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嬷嬷是六年前严贵妃怀上七皇子后被调到她身边的。来到严贵妃身边也是因为她得罪了人,才被派了这么个差事。
谁不知道严贵妃自幼体弱多病?谁又不知道严贵妃如今已经年过三十?
这么大的年纪生头胎,身体还不好,谁看严贵妃都像是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主子要是没命,下头伺候的人能有什么好?
秦嬷嬷那会儿就觉得自己要遭,把棺材本都拿出来托人将自己调出去。
她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但能够在宫中呆了那么多年,还有头脸出现在主子面前,秦嬷嬷也不是全然没有人脉和本事。
调离的事情眼看要有眉目,严贵妃就将她叫到了跟前。
秦嬷嬷回忆到此,就禁不住地打哆嗦。可在皇上锐利的目光下,她只能接着回想那段可怕的记忆。
是真的可怕。
宫内的刑房都比不上严贵妃可怕。
那时候宫殿内敞亮着,阳春三月,春暖花开,兴许是因为自己病怏怏的,严贵妃喜欢鲜亮的花朵,宫殿内的大花瓶里面就插满了花,严贵妃身上穿着广袖宽袍,衣摆、袖口都绣着花。可秦嬷嬷偏生觉得刺骨冰寒,一股糜烂的香气在宫殿内飘动,让人作呕。
严贵妃斜倚在榻上,懒洋洋地支着手臂,绣着花的衣袖落在手肘处,露出衣服下细腻白皙的肌肤。她一只脚垂在榻边,衣摆就拖到了地上,好像在地上铺了层鲜花。
秦嬷嬷那时候觉得浑身不适,但看到严贵妃的模样,还是殷勤地上前劝说:“贵妃娘娘,您可要当心自个儿的身体,如今怀着龙嗣更要小心。这天气还有些凉意呢,您……”
她现在都清晰地记着自己那时候说的话,复述出来的时候却磕磕绊绊的,牙关打着颤。
那时候秦嬷嬷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她抬头看到了严贵妃娇艳的脸庞,和往常总显得苍白的肤色不同,一点儿都不像是个病人。
秦嬷嬷也是老人精了,先是咯噔一下,怕严贵妃此刻是回光返照,但再看严贵妃的潋滟媚眼,马上醒悟过来。
严家的药罐子幼女怕是早就身体大好了!
这还有什么说的?
秦嬷嬷心头大松了口气,眼珠子一转,忽然间害怕自己托的人手脚太过麻利,已经将自己调出去了。
“秦嬷嬷。”严贵妃打断了秦嬷嬷自己的小算盘。
那声音,真叫一个媚,秦嬷嬷在后宫中还没听到谁有这样一副好嗓子的。
只是,那三个字在严贵妃舌尖绕了一圈,吐出口,入了秦嬷嬷的耳,秦嬷嬷就觉得自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似被一条毒蛇爬过。
“这是本宫赏你的。”严贵妃接着说道。
严贵妃身边的大宫女苏姑姑就端着一银盘走向了秦嬷嬷,盘中是一支金簪。
秦嬷嬷觉得高兴,越发希望留在严贵妃身边伺候了。她露出了合适的表情,对着严贵妃叩谢,想要伸手接过那银盘,变故就在那时发生了。
“奴婢的手刚碰到银盘就被苏姑姑扣住了。她一手扣着奴婢的手,一手就拿起了那根金簪,往奴婢的脑袋上扎了进去。”秦嬷嬷压着嗓子说道,整个身体都抖成筛糠,“就是大仙刚才拔出来的金簪,从脑顶心一直插到了底。”
就跟切豆腐似的,秦嬷嬷的头骨在金簪面前没有起到任何保护作用,金簪全根没入,只留下顶端的一截祥云纹露出头皮。秦嬷嬷当时就是一声惨叫倒在地上,摸着自己的脑袋不停痛呼。
那种疼痛的感觉很古怪,和打板子的钝痛不一样,和鞭刑的刺痛也不同,好像有人在她头顶开了个洞,冷风嗖嗖地往里面灌,吹得她心肝脾肺肾都成冰渣子了。脑袋里面则被那冷风搅动,成了一团浆糊,一点清醒的意识都没有,就光记着疼了。
疼过之后,那冷风好像充满了身体,身体也习惯了这种阴寒之气,秦嬷嬷就倒在地上喘着粗气,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还多了许多人的窃窃私语。那声音好生诡异,有男有女,仿佛是凑到她耳边低声说话,都能感觉到那些人吹过自己耳朵的热气。可说什么,秦嬷嬷又听不清,嗡嗡的,一片模糊。
许久后,在那片模糊的声音中,秦嬷嬷终于听到了一句完整的话,是严贵妃魅惑人心的嗓音。她说:“从今以后,你就是本宫的人了,听本宫的话,便可活下去。”
秦嬷嬷愣愣的。她看到苏姑姑走到自己脑袋边,弯腰将那根金簪抽了出去。那痛感再次袭来,像是有人要抽掉她的脊椎骨,连带着将她的五脏六腑和整个脑子一块儿抽出去。她的人空了,只剩下之前灌进来的阴风在体内呼啸。
秦嬷嬷这回连惨叫都发不出来了。
苏姑姑将她拉了起来,像是摆弄一个人偶,让她站着,然后好整以暇地给她梳好了头,在将那根让她胆寒的金簪插进了她的发髻中。
就听严贵妃又开口了:“这根金簪以后就是你的命了,不能让别人碰到,不然你就会死,也不能长时间离开你的身体,不然,你依旧会死。”
秦嬷嬷哪敢多说什么?当下就磕头求饶,可严贵妃只挥了挥手,香风随着她的动作吹向秦嬷嬷,秦嬷嬷又闻到了那股糜烂到腐臭的味道,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回过神,就被苏姑姑推出宫殿了。
“之后,严贵妃命令奴婢做什么,奴婢一点儿都不敢怠慢,也不敢多言。”秦嬷嬷“砰砰”地磕了两个头。
“她让你做了什么?”皇上沉着脸问道。
秦嬷嬷的额头抵着地砖,冷汗“啪嗒”、“啪嗒”地砸在地砖上,慢吞吞地开口说道:“她让奴婢偷偷领个道人进宫。”
“道人?”皇上身上顿时冒出杀气来。
秦嬷嬷就结结巴巴地说道:“是,看模样是一个道人,胸前有一面小八卦镜,腰上挂着一把桃木剑,手上拿着一根拂尘。不过奴婢看他的手腕上还带着佛珠。”
像道士,又戴佛珠,不伦不类。
“你怎么把人领进来的?”皇上咬牙切齿。
这样装扮的人在宫中行走,宫里面居然没人知道?
“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是带路,他就跟在奴婢身后,可好像……”
“谁都没发现他的存在,对吗?”张清妍开口说道。
秦嬷嬷点头如捣蒜,又在地砖上磕了几下脑袋。
“大仙,这是法术?”皇上醒悟过来。
“嗯,一点儿障眼法。皇宫龙气集聚,正气凌然,如果不是邀请,我们这样的修行之人不能随意进入。严贵妃派她去领路,只是为了让那个道人能够进入皇宫。”张清妍垂下眼。
那个道人应该就是张霄了。
八卦镜、桃木剑、拂尘、佛珠……现在的张家人可没那么齐全的装备,也不好打扮成那样走在大街上。张霄那个时期,张家人的打扮就真如同一个道士,又拥有不少佛家法宝。再往前,到了初代先祖那会儿,就又不同了,先祖们不需要将法器挂满身,随手一招,就能从自己的须弥芥子中招来。
“那个道人做了什么?”张清妍问道。
秦嬷嬷摇头,“奴婢不知道,严贵妃每次让奴婢把人领来了,就退出去,屋里面只有她和苏姑姑在。”
“他什么时候来的,你可记得?”
“记得,奴婢记得的!每年上元、中元、下元三天。”秦嬷嬷赶忙回答。
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
张清妍了然地点头。
张霄这是在为七皇子祈福。
可真是下了血本了,连着六年为七皇子祈福,将七皇子此生的所有福运都堆积到了现在,看来张霄对七爷的那点龙气势在必得。不过也难怪,她看过了七爷的龙气,也是惊讶。从皇上应该死亡的时间来算,约莫已经压抑了三十年了,这样的龙气实属难得。等到七爷天龙归位,必然海晏河清。而若是这只天龙被人给张霄给夺走了,那张霄的修为肯定一日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