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宫柳荡春兴。驰绣撵，入端门，好是梦里昔时景。醒观春花易凋零，更多少风雨无情。望断归去路，叹家山何处存宁。余只此索梦，犹尚可归行。寄此离恨重意，几番春暮落尽。旧堪北途艰难，时幸南渡凄凉。此方明了，宿孽今当还，到底天做账。
此感乱世亡国之悲，故作此文，君行可弃，且回正文。上回言及金人南下，西路宗翰自太原出兵，不久攻陷威胜军，隆德府，渡盟津，后西京河南府、永安军、郑州皆出投降，随之泽州陷落。东路宗望自真定始，先渡河，遂克临河县、大名县、德清军、开德府，取攻怀州，至汴京城下。四壁防御使刘韐出兵酣战，被宗望击败。不久宗翰亦至汴京城下，二路合兵，四面合围，陷汴京于孤立。时虚中因丁忧而归成都府，不久粹中、时中亦至，将母灵柩归葬祖坟，皆素衣清颜，居住旁草庐之中，日所盖草席，日所枕青砖，清心寡欲，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守乃三年，此方谢母亲三年哺乳之恩。却粹因年长，又常外奔波，早落一身病。此般清苦日虽有心为，却也无力承担，未有一日便得大病。遂就和议，粹中每隔几日回家居。余二人便日居此，除每日礼仪，他时便坐而论道，又各读诗书。
这日粹中自家中来，便与二人言途听之事。先言汴京城沦陷，二人惊不能语，粹中又道：“近日有些许人逃难此处，成群结队，拖家带口，自言汴京城破，自北而来。我自亦不信，汴京城池之固，如若金汤。便请一人至家，要其详细言说，却其人口吃，囫囵吞枣一番说不太清，不过大致也明白。”二人忙要其述，粹中便道：“据其言金人围城，官家乞和，金人索要钱帛子女，其可退军。遂汴京城内掘地寻金，奈凑不足，乃使帝妃、帝姬抵之。几日后郭京施法，乃开城门，便郭京被杀，外城沦陷，金兵入城，索犒军金一百万锭、银五百万锭，须于十日内输解无缺。如不敷数，以帝姬、王妃一人准金一千锭，宗姬一人准金五百锭，族姬一人准金二百锭，宗妇一人准银五百锭，族妇一人准银二百锭，贵戚女一人准银一百锭，任听帅府选择。”
时中怒乃言城下之盟，虚中叹乃亡国如此，粹中再言道：“后上皇、官家乃亲去金营协谈，为之所留，遂内城亦破。金人略于宫城禁内、宗室王府，百姓居所，各尽取之。却金人无意占据，乃言另立新君，以张邦昌替代赵氏。却张邦昌避之，金人又言张邦昌不为帝，屠尽汴京。遂就官员百姓乃寻其人，其万般无奈便为官家，国号大楚。”时中闻之乃自叹道：“己非宋人，焉楚人耳。”虚中再问徽钦宗室如何，粹中道：“据其言楚立国，金人遂离北去，携上皇、官家、宫妃、王爷、帝姬、宗姬、族姬同去，随行亦有官吏臣公，手工巧匠，几数万人，观者莫不感悲。”
时中听此附身向北乃道：“太祖太宗辛苦所创基业，不想今日就此破亡，我辈为败家，无颜见先祖。”虚中闻之再问康王如何，粹中言道：“康王北去，自磁州为知州宗泽所拦，遂于停留，后金人破城，众人乃拥立康王于应天府复宋称帝，改元建炎。后金人退去，张邦昌献汴京之地，迎以康王。”虚中忙问可是真，粹中言自询问几人接如此说，虚中便言不差，接倒头便拜，连呼天不亡宋，余二人亦为感触。接便一月，三人乃逢人相问，各解情形，闻康王已令宗泽为汴京留守，以御金人。
又过几日，小厮来报，言徽猷阁待制、礼部侍郎来访，已于门处下马。三人遂忙出门迎之，但见一人，忙于行礼，其人自还礼。自细认原是洪皓，三人不免为喜，忙迎之入内，各问由头。虚中先问何来此处，洪皓答道：“应天府已结兵百万之多，又自陕西十万军正赶来。便官家令诸军按兵不动，于派出官员至各地催饷，我便是行此川蜀之人。今途过此，忆你乃成都府人，便自打听，闻你母丧丁忧，故来叨扰。”虚中再问道：“我闻康王登基，可为事实。”洪皓道：“何以康王之呼，现应称官家。”虚中言是，乃问近况如何，洪皓道：“近应天府集兵百万，官家以诏命张所为河北西路招抚使，傅亮为河东经制使，前往联络，收复失地。又开封府尹兼东京留守宗泽，行有效部署东京，联络两河抗金义军，现成以东京为中心、两河为屏翼之抗金防线。金人再至，定不得归。”
言此处洪皓停语，瞧看三人，其正为细听，此便感诧异。一时洪皓方问道：“我行于此当为客乎。”三人自言是，洪皓再道：“为客，安不于客斟茶水。”三人所闻忙呼小厮斟于茶水，洪皓自饮一口，乃笑道：“此方合意，自乃座上之客，茶之融口，才可言公欲听之事。”三人忙赔不是，洪皓再言自高宗即位至今，自无一日所闲，接便言事，历历于表。三人称为辛苦，后粹中道：“宗室蒙难，康王理所应当，承继大位。如若不然，又不知有多少人称王称帝，遍地为皇。”洪皓接道：“是此道理，乱世出英雄，有枪就是草头王，大抵有兵有钱者当揭竿而起，尤其分散民间之太祖、魏王之后，更就蠢蠢欲动，借此机光复祖业。”时中便叹不易，乃道：“欲平其心，方为难事。”
虚中听此道：“自太宗后，太宗子孙已八帝传之，数百年余，官家又乃上皇九子，渊圣之帝，太宗之后，承继大位自无他非议。”言罢乃问张邦昌如何，洪皓道：“时汴京城破，上皇、渊圣入于敌手，后金人以汴京百万人众，胁迫张邦昌为帝，便一时群臣劝进，百姓呼声欲高，其只好受命，赶至宫中受群臣朝贺。”虚中听来便道：“此方社稷之臣，虽有僭越之实，不过尽一人之辱，保京城数百万人，此方孔孟之徒，大儒大志士。”洪皓再道：“闻其人自尚书省出发，便为哭啼，比之赶赴刑场更显伤心绝望。待至大庆殿，瞧空荡之御座，一时触景生情，悲从中来，闻者亦念及旧君，随之号啕哭来。”
虚中言此方忠臣义士，伤感自出肺腑。洪皓称是，又道：“其人为帝，不坐御座，只面朝东；见百官称予，手诏曰手书。或每言事，辄称臣启陛下，其人斥之；或有劝坐紫宸、垂拱殿，其怒不从。其为帝初，宜推恩四方，以道阻先赦京城，选郎官为四方密谕使。金人将退师，其诣金营祖别，服柘袍，张红盖，所过途设香案，起居悉如常仪，时雍、秉哲、开、俦皆从行，士庶观者，无不感怆。时二帝北迁，其率百官遥辞于南薰门，众人见之为恸哭，甚有仆绝者。”
三人乃言赞之，虚中又言道：“自闻金人去，其便还政官家。”洪皓言是，又道：“待金军北撤，其便寻遣使奉乘舆服御物至南京，拥立官家，请宋哲宗元祐皇后垂帘，又既而至，面见官家，伏地恸哭请死，并于手书道：‘所以勉循金人推戴者，欲权宜一时以纾国难也，敢有他乎？’也幸于其人，王师才可轻易而复京师。”时中乃问何由？洪皓道：“金人离时，便问其人可留兵驻守，其人拒之，这方使汴京光复为之易事。”
三人再赞其人，洪皓自衣袖取一纸，言乃张邦昌与高宗所上之书，却众人观之，乃执事官员所载《开封府状》，其上为一次女子遣送金营用情统计，道：“选纳妃嫔八十三人，王妃二十四人，帝姬二十二人，人准金一千锭，得金一十三万四千锭，内帝妃五人倍益。嫔御九十八人，王妾二十八人，宗姬五十二人，御女七十八人，近支宗姬一百九十五人，人准金五百锭，得金二十二万五千五百锭。族姬一千二百四十一人，人准金二百锭，得金二十四万八千二百锭。宫女四百七十九人，采女六百单四人，宗妇二千单九十一人，人准银五百锭，得银一百五十八万七千锭。族妇二千单七人，歌女一千三百十四人，人准银二百锭，得银六十六万四千二百锭。贵戚、官民女三千三百十九人，人准银一百锭，得银三十三万一千九百锭。都准金六十万单七千七百锭，银二百五十八万三千一百锭。”
虚中略为计算，仅此一次，用以折价抵债之各类女子竟达一万一千六百三十五人。众人为惊，洪皓道：“国难如此，是为可伤。时为抵金人银钱，开封府官员刮地三尺，亦无足金人之索求，遂以附加之条款以妇女抵债。先送六贼府邸家属与歌伎，其福金帝姬亦在其列，况帝王之女如此，何论宗族百姓。此一次为送，金人却以非处子，再索更多，便各府官员对照玉牒将宫廷、宗室妇女押送金营，更搜拿京城民女充数。而京城妇女为避之，皆蓬头垢面，不食，作羸病状，却开封府尹徐秉哲为邀功，竟自置钗衫、冠插、鲜衣，将上自嫔御、下及乐户五千人盛装打扮交付金人。”洪皓言此，自为哽咽不言，虚中再问吴激、高士谈、范正平、范正春何在，洪皓哭道：“时金人欲以废赵氏，遂三人与御史中丞秦桧极力反对，金人为怒，遂接带北去，于今生死却不可知。”闻者落泪为悲，皆哽咽难言。
罢洪皓言此国殇也，再不话此，再于袖内取一纸，自言此方张邦昌所书，众人勉强拿于观之，其上道：“比以敌国兴师，都城失守，祲缠宫阙，既二帝之蒙尘，祸及宗祊，谓三灵之改卜。众恐中原之无主，姑令旧弼以临朝。虽义形于色，而以死为辞，然事迫于危，而非权莫济。内以拯黔首将亡之命，外以纾邻国见逼之威，遂成九庙之安，坐免一城之酷。乃以衰癃之质，起于闲废之中，迎置宫闱，进加位号，举钦圣已还之典，成靖康欲复之心，永言运数之屯，坐视邦家之覆。抚躬犹在，流涕何从？缅维艺祖之开基，实自高穹之眷命，历年二百，人不知兵，传序九君，世无失德。虽举族有北辕之衅，而敷天同左袒之心。乃眷贤王，越居近服，已徇群情之请，俾膺神器之归。繇康邸之旧藩，嗣宋朝之大统。汉家之厄十世，宜光武之中兴，献公之子九人，惟重耳之尚在。兹惟天意，夫岂人谋？尚期中外之协心，同定安危之至计，庶臻小愒，渐底丕平，用敷告于多方，其深明于吾志！”
虚中为言道：“昔太康失国，后羿、寒浞篡位，夏统中绝者凡三十九年，后而少康复之夏道，得继几数百年；至于周道衰于幽、厉，非道亡也，幽、厉不繇也。至于宣王，思昔先王之德，兴滞补敝，明文、武之功业，周道粲然复兴；至于光武，承王莽之篡起自匹庶，一民尺土，靡有凭焉。发迹于昆阳，十数年间，扫除群凶，清复海内，岂非天人之所辅赞、汉而又二百年；至后晋氏不虞，自中流外，五胡扛鼎，七庙隳尊，滔天方驾，元皇以一州临极，布帐綀帷，详刑简化，抑扬前轨，光启中兴；至于唐天宝之乱，大盗遽起，天子出奔。方是时，肃宗以皇太子治兵讨贼，真得其职矣，于唐再百年。此五人为古今之中兴者，而今我宋社稷不在，山河破碎，二宫北去，生死未卜，此官家承继大位，乃顺天应理。而官家天性聪明，博闻强记，日能读诵书籍千余言，又可开五石弓，如此文治武功，宋之中兴可待。”
时中、洪皓俱言指日可待，独粹中谓欲以中兴，此当逢难事，二人问故，粹中道：“其一今金人北伺，留屯黄河岸边，战鼓之声，日夜可闻，可京城之战船尽废坏，士兵、百姓杂居，盗贼纵横，人心惶惶。而我宋欲立足，必使金为臣服，或并足而立，成此二果可易。”洪皓答道：“金人虎狼之师，如使之臣服，或恐难事，亦不可为，并足易些。闻听东京留守宗泽，人称‘宗爷爷’，于京平息盗寇，招集王善、杨进等义军协助防守，又联络两河八字军，以至忠义之士因愤争先揭竿，河南、河北义士几百万，而江、淮、广东、广西之地，跨越几千里，皆发兵勤王，此与之并足当易。”
粹中叹为言道：“起义军云集，却多为山寇，或而以宗帅一人之力号之，若宗帅为退，此百万军焉在。而各地领兵者，节度使，虽言响应，却行者鲜有。而观之于古，以流寇为军，文臣为将，得而国复兴者寡矣。”洪皓道：“官家念三衙禁军实以不存，便设立御营司，统辖诸将。以御营使为长官，设御营五军。诸将杨惟忠、王渊、韩世忠以河北兵，刘光世以陕西兵，张俊、苗傅等以帅府及降盗兵，皆在行朝，以王渊为使司都总制，韩世忠、张俊、苗傅等并为统制，又刘光世提举伎司一行事务。”
粹中再道：“王渊，熙州人，轻财好义，善骑射，勇谋兼备，御党项，征方腊，自然有功，却难服众。刘光世乃刘延庆子，宣和四年，其父以宣抚都统制督兵十万屯于卢沟南，却不战自溃，尽失熙宁、元丰以来军储，被贬筠州安置。故由其人，使契丹知中国不能用兵，由是轻宋。”洪皓言此，乃接道：“渊圣即位，其人旋复起用，为镇海军节度使，守京城，城陷，引秦兵万人夺开远门以出，至龟儿寺，被追骑所杀。”粹中道：“其子刘光世几从父风，贪财好色，无与为比，军政极是弛坏，故恐他人不服。”三人闻便不言，粹中再道：“自太祖以来，枢密院官掌兵事，凡侍卫诸班直、内外禁兵招募、阅试、迁补、屯戍、赏罚之事，皆掌之。以升拣、废置揭帖兵籍；有调发更戍，则遣使给降兵符。除授内侍省官及武选官，将领路分都监、缘边都巡检使以上。大事则禀奏，其付授者用宣；小事则拟进，其付授者用扎。而今有御营司，置枢密院为虚，三衙禁军等同乡勇，为之无用，何由分权。”
三人闻此言，皆感不虚，洪皓便问当以如何，粹中笑道：“自无文正公、王荆公之才，现妄议朝事，不过为官时觉，若要解此法，须寻李悝、吴起之才。且以浅见，现以御营司是为集权，御以金人自为好法，待他日宋金为持，当可复枢密院。”三人言是，一时洪皓方言道：“宇文公去年春丁忧居此，今又至年底，待一月过之，便就三年，可入仕为官，展李悝、吴起之才。”虚中所闻为叹道：“番此乱世之秋，朝设不全，六部为缺，恐难复职。且我无才可就，不过多食君俸禄，怕误国误事。”洪皓驳道：“正因此家国不定，朝臣地方为缺，方须公等施才。复职之事，便由我为官家提，待时须见公等。”
三人便为应之，再谈午间同吃午食，午后洪皓乃言辞，粹中携之相问师献。洪皓答之道：“公子随官家行，自然有功，官家即位，其为殿中侍御史。后太学生陈东与抚州人欧阳澈上书指责官家宫禁宠乐，尽为言虚，却从者万人。官家为怒，公子劝之，不从，同斩应天府，公子遂挂冠，又出资赎回其尸身，用棺盛敛，护柩以还陈东之乡丹阳。”三人所闻乃喜，后虚中、时中乃送洪皓别，后归来，见乃粹中端坐交椅，手握桌角。见二人遂起身言好，自就入后屋去，二人见之桌面，指印可寻。
于一月后，果来旨意，粹中复尚书右丞，虚中迁黄门侍郎，时中为敷文阁侍制，师瑗加枢密院承旨。一家人接旨，便于家中事安排妥当，就乃行赴应天府，师瑜随行。方至荆湖南路，便闻金人已张邦昌被杀为由，假以报楚皇帝之仇，兵分三路再次南侵，西路宗望军攻陕西，中路宗翰军围开封，东路光弼军攻山东，渡黄河。而时两河军民建立山水寨以抗金军，东京留守宗泽因部署有效防线，一度粉碎金军夹攻之计。却行不久，便逢百姓携家自北而来，问乃知宗泽已逝，汴京留守杜充弃城，逃往建康，各地义军被逐个击破，官军分崩离析，汴京再次失陷。
后闻宗翰派兵奔袭扬州，前锋直抵天水军，一行五人便乃随众逃难，好生狼狈。这日便逢盗寇，众人为惧，皆为蜷缩，恰时一身着铠甲之将，率军为清流寇。五人便前乃拜，各言名号，接其下马行礼乃见，自称武德大夫，英州刺史岳飞。粹中乃问汴京何以至此，岳飞道：“汴京城池坚固，本不如此，却宗帅去世，杜充为东京留守，却其人断与义军之联系，又谴军平之。后金人南下，其以勤王为由，难逃建康，今金兵至，其又降金，实为可恶。”粹中接道：“杜充之人有志而无才，好名而无实，骄蹇自用而得声誉，以此当大任，鲜克有终矣。”岳飞闻乃言是，便为叹道：“可惜宗帅宵衣旰食，日成东京、两河防线，今一朝为失，江淮不保。想时宗帅在时盗可使为兵，而杜充兵皆为盗矣。可怜宗帅逝前，连呼三声过河，今觉有愧。”
几人为安慰，又问高宗何在，岳飞道：“旬月之前，金人袭扰扬州，扬言搜山捡海以捉官家，官家闻后，乃策马出城，渡江而去。沿途行越州、明州、定海、昌国，后乃乘楼船出海，不知去向。不过近闻宗弼一军攻陷明州，乘船入海。于途被我水师击败，退回明州。”粹中道：“金人孤军深入，其后方空虚，战线漫长。不过数日，其必北撤，将军可沿途为袭，歼灭一部，可为激励。”岳飞称是，言道：“自与浙西制置使商易，其军整兵于定海阻截金人过江，阻隔宗弼，我军至建康城近，为复建康。”虚中问道：“将军今行何处。”岳飞言道：“自汴京失守，军粮用尽，将士忍饥，却是不敢扰民。前日宜兴县令来请，言县内为溃军袭扰，邀我军为平。又话县中存粮，可供一万军士吃十年。故而此行进驻宜兴。待金人至，与制置使一同阻之。”虚中再问制置使何人，岳飞答乃韩世忠，便三人与岳飞辞去，行韩世忠营。
三人一路所行，村寨荒芜，田园废弃，耳闻金人一路纵火焚城，掳掠奸淫，明州、临安、平江府数日烟焰不绝，闻者无不切齿痛恨。又四处匪寇猖獗，官军横抢，百姓流离失所，金银珠宝、丝绸玉帛，尽被扫地无余，此观之亦感凄凉。接几就辗转至于定海，又寻人问相问，乃寻韩世忠营前，与门士通与姓名，又书帖呈之。不久见一军士迎，言制置使于帐内议事，请于稍候。五人遂行营中，观而此军自与沿途所见不同，兵容齐整，训练有方，自当雄壮。许久方见各将士散去，又一将领数百人出营去。
一时乃见韩世忠亲出帐来迎，各方见礼，明与来意，话为叨扰。韩世忠笑道：“此话便过之，几位若不嫌军旅之苦，便住此几年，也是无妨。”罢乃迎几人入帐，又嘱咐备于酒菜，接亲为盛茶。虚中便道：“我行途中，闻将军要于定海于金人一战。”韩世忠言是，虚中再道：“可我沿途闻听完颜宗弼有十万军，将军所部不过两万众，虽精兵强将，却以一当五，恐难敌他。”
韩世忠听此言，乃笑道：“先生不知，我虽屯兵于此，募召兵士，却部下现不足八千，而两万之人不过虚张声势罢，明壮声威罢。不过金人称十万众，自也虚言，实不过六七万众。”虚中道：“此八千与六七万，犹近十倍之差，将军可慎用兵，三思而行。”韩世忠为道：“先生如何知我不三思，我乃四思。”虚中问故，韩世忠道：“金人兵数虽胜于我，却其军远道而来，又携带大批金银珠宝，将士必定忙于北上，无心恋战，此为一思；浙西水乡，其骑虽众，不可驰骋，此为二思；宗弼军过长江，所乘小舟小帆，此为三思；金人尽北人，不习水性，不通地理，此四思为金人不足。而反观我军水师人虽少，但多为南人，常历练，习水性，船皆艨艟巨舰，顺流可行，顺风张帆，逆风逆流，人力脚踏而行。此逢金人，可能一战？”
几人听后，就皆称奇，言足可一战，定不世之功。韩世忠所闻，自乃笑道：“皆君吉言，如若此番功成，便可乘敌穴未固，官家亲率六军北渡，则将士作气，中原可复。”几人闻来，便称豪气，时军士乃盛酒菜，韩世忠道：“粗茶淡饭，还望讲究勿怪。”几人尽言此以佳肴，便一同吃来。间虚中相问苗刘兵变事，韩世忠道：“官家于扬州时，乃罢汪泊彦、黄潜善二人，令王渊为枢密使并主理御营。后金人至，司内侍省押班康履乃托其人运以金银珠宝，王渊念及其举荐之恩，便使战船运之财宝，致数万兵士战马失陷敌营。事后官家知其事，乃免之枢密使职，改任同签书枢密院事。此便激军士不满，扈从统制苗傅便合威州刺史刘正彦密谋先杀王渊，再除宦官。恰日为神宗皇帝忌日，百官行香祭祀。其二人于城北桥下伏兵，待王渊退朝，将其拖下马，言称他交结宦官谋反，刘正彦亲手将其斩杀，随后乃围康履住处，捕杀宦官，并悬王渊首级，率军进围官家行在。时闻此变，杭州知州康允之便同百官，请官家安定军民，否无法止乱。官家遂上城楼，问苗傅何带兵造反。苗傅却不参拜，却责官家信任宦官，王渊遇敌不抵，因交康履而得枢密高位，自立功不少，却只于偏远郡地任团练。官家闻听即命苗傅为承宣使及御营都统制，刘正彦为观察使及御营副都统制。又宣其他军士一律无罪，再用竹篮将康履垂吊下城交于叛军，康履之人还未至地，便遭腰斩。”
虚中听此，不免怒道：“此苗傅、刘正彦二贼实在可恶，当官家之面，行此不臣事，安可有臣子之道。”韩世忠闻乃冷笑道：“臣子之道，怕此二人不甘为臣子。”虚中问故，韩世忠言道：“此二人斩杀康履后，便与官家言子曰诗云所常言之话，什么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言罢乃语官家应以社稷百姓为重，且已有上皇先例。便要官家退位，策立官家子赵旉，请由隆祐太后垂帘，改元明受，诏赦天下，尊官家为‘睿圣仁孝皇帝’，并改显忠寺为睿圣宫，由官家暂居。”几人所闻皆为不悦，时中怒道：“当此乱臣贼子，居以兵迫天子，比之董卓、郭汜、李傕之流，更是可恶。”时中言再几句，见无人理之，方才不言。
时粹中道：“听闻将军先入行在，杀乱叛军，扶于社稷。”韩世忠闻之乃道：“是为兵变后几日，各地驻防将军都接大赦之令，或贬或迁。张都统即于平江起兵，约各军率兵会合平江。却刘都统之属乃断吴江桥投奔苗刘，张都统乃置书于我截之。我于秀州破其后，便奔杭州，自然早些。”虚中听此为道：“沿途所过，逢人皆言韩将军之神勇，又夫人之果决。”韩世忠笑道：“韩某不才，何谈神勇，夫人胆识，助我破敌，胜于韩某。”
几人为笑，韩世忠再道：“后张统制领众军至，自知不敌，便乃复立官家，与官家索求丹书铁卷。官家还宫，诏尊太后为隆祐皇太后，复幼君为太子，且命苗傅为淮西制置使，刘正彦为淮西制置副使，引之出朝廷，复年号建炎。”虚中道：“丹书铁卷，铁为契，以丹书之，所持者卿恕九死，子孙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韩世忠听来道：“是此有事，我面见官家，官家握我手痛哭，言宫门监吴湛，私通叛军，初便时人放叛军入城。我闻乃将之处死，又追苗傅、刘正彦。二人果拿丹书铁卷，言官家诺言无罪。我取之观，见其上书‘除大逆外，余皆不论’八字，却官家诏乃二人大逆不道，便不顾他，擒之复命。”
几人所闻尽言官家聪慧，接粹中道：“自古功高莫过救驾，今将军有此功，官家赐爵少保、又武胜、昭庆两镇节度使，亲御书‘忠勇’，令夫人为护国夫人，可谓天恩。”韩世忠道：“必为国事，以报君恩。”此时便听帐外忙乱，接士卒来报，言苏统制斩敌首数百人归来。韩世忠大喜，出帐乃迎之，只见苏统制道：“将军神机妙算，金人果有骑兵至银山龙王庙以观地形。我便率兵出击，斩杀大多，只一红袍金将上马便跑，一时冲下山去，便无谴人去追。”韩世忠听来便问可知红袍者谁，苏统制答道：“其人单骑走后，我乃询问被俘金人，言其正乃金梁王、都元帅完颜宗弼。”言罢自于悔恨。众人听闻宗弼名，便皆叹息。韩世忠道：“我料金人必于银山探知地形，不想是宗弼亲来。若早知此，我便亲行埋伏，必是活捉他，换我二圣归来。”几人为劝明日之战，方擒不迟，韩世忠言是，即召诸将布置明日战事，几人见后乃辞。
次日一早，便闻山寺钟声，又鸡鸣报晓，接一时帐外鼓声雷动，军士集结之声不绝于耳。几人起身瞧来，见各士皆披铠甲，满身装备，后排队齐列。韩世忠亲为讲宣，言说金人欺我，百姓生灵涂炭，今金人北返，可为一击。将士闻听莫不振奋，皆言赤心报国，誓杀金贼，闻之莫不震撼于耳，澎湃于心，之后各列队出营。几人于待营帐无事，便四处寻走，后一经询问，乃知金山上有一神霄玉清万寿宫，居高而下，金人不可至，又可观于江中战事。便几人忙就奔去，至地而观，此神霄玉清万寿宫依山而造，殿宇厅堂幢幢相衔，亭台楼阁层层相接。慈寿塔耸立金山之巅，拔地而起，突兀云天。自山麓到山顶，一层层殿阁，一座座楼台，将金山密集地包裹，山、寺浑然一体，橼摩栋接、丹辉碧映。
三人不赏此景色，只奔留云亭去。此亭最可看江，其上名“江天一览亭”。几人至亭，俯身看去，只见江面略薄雾笼罩，却仍可见楼船，两军对阵，宋军果为艨艟巨船，顺风而行，游迹江中，金人船支浮江，密密麻麻，如逢蝗灾。一时便听中军楼船鼓声雀起，彩旗挥动，随后见乃枪炮矢石齐射，两队自金人两翼杀出，金船阵型一时为散，远见金主船乃后逃去，宋军主船再鼓声起，彩旗挥动，船之阵型变之，乃追逐去。粹中言鼓为作气，旗为声势。师瑜闻之乃驳非也，又道：“击鼓挥旗，乃是号令，此鼓起则进，鼓住则守。举旗往东，船往东行，举旗往西，船向西行。”几人听之，乃依照此法瞧去，果是如此。几人眼观此战，不免皆喜颜于面，待时各船不可见时，便与寺内观赏景致。
至晚，夕阳为染，平江一色，自好风景。几人观之一瞬，方行下山来。至山低乃瞧于上，此山高仅不过十丈余，但来山前，便觉之高耸孤兀，骤生崇高庄严之感。举目见顶有一塔，知为慈寿塔，此寺塔与金山合一体，浑然天成。又山寺殿宇鳞次栉比，楼塔争辉，远看山及寺，近看寺乃山，自好风景。师瑗、师瑜乃同行观之别景，莫不好心情，自先三人远。余下之人自也欢喜，便吟诗作对，虚中乃先吟道：“远来塔宇立，近观山上寺。原来寺裹山，俯瞰江天美。”接粹中、时中亦作吟之，一云：“水阔两岸齐，雾列远山迷。登临添豪气，江天揽画题。”二云：“楼台悬倒影，鼓动掩钟声。山载江心寺，天染水并红。”吟罢，三人不免各评点一番，论与好坏。
至营中，已天色暗淡，见各军皆已归来，互为言贺。几人归帐去，见乃昨日苏统制，便迎上行礼搭话，乃知其人名苏德，字居仁，河北邢州人氏。再谈遂涉今日战事，苏德喜言道：“今日将军与夫人亲上阵，夫人为击鼓，将军为指挥，我将士之闻，各而奋勇争先。金人所遇便为败走，依将军之计划困其于黄天荡。”时中欲问，却苏德又道：“先生不知，此黄天荡乃一死胡同，值此一出口，我军已于荡口打制铁索、铁钩横于江面，当困死于他，任其杀马充饥，亦当难熬一月。”
虚中便问夫人亲击鼓，苏德道：“是也，夫人本池州人氏，其祖父世皆武将出身，由因平方腊时贻误战机，战败获罪被杀。家道便之中落，夫人沦落京口营妓。却时韩将军平定方腊有功，班师回朝，行至京口，召乃营妓侑酒，夫人与诸妓入侍，便识韩将军。”虚中赞乃英雄逢美人，当为幸事。苏德道：“此夫人亦当英雄，不仅通习军事，又精通翰墨，此番战事，便为将军为计，引我战船排兵布阵，自当巾帼不让须眉，红颜更胜儿郎。”虚中听来言是，自赋一诗，乃道：“自古豪杰有万千，沧海横流谱诗篇。古往今来多评论，谁说女子不如男？”苏德闻乃称好，和诗一首云：“左杖黄钺旅八千，右秉白旄麾十万。留史尘册当作论，妇好驱前羞为男。”
余者所闻，赞当好诗，虚中又与相问何不入黄天荡与战，苏德乃笑道：“若我有两万军，便可入黄天荡，擒宗弼至此，洗我宋人耻辱。奈我军只八千，守之有余，攻之不足。且不过其军虽占据其内，粮草不足，任之金银珠宝再多，亦难以饭食之。”虚中言是，乃道：“此为自然，念金帛虽好，须当饿时不抵一饭；思官爵为高，须当赴死不抵一命。”苏德言是，虚中接言于金山之上而观战事，莫不雄壮。苏德道：“此山倒是好去处，其上金山寺始建于晋，后列朝皆有修，至本朝，先真宗皇帝，因梦游金山，便赐其名龙游寺。后道君皇帝为崇道教，改称神霄玉清万寿宫。”
几人听闻便言如此，苏德又道：“不过此寺闻名，当乃苏东坡一词，众位可知。”几人问故，苏德道：“昔东坡公与客游于金山，又适中秋夕，天宇四垂，一碧无际，加江流倾涌，俄月色如昼，遂共登金山山顶之妙高台，便作《水调歌头》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之句。”几人言词当知，倒不知有此来历。接故问其经历，苏德乃言：“自先举人出身，本欲于京谋求一官半职，却时金人南下，便四处飘零，无个定处。后闻韩将军之名，方投其军，也得韩将军信任，作官为统制。”虚中便乃称道：“将军当汉之班都护，弃笔从戎，可敬可敬，”苏德笑道：“想昔班都护当亦悔恨投笔从戎之事罢。”几人问故，苏德便作诗一首，吟道：“飞将莫叹不封侯，定远愁望不还乡。白鬓何故争逐名，家有莫愁教儿郎。”
几人闻听，皆赞为好诗，苏德接道：“若为太平，读一圣贤书，妻儿为随，父母为敬，虽功名不求，自也快活。却如今金人南下，战火所及，便只得披甲上阵，征战四处。”虚中闻乃言是，叹道：“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接几人相继为叹，多“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之句。听者莫不感慨，自语伤心。时虚中抬头仰月，色如玉盘，自便吟东坡《水调歌头》词，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苏德闻来，便高声为唱，凄呛之音入耳，军士为集，自涕泗流面，无不动容。时自惊帐内，韩世忠闻声乃出，观之众人，乃道：“你般相论为何，竟皆致如此垂泪。”苏德闻乃掩泪去，明与原由。韩世忠闻之，乃登高声喊道：“家国沦落，二圣北去，万姓流离，今日之战，为护国保家。现金人已困黄天荡，退之无路，进也无门，当我报家国仇时，各当奋力而行，无辜二圣、官家之期，父母亲、宗族所托。此望中原、江淮、汴京、两河，父母旧民翘首以待我归。故此战当力行于事，若为凯旋，便乃国士，若为战死，当乃国殇。”将士闻言，莫不激奋，先就苏德自先喝来过河，接军士乃喝复我疆土，迎我二圣，一时震耳欲聋，有气吞山河之壮。
次日，见金军阵营大开，宗弼亲带骑兵出营，乃请韩世忠答话。韩世忠所闻，便策马出问何事，闻宗弼先与行礼，又道：“韩将军，此番我孤军深入，被困于此处，确无脱身之计。岂望将军放我生路，若之金银珠宝，全归将军之有。”韩世忠怒乃道：“你所有之物，金银珠玉，皆掠我城郭百姓所得，如此之算，其本就我之物，且有何相赠之说。今便定将你擒杀于此，报我百姓将士之恨。”闻宗弼又道：“韩将军可嫌礼轻？那便如此，将军提条件，如何可放我生路？”韩世忠道：“复我疆土，还我两宫，则可以相全。时我二圣于汴京，将军归女真。”宗弼闻此言乃道：“尔之国主乃向大金上降书顺表，哀哀乞怜，你韩将军不过武夫，何为此论？”接其乃读高宗所呈降表道：“是某以守则无人，以奔则无地，一身彷徨，局天蹐地，而无所容厝，此所以朝夕鳃鳃然惟冀阁下之见哀而赦己也！”金人闻之，哄堂而笑，韩世忠扣弦搭弓，直射宗弼，又领军杀去，宗弼见乃拨马便跑，自归营去。
虚中归来，便寻苏德相问高宗降表事，苏德乃道：“时官家受困明州，确实走投无路，乃呈于表，此先金人围城，便传纸于城中。不过是想官家久处宫廷之内，面此情形，自没有主意。”说着便自枕下取拿一纸交虚中手，接道：“时闻官军为南去，韩将军时上书言：‘国家已失河北、河东、山东诸地，再江淮丢之，安何处可去？’后官家任杜充为江淮宣抚使，领兵十万驻守建康；韩将军为浙西制置使，守镇江；刘光世为江东宣抚使，守太平，由此成一犄角之势。却将军与刘制置要听杜充节制，谁成想主帅杜充竟先降金，防线自然瓦解，将军与刘制置分居两翼，各被分割。后方连战连败，以致官家至明州去。”
虚中听此言，便为叹息，接展纸来看，其上道：“既遣使者于庭，君臣相聚泣而言曰：古之有国家而迫于危亡者，不过守与奔而已。今大国之征小邦，譬孟贲之搏僬侥耳。以中原全大之时，犹不能抗，况方军兵挠败，盗贼侵交，财贿日朘，土疆日蹙，若偏师一来，则束手听命而已，守奚为哉！自汴城而迁南京，自南京而迁扬州，自扬州而迁江宁，建炎二年之间无虑三徙。今越在荆蛮之域矣！所行益穷，所投日狭，天网恢恢，将安之耶？是某以守则无人，以奔则无地，一身彷徨，局天蹐地，而无所容厝，此所以朝夕鳃鳃然惟冀阁下之见哀而赦己也！恭惟元帅阁下以宗英之重，行吊伐之师，谋略如神，威权不世。其用兵之妙，与黄帝争驱逐，北平契丹，南取中国，极天所覆，混为一区，此岂载籍所有哉！故愿削去旧号，自此一者，盖知天命有归，而欲仰以成一尊之人也。如此则金珠玉帛者，大金之外府也；学士大夫者，大金之陪隶也。是天地之间皆大金之国，而无有二上矣！亦何必劳师远涉然后为快哉！”
虚中见之，以手顿墙道：“《史记·越王勾践世家》有载：‘臣闻主忧臣劳，主辱臣死。昔者君王辱于会稽，所以不死，为此事也。今既以雪耻，臣请从会稽之诛。’今日官家逢耻，如当年勾践会籍之辱，我为臣子，竟不能为君分忧，真就耻也。”苏德道：“是自古自古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今日官家此书我常带于身，且时记明州之耻。现金人所困黄天荡，此举当可暂报国恩。”虚中言是。接后几日宗弼便不见踪迹，龟缩于营。韩世忠日巡荡口，却进攻不得，后遣小舟扮作渔民入之探来，归者回报金营如旧。此时传岳飞于建康城南三十里处清水亭，与战金兵大捷，金兵横尸十五里。接又传岳飞亲自领骑三百、步兵二千冲下牛头山，大破金军，进据新城，追至靖安，收复建康。闻此消息，军中各人不免振奋。
这日游戈小舟突来报，言金人疏通老灌河故道，通秦淮河行至长江去。韩世忠听之，乃率部水师于长江中追击阻挡，不久便逢宗弼军，却见其人铁锁连舟，舟中载土，上铺平板，穴船板以棹桨。虚中瞧之，乃道：“此三国故事，当年曹孟德于赤壁行此计，将军今日可射火箭，燃其战船。一舟为着，其必船只无剩。”韩世忠听之，乃令众人射火箭，却天逆风，射他不得，接令士卒脚踏而行，冲撞敌船。恰时见自金军船射来火箭，船帆俱着，火势蔓延。一时水面上火焰障天，韩世忠便令诸军退却。
几人亦乘以小舟离，又至金山，见宋军船只烧毁许多，无不为伤。金人亦乘机向北逃过长江，撤回黄河地。几人归营内，韩世忠生于懊恼，自言功亏一篑，虚中为劝道：“此战虽败，却以八千兵力，而阻金人四十八日，此开战伊始，未有之况。且金兵此番北去，自便不敢南顾，宗弼每忆此事，必痛哭流涕。”韩世忠言是，接乃致报于高宗。时高宗于温州，听闻黄天荡战事，大喜过望，乃率文武百官还都杭州，并诏杭州更名临安府，改元绍兴，寓绍祚中兴之意。金兵败北，诸人皆为韩世忠请功，独其夫人梁氏不居功请赏，乃因金兵突破江防，上疏弹劾韩世忠失机纵敌，请朝廷加罪。此一义举，举国上下，人人感佩，传为美谈。后朝中诏其人入京，虚中一行便乃随行。
至于临安府，便见洪皓、师献，几人便与韩世忠辞，同师献行于住所。几人先赞韩世忠之功，师献道：“自靖康、建炎以来，我将士未尝与金人迎敌一战，今韩将军连捷以挫其锋，厥功不细。”虚中言是乃道：“如若诸将勇略忠义如韩世忠而为将，是天以资宋之兴复也。”师献接道：“韩将军之忠勇，我自得见，昔王渊为苗傅、刘正彦杀，独其人念旧提拔恩，为之寻棺椁葬之。”罢几人与同吃夕食，自不免相问当日之事，师献道：“初我随官家离京，便往北去。一行至磁州，知州宗泽闻讯于城门拜见官家。宗泽言金贼狡诈，官家此行不妥，又话肃王一去便杳无音讯，此金贼用心叵测，明为扣留官家。时官家自也明白，已有一亲王人质，且已过黄河，此方再去确为送死。便入沉思。却时百姓来，欲听知州与官家言何，人集愈多，不久乃将一行人围之水泄不通。便王云为呵斥朝廷自有法度在，安敢拦出使官轿，成何体统，百姓闻之，乃怒视王云，言其恶绩，一哄而上，将其人拽下马，拳脚相加，不久其被打死，官家便留磁州，静观其变。”
洪皓闻乃怒道：“此方暴民，且不言王云该不该死，一堂堂刑部尚书，就算该死亦不该如此死法。朝廷自有法度在，他行有失，朝廷自依律处置。此番倒好，一帮老百姓，一为不悦，一顿拳打，我朝廷命官便做死，此安可为治。”师献接道：“安说不是，日后官家常言此事，其宗泽为知州，竟于一旁不顾，而河北义军，想多此类，安可与官家信之。”
言罢，见众不言，再与前事道：“我随官家于磁州盘桓几日，便闻金人缚羊于柱，假羊腿之力，敲一夜之鼓，守河十四万兵便一哄而散。后金军临近，磁州日益危险。时相州刺史汪伯彦带兵马来迎请官家，官家便至相州，不久一个使者，自称京城而来，面见官家，其持蜡丸藏渊圣皇帝亲笔圣旨。任官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宗泽、汪伯彦为副元帅，招募军队，起兵勤王。且言此元帅之职，即无实权，又无粮饷，如何招兵？况招募者同皆十万守河之兵，招之何用？后凑近万人，奉旨勤王，遣宗泽先行。正欲本部出兵，见又一人持蜡丸至，言合议已成，勤王之事暂停。时宗泽言信为假，汪泊彦言为真，劝官家依旨而行。官家不知如何，乃取折中之法，告众人稍待几日。不想几日后，便闻汴京沦陷。群臣便上劝进表，官家推脱再三，方于应天府即位大统。”
几人闻之，乃皆言幸时康王未出兵，否则天下难测。师献再言张邦昌事，几人云自已知，且不知张邦昌如何逝去，师献道：“张相公虽所迫，然仍有僭越之实，朝中岂能容他。待金人走后，其便于应天府面见官家，一见面便跪地叩头，痛哭流涕。官家自知其事，遂伸手搀起，言其功在社稷，临危挺身而出，维持大局，安定人心，功劳至伟，何有罪过。接便加其为太宰，封同安郡王。”
三人知有后事，皆就不语，师献再道：“官家即位初，便启用李纲为相，意图重振国风。不想其人复出第一事，便弹劾张相公，官家以其权益为名，贬其为永静军节度副使。却李纲不依不饶，以其轻浮上皇妃为名，接连弹劾于他，官家便只好下令赐死。而时其人方抵贬所，寓居于潭州天宁寺，传寺一平楚楼，其人闻赐死诏，就自徘徊退避，执事官员迫使登楼，其人是仰首，忽睹“平楚”二字，遂长叹就缢。”
几人连呼可怜，时中道：“此‘平楚’二字，可取唐沈传师‘目伤平楚虞帝魂，情多思远聊开樽。’之句。可谓合乎景致，尽是凄凉之中。”师献为叹道：“时官家以李纲为相，意在平定民心，却其人拜相，便呈十事，言为北伐，却官家意为北伐，无钱无粮。”洪皓听此言道：“事为如此，时官家令我行四川，想蜀中天府之国，自相当富庶，且无兵火波及。不过此行方得七百三十万贯钱，细算仅足百万大军吃用二十天，安能北伐。”师献接道：“此倒罢了，各军每当发军饷之时，定要户部、兵部两部尚书于场弹压，否则将士混抢，兵士军官抢成一片。那李相众人还言远追金人，就这般军队，虽言百万，不过吃响罢。”虚中闻之亦叹道：“此我可知，本朝养兵久为难事，不似金人两手空空，一入中原，马过长城，掠抢烧杀。却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致养兵万人，日废斗金。时汉武帝几番大战匈奴，扬名天下，彰显汉家天威。却国力急速转衰，高、惠、文、景四朝所留悉数掏空，便临留遗句云若后世又如之所为，是袭亡秦之迹也。而观今日中原遭此涂炭，那有银响可养兵百万。”
接几人再议，又话师献为陈东事而挂冠，师献言道：“官家时心焦虑，我自当知，却我朝定鼎几二百年，未闻有杀士大夫、上书言事者，此事官家为过。今杀一陈东，日后便无陈东，亦无敢言国事者，此为封闭言路。”几人闻之，皆称高宗此事有失，再话便高宗近侍至，言明日宫中备宴，贺韩世忠之功，乃邀几人去，几人便为应承，言明日必行。零客书此，叹古故事，最亡国不堪入目。时幸又必天为眷顾，康王于外，得中华盛极一时之文化，再继一个半世纪久。叹又宇文一家为逢难后遇，是当胜家书万金。诗叹：
家书抵胜万金银，亲友逢遇无数情。
肯为太平沿街犬，不当乱世衣冠人。
且知后事如何，君尔瞧看下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