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一大两小三位纨绔,且三人背后都有旁人得罪不起的人物。这一大,自然是已经被贬为庶民,却还受皇上青眼相待的七爷,另外两小,一是镇北侯家的喻二少爷,一是诚王殿下。
诚王殿下离京数年,云游四方,渐渐没了消息,七爷好歹年纪大、辈分高,又是庶民的身份,这京城第一纨绔的头衔就落在了喻二少爷头上,人人退避三尺。
如今,诚王殿下归京,京城权贵圈子的人都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又听闻诚王缠上了最近正在风口浪尖上的张大仙,众人更是心情复杂。诚王原本的师父了然大师早就闭关多年,不离开天灵寺半步,了然的其他徒弟也是得道高僧,不会跟着诚王胡闹,现在换了个短时间内就搅和得两城风风雨雨的张大仙,众人都觉得自己前途堪忧。听说王、林、方三家的事情就是那位张大仙口无遮拦,给捅了出来——换做寻常的和尚道士,哪怕发现雇主家里面有龌龊,也知道轻重,对外闭口不言。那些个权贵人家,在京城扎根多年,每户人家的宅邸都住了几代人,那么多年下来,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没升天的鬼魂呢?那些真正的世家贵族更是知道诚王每次胡闹背后的意味,更是心生畏惧。
正巧这时候京城衙门的牢房出了事情,众位贵人都是眼睛一亮,心头一松,京兆府尹就被丢到了诚王面前。
慧能摘了头套,恢复本来面容,但还穿着僧衣,京兆府尹一见他纳头就拜,结果被他拉了起来,“贫僧当不起大人这一拜。”
京兆府尹顿时苦了脸。这位诚王殿下真是本性难移,这会儿还要扮演和尚呢。他能怎么办?只好陪着演下去。“大师,还请您超度牢狱中亡魂啊。”
“哦?怎么回事?”慧能前倾了身体,颇感兴趣地问道。
京兆府尹将事情说了一遍,愤恨地斥责:“那三人胆大包天,居然敢将刑具发放给犯人,以此取乐,酿成大祸。事后又畏罪自杀,当真可恶!”
慧能狐疑地看向京兆府尹,“就这样?”
京兆府尹的表情僵硬了一些,硬着头皮说道:“就这样。”
“然后你就来请我超度?”慧能也是知道自己在京城中的名声的。
京兆府尹在慧能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坚定地点头。
慧能思考了一会儿,“那你等一会儿,我去请示一下大仙。”
京兆府尹差点儿跳起来,尴尬地说道:“这就没必要了吧?”
“大仙本事了得,死了那么多人,还是让大仙超度一下更为妥当。”慧能解释道。
京兆府尹噎住了。难得听慧能这样乖巧,他可真是不习惯。
要说慧能离京之前,他也是见识过这位诚王殿下的,在人家孩子的满月酒上不请自来,一来就说看到人家家宅上空乌云密布,恐有鬼怪作祟,特来施法驱邪。当时那么多贵人在,谁听到这话都是默不作声,顾左右而言他,只有主家磕磕绊绊地解释家中无忧,又说过了今日再去请天灵寺高僧来做法事。诚王殿下二话不说,招呼了侍卫就把人给隔开了,还不许人提前离开,闹得鸡飞狗跳,最后还真让他从那家的柴房里面拖出来一具刚死不久、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女尸。后来,那户人家休了妻,妻子入狱,自己被贬官,离开京城被发配去了西北贫寒之地。
京兆府尹失神的时候,慧能已经走出去,他只能急匆匆地去追,就见慧能没走远,直接去了隔壁,敲门而入。京兆府尹想了想,站到了房门口,悄悄探了探脑袋。
屋内坐着一名少女,身材消瘦,脸色发黄,神色宁静安详,眼神淡然悠远,同她的长相有点不相衬。
京兆府尹的视线下移,就见那名少女正在摆弄桌上的物件。她一手拿着匕首,一手握着一段树枝,用匕首一下下削着树枝,将树枝削成钉子的模样。桌上还摆了几根这样的木钉,尖端血红。京兆府尹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就看到桌上的器皿内是同样的血红色,那应该是朱砂,却和寻常的朱砂有点儿不同,红的刺目,好像有血腥气扑面而来,让人不寒而栗。
京兆府尹有点儿懵。
“大仙,京城衙门的人来请我过去超度亡魂,您要一起去看看吗?”慧能直截了当地说道。
张清妍抬起头,看了眼慧能,又看了眼门外的京兆府尹,目光忽然间一凝。
京兆府尹好似被人当头浇下冰水,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
“大仙?”慧能看看张清妍,又看看京兆府尹,“他有问题?”
京兆府尹差点儿跪下。
“鬼域的气息。京城衙门里面死了人了?”张清妍问道。
慧能点点头,将京兆府尹刚才说的事情转述了一遍。
张清妍略一思索,忽然间问道:“上次吊死在槐树上的那件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这事情慧能自然不知,看向京兆府尹。
京兆府尹连忙回答:“人已经全部拿下,本来都关在牢房里面的,结果出了这事情,就剩下主谋者还活着了。”
“哦?还活了一个?”张清妍挑眉。
“是的,那时候正好将他提出来审问,他逃过了一劫。”京兆府尹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有诚王在,只好乖乖回答。
张清妍点点头,“那我们去看看吧。”
“大仙,这是那只鬼蜮搞的鬼?你要去收了那只鬼蜮吗?”慧能兴致勃勃。
“要看他还在不在那里了。”张清妍匕首一划,木钉成型,她捏了一簇朱砂,一边洒在尖端,一边念念有词。
京兆府尹看着就觉得诡异,但什么话都不敢说。
慧能边往外跑,边说道:“那我去叫人!”
京兆府尹赶紧跟上,头都不敢回一下。
等人齐了,京兆府尹偷偷打量了一眼姚容希。这位大理寺卿姚诚思的嫡长子最近也出了大风头,销声匿迹这么多年,突然冒出来,就和张大仙混在了一起。这名声对于读书人来说可不怎么好,这位姚大少爷如今是前途堪忧。但不知道为何,姚诚思一直没有动作,甚至可以说是放任了他的所作所为。难道真如传言所说,姚诚思厌恶这个长子,当初让他去游学,就是故意放逐了他?
一行人去了京城衙门,未下马车就听到了外头的哭声。人数众多。那些人聚集在衙门口,哭声震天,吵吵嚷嚷地要让衙门给个说法。
京兆府尹脸色难看。他本想压下这事情,将一切归咎于那三个死掉的狱卒和犯人们妄图越狱,但偏巧碰到了归京的诚王殿下,上面的达官贵人哪会顾及他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尹?顿时将这烂摊子丢给了他,让他万般手段都使不出来。京兆府尹知道,他在这个位置是坐不了多久了,但只要他能拖住诚王殿下,那将来就是挪动到一个富庶之地,若是不能,就会像那个摆满月酒的官员一样,从此陷入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一生磋磨。
想到此,京兆府尹深吸了口气,请诚王殿下进去。
慧能没有动,看着张清妍。
张清妍正在观察衙门的大门,看了一阵,才微微颔首,“走吧。”
京兆府尹命人将那些犯人家眷推开,引着几人进了衙门,直接走向牢房。
那些尸体被收拾妥当,整齐地排列在牢房内,就等着诚王殿下来超度。幸好天气已经凉了,这么两天功夫,也不至于腐臭。
张清妍抬脚踏进牢房的瞬间就笑了。
京兆府尹刚好看到那个笑容,心头升起一股恐惧。
“让你的人都离开吧。别进来,离得远一些。”张清妍对京兆府尹吩咐。
京兆府尹喉头发紧。
“还不快去!”慧能喝了一声。
京兆府尹连忙让衙差、狱卒们都离开,他最后一个走的,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张清妍双手背在身后,踱步进入昏暗的牢房中,仿佛被什么东西给吞噬了一般。
京兆府尹打了个寒噤,屁滚尿流地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