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王一脉上数到第一代祖宗是大胤朝太祖皇帝的第十四子,天资聪颖,文治武功样样精通,但作为嫡出的幼子,他再厉害也只能当个贤王,若是他的其他哥哥们心怀不轨,这样出众又嫡出的幼子会处境非常危险。还好,当时的十四皇子没有碰到这问题。那时候大胤朝初建立,皇亲宗室之间还没有这样龌龊的勾心斗角,反倒是众人齐心,希望稳固自家的王朝。
十四皇子和他的哥哥们一起被分封了王爵,但之后历经三朝皇帝,太祖的那些子嗣要么被除爵,要么被贬为庶人,更有被砍头抄家的,最后就只剩下诚王一脉幸免于难。诚王一脉也的确是乖觉,一直是忠心耿耿的保皇党,不参与政事,只当闲散王爷,旁人询问起他们的意见来,都是一句“听皇帝的”。那些文治武功似乎都被诚王一脉的子嗣们用来陶冶情操了。由此,每一代诚王都地位超然,受每一代帝王看重,在京中可以横着走,但又都低调得厉害,除了相熟的人,其他皇亲贵胄们都只能在大朝会的时候见一见诚王。
只有现任的这位诚王殿下和祖宗们迥然不同。
这位诚王殿下不喜文,不好武,反倒是醉心于佛学,喜欢到了跑去出家的程度。老诚王和老诚王妃劝不住执拗的他,就怂恿他拜天灵寺的了然高僧为师。了然大师自然是不会答应收下这么个身份不妥的弟子,于是诚王死皮赖脸地混在天灵寺,又自己做了一身和尚的僧袍袈裟,给自己剃了个光头,跑到京城权贵们的家中胡闹,说要超度亡魂、祈福保佑,有时候还在街上拉个人,就说要给人看面相、风水。那时候的诚王还是个才到大人腰高的小鬼头,但已经有了世子的名头。面对诚王世子、未来的诚王殿下、大胤朝唯一的一字并肩王,打不能打、骂不能骂,好声好气地劝说,小孩子不听啊!最后只能恭恭敬敬地开门请他进来,陪他玩。
这么闹了好几年,了然大师都吃不消他,硬着头皮、咬着牙收了诚王为徒。诚王殿下不祸害京城权贵人家了,被了然关进了天灵寺学习,大家松了口气,深深觉得了然大师真是得道高僧。佛家不是有一句话叫“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了然大师的所作所为正是这句话的体现啊!
不知道了然同诚王殿下说了什么,诚王殿下没有剃度,当了天灵寺自建立以来的第一位俗家弟子。这让老诚王夫妇松了口气,安心将儿子交给了然大师管教。京城权贵人家太太平平地过了一年,诚王殿下绑着半长不短的头发,穿着僧袍从天灵寺出来了。老诚王夫妇欣喜,权贵们如丧考妣。他们以为了然大师将诚王殿下逐出师门,没想到诚王殿下这是被打发出来体悟人间疾苦了。于是,诚王殿下厚着脸皮到处窜门的事情再次重现。这回,诚王殿下比一年前成熟稳重许多,甚至似模似样地真的来捉鬼除妖祈福超度了。诚王殿下架势越足,事情就越复杂,原本只是耍耍嘴皮子,在院子里面兜圈,现在是又要符纸朱砂,又要香烛供桌,折腾得众人疲惫不堪。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老诚王和老诚王妃相继去世,诚王殿下为父母办理了丧事,继承了爵位,随后入宫求见皇上。
所有人都荒谬地觉得诚王殿下这回是跑皇宫里“胡闹”了,没想到出了皇宫的诚王殿下收拾了一番行李,去天灵寺辞别了自己的师父、师兄们,就带着和尚的度牒离开了京城,云游四海了。
这一跑,就好几年……
中年人想了想,摇摇头,“记不清有几年了,反正好多年了。没想到诚王殿下居然回来了。哎,之前那个年轻的和尚就是诚王殿下吧?”中年人回忆了一番,发现那匆匆一瞥,自己什么都没记下,反倒是那个老和尚的面容他还记得些许。
“那是天灵寺的慧心高僧,”邻桌的年轻人淡淡说道,“了然大师的大弟子。”
“哦,原来是慧心大师。”中年人扭头看了一眼,惊讶地问道,“这位小兄弟……不是京城人吧?”
那人口音是江南一带的,相貌俊秀,脸色苍白,看起来像是个文弱书生。一身打扮简单大方,但看他的气度,再加上他能在驿站内堂坐下,可不像是穷秀才。他那一桌坐着的另外两人是两个结实精壮的汉子,中年人见惯了京城的达官显贵,辨认得出仆从,也辨认得出那些官老爷们的护卫护院,这两个汉子显然是两位护卫一类的人物。中年人猜测,这书生该是大户人家出生的少爷。
至于他说的慧心大师……慧心大师常伴在了然大师身边,寻常有贵客求见,都是慧心大师接待,反倒是了然大师已经许多年没有出面会客了。京城中还有过传闻,说了然大师早就圆寂了,但天灵寺不肯放弃了然的活招牌,所以将这事情瞒得死死。这种无稽之谈天灵寺一笑置之,京城中真正的权贵们也是不以为然,后来就没有这种传闻了。中年人作为地地道道的京城人,自然知道这事情。
江南来的大户家人少爷,却认识慧心大师,这可有够古怪的,连他都没见过那样的大人物呢。
“在家乡有幸见过一面。”书生笑着说道。
“哎,该不会是慧心大师这次去的地方……”中年人像那个多话的年轻人一样露出一脸好奇的表情,问道,“不知道小兄弟你家乡是在哪儿啊?慧心大师这一次外出是去做什么?和他一块儿的那位又是……”
书生好脾气地笑笑,没有接话。
和他一桌的两个护卫却是面露不快,其中一人说道:“我们和慧心大师只是一面之缘。”
中年人悻悻闭嘴,坐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失望地收回目光,局促不安地摸了摸衣摆。
“不过,这样一来,诚王的帖子是哪来的,倒是容易知道了。”中年人转了头,看向年轻人,“肯定是诚王殿下给自己大师兄的。”
“说的是啊!大哥你真聪明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那个年轻人露出夸张的表情用夸张的语气感慨道,却是心不在焉地继续摸着衣摆。
“呵呵,这也没什么。”中年人得意地摸了摸胡须,“小兄弟你去京城投奔的亲戚是哪家的啊?说出来听听,说不定我认识呢?”
“是我姑祖母,夫家姓霍,一家子好几十年前来京城做生意,好像是开了个南北货行,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年轻人为难地说道,自嘲地扯了扯身上带着补丁的旧衣,“我家道中落,如今只剩下我一人,没了法子,所以才想要来投奔我那位姑祖母,真要说起来,我都没见过她的面,只是听爹娘以前说起过。”说着,年轻人从衣领里面抽出一枚玉佩,“这是我姑祖母来京城后寄回家的。那时候还每年送年礼回来,一年比一年丰厚,之后不知怎么的,这消息就突然断了。”年轻人说到此,眼神微变,语速加快地补了一句,“我这也是走投无路,才想着来京城试试。”
中年人惊讶起来,“做南北货行的霍家?”
“怎么?大哥你听说过?”年轻人精神一振。
“可不是!那可是鼎鼎有名的霍家商行啊!你真是霍家的亲戚?”中年人疑惑。
“自然是啊!这玉佩就是我姑祖母寄给我祖父的寿辰礼。”年轻人晃了晃手中的玉佩,神情激动。
“哦……”中年人想了想,“那大概是霍老太爷和老太太死了之后,霍家就和你们这些外地的亲戚断了联系吧。”中年人瞄了眼玉佩。质地一般,放在京城也只是普通货色,寻常店里面花五两银子就能买到。看年轻人宝贝地将玉佩塞回衣领里面,而那根穿着玉佩的红绳磨损严重,中年人释然之后,又升起一股优越感。这些外乡人自然是穷酸,哪比得上京城人杰地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