的桌子上。他没拿刀,念着咒,手指划过我的胸腹,我痛到了极点,可叫不出来,动不了,连颤抖都不行。”老书生颤抖起来,脸上的肌肉痉挛着,好似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我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抬起了手。但我依然不能动弹。我听到他对凌姐姐说话,让凌姐姐到时候把人送到宣城。凌姐姐答应下来,送他离开。等凌姐姐回来,我可以动了,那些痛楚也消失了。我坐在那儿看着凌姐姐,等凌姐姐给我解释。凌姐姐跟我说了所有的事情。呵呵……”
老书生双手掩盖住了脸面,粗重地喘息着。
张清妍和姚容希对视一眼。
这么来看,当初凌氏的确是换了遗珠,而凌氏答应送到宣城的人就是清枫!可从时间上来说,那时候还没有了然点龙气,清枫更是连影子都没有。要不是了然插手,有没有清枫还两说呢。
张霄能够算到那么远、又有那么多修道之人掺和进——包括他自己——的事情?
若不是清枫,那就是遗珠了。
可即使是遗珠,为何一定要送到宣城?
张清妍能够推动那个风水阵是因为她是修士,她是张家子嗣,无论是清枫还是遗珠都只可能是凡人,即使天道赋予了她们重任,她们也不可能改变一地运势。
老书生不知道张清妍和姚容希的疑惑,缓过这口气,他继续说道:“凌家当初会上门威胁父亲,让父亲和哥哥攀附皇家的时候捎带上他们,不是为了权和利,而是为了大胤朝的国泰民安。”
陈海、黄南和郑墨目瞪口呆。郑墨忍不住问道:“这算什么国泰民安?”
张清妍和姚容希则很镇定,脸上更流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神情。
老书生没有理郑墨,“在我哥哥高中状元之前,黄公子秘密去过凌家一趟,告诉凌姐姐很多人的未来,包括她的和我哥哥的。不过这未来……呵呵……”
黄公子整日在京城闲逛,看过不少人,原本看的只是某个人的碎片,但见得多了,那些碎片就连在了一起。
在黄公子所看到的未来中,沈长风攀附上了皇家,娶了贤悦长公主,当了驸马爷。而直到圣旨颁布,这件事情都没人知道,凌家陡然听闻此事,都觉得匪夷所思。而沈家在这一过程中都没和凌家通过气,更没有提过退婚一事。等到凌家上门质问,沈父装傻充愣,还提出换亲,让凌氏嫁给他其他儿子。凌家怒不可遏,想要指责沈家,但因为两家世交,凌家从未想过沈家会出了沈父和沈长风这样道貌岸然之辈,娃娃亲只是口头亲事,没有任何凭证,说出去只会坏了自家女儿的名声,只能咽下这口气。凌氏自觉受了侮辱,更因为沈父后来的提议,羞愤欲绝,削发出家。
而沈长风在和贤悦长公主成婚后,贤悦长公主完全不知道凌家的事情,同沈长风蜜里调油,很快就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