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驶在城中,越走越是冷清,到了东城门附近,更是连人都见不着了。城门守卫看到几人又要出城,也是吃惊——东城门一个月都不见得有十个人通过,更别说从这儿来回走的了。慧能还心情愉快地同他们打了招呼,直让几个小兵受宠若惊。
黄南瞥了他一眼,“用得着这么高兴吗?”
慧能宝贝地摸了摸怀中的一叠宣纸,说道:“你懂什么?这可是大仙抄的经文,看一眼都是福气。”
张清妍在商家默写下了堪忍往生经中的一卷,区区百余字,不过是几张纸,她一气呵成,刷刷几笔就写完了。商家不是书香门第,所用笔墨纸砚都是普通货色,但即使如此,张清妍写在纸上的经文仍然给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看一眼就有念经声在脑海中回荡,能真切地感受到佛气。
商柳轩那样不过是多识了些字的商贾看着都沉醉其中,慧能更是两眼放光,恨不得抢过来,自己收藏。
眼看着商柳轩要把经文收起来了,慧能还是没忍住,真的伸手抢了。商柳轩哭笑不得,只能求助张清妍。
张清妍看着两眼湿漉漉、和他那副皮相完全不符的慧能,叹了口气,对他说:“我给你也写一遍,正好你之后用得上。”
慧能连连点头,“多谢大仙。大仙您的字真是太好了!书法名家都比不上您的字啊!您听说过谭六首吗?”
张清妍摇头。
“就是帝师谭家的二老爷,从小就一手好字,每次科考,文章做得中规中矩,若是单论字,他能拿下六首,此后就被称作‘谭六首’。”慧能摇头晃脑地说道,“我原来请他抄写了一本金刚经,送给师父作为拜师礼,和大仙的字比起来就不值得一提了。”
张清妍沾了墨,在纸上随便写了两个字,“我只是写经文写得好,其他字就一般了。”
纸上写着“慧能”二字,一笔一划,方正工整,毫无特点。
慧能目瞪口呆,看看这“慧能”,又抢过商柳轩手中的经文,对照着一看,只见经文的字迹与这两个字形似却神不同。慧能抬头满是钦佩之色,“大仙真真是神仙啊!”
张清妍不置可否。
能将经文写得这么好,一是因为她从小做功课,念经诵佛,魂魄中就蕴含了天道之力,如今正式踏入修士的行列,积累道行,笔下的经文更为玄妙了;二是因为她从小就抄经书,别人家的孩子在玩,她在抄经,别人家的孩子在做作业,她在抄经,别人家的孩子在补课,她还是在抄经,熟能生巧。
这是三曾叔祖给她布置下的额外任务,因为她这双只能看到污秽的阴阳眼,需要做的功课就比寻常张家人多,同时也是为了拘着她,防止她年幼心性不定,到处乱跑,招惹秽气。可惜后一目的完全没有实现,她抄经的速度够快,每日还是有足够的空闲时间跟着大哥大姐捉鬼驱邪。
慧能对张清妍的崇敬之心越发高涨,坚定了要拜她为师的念头,可惜张清妍软硬不吃,让慧能很是苦恼。值得庆幸的是,慧能先前想出来套近乎的主意出人意料的顺利。张清妍同意了商柳轩养尸的意思,超度阴土的事情就得等三个多月后,四神养尸完成,才能进行。张清妍不可能在此逗留这么久,这个任务就交给了慧能。
“我们之前在乱坟岗发现了一个墓穴,里头刻满了堪忍往生咒,可以利用那个墓穴超度阴土。”出城前,张清妍这么对慧能说道,“我将方法教给你,接下来你就留下来等着四神养尸完成,超度阴土。”
慧能欣喜不已,手握大仙亲手写的经文,还被大仙委以重任,这是什么意思?这是被大仙承认了啊!他离拜大仙为师又近了一步!这路子慧能可是熟悉得很,当年他就是这样一步步拜师成功的!
黄南一开口就打破了他的白日梦,“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有两枚大仙做的护身符呢!”说着,他就从胸口掏出两枚护身符,指给慧能看,“这是防鬼气的,用来驱鬼,这是防煞气的,用来驱僵尸。”
慧能立刻就苦了脸,嫉妒地盯着黄南手中两张护身符。他瞬间发现自己做了笔赔本生意。留在这儿三个多月,哪比得上跟在张清妍身边收获大啊!慧能悔得肠子都青了,可刚才信誓旦旦地对张清妍保证过,这会儿不好反悔了。
马车顺着官道,一直行到了张清妍他们先前发现的墓穴旁,慧能也一路痛苦后悔,摘下头套透气,脸若菜色。
张清妍下马车的时候就问:“晕车?”
慧能虚弱地摇头。
“你还好吧?能撑住吗?”张清妍不由关心道。
黄南纳闷,“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陈海暗自发笑。
慧能挺起胸膛,“我没事,能坚持,一定完成大仙交代的任务!”不能后悔,只能咬牙前进了。反正他同黄南打听过了,张清妍是要上京城去的,他到时候回京城找她就行。
张清妍见他没事儿了,就指了指不远处的大坑,“就是那里,我们昨日只看了看入口的甬道,没有深入。这会儿要进去看看,检查过后,我就教你如何超度阴土。”
五人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身后有叮铃叮铃作响的声音。
“是禅杖的声音。”张清妍回头望去,官道延伸,远处有个小黑点在移动。
陈海吃了一惊,“这么远都能听见?”这话便有两层意思:那么远,声音都能传来,那声音该有多大?而张清妍隔得那么远,只听到一点动静,居然能分辨得出来这声音是什么,也是令人咋舌。
慧能睁大眼睛眺望,“大仙眼神真好,我只看到个黑点。”
张清妍解释道:“不是眼神好,是耳朵好,”陈海的推测却也不是完全正确,她是靠耳朵分辨出这声音,但真正肯定,却仍然是靠自己的双眼,“而且我看到的不是黑点,而是一团光,一路驱散阴煞。是位高僧。”在这片阴煞之地,只有那么一团清明在,再加上她听到的禅杖声响,互相印证,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听到这话,陈海和黄南不由看向了慧能。
慧能尴尬地咳嗽。
“我们等一会儿好了。”张清妍想了想,说道。
其他人自然是不反对的。
须臾功夫,那位僧人就走到了马车边上,也是遥遥就看到了张清妍等人,冲着几人行来。锃亮的光脑袋,十二个戒疤,脸庞白净无须,神色平静稳重,叫人分辨不出年纪来。他背着个包袱,一手执着等人高的金光禅杖,一手握着一串佛珠,胸前、手腕上各缠了多串佛珠。禅杖发出轻响,并不像陈海想的那样声音巨大,远远就能传来。
慧能瞪大了眼睛,失声叫道:“大师兄!”
其他人不禁看看那位高僧,又打量了一下慧能。这差距真是太大了,两人站一块儿,犹如小沙弥和住持大师,慧能还留着发,更加不伦不类。
“阿弥陀佛。”慧心和尚笑眯眯地看着慧能。
张清妍的目光落在了慧心手中的佛珠上,“真是巧了。”
慧心和尚笑容不改,对着张清妍又念了一声佛号,“张施主,您托谭施主委托师父的事情,贫僧已经代师父完成了。多谢张施主对七言大师后人施以援手。”
崔家那位修佛的先祖因为身上戴了七串佛珠法器,原本的法号被人遗忘,只称他为七言大师。
“大师兄,您怎么南下了?”慧能慌忙问道,“可是师父出了什么事情?”慧心作为大弟子,一向留在师父身边伺候,从不离开寺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