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东宇起的名字只有两字,却像两座山,死死压在吴家小子的心上。
最无能的人?不错,正是最无能的人。一个人若连延续家门都做不到,只能自卖为奴,换来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这样的人如何不是无能之人!
这样想罢,吴家小子竟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吴能”更适合自己的名字了。
“好,我就叫吴能!”
天知道吴家小子是怎么从牙缝里挤出来了这么一句。
袁东宇有心戏弄吴泰安的后辈,他以为看到吴能不甘心的样子,自己能笑出来,然后就有了一整天的好心情。可是此时此刻,正眼注视吴能这张脸,袁东宇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鬼使神差地,他问出一句话。
“小子,愿意跟我学刀吗。”
吴能摇头,算作给袁东宇的回答。
毫无疑问,吴能想学刀,可他只想学吴家的刀,而吴家的刀,袁东宇教不了。吴能有这份自信,虽然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究竟能从哪里,从谁身上学吴家的刀法。
“我倒是对学刀很有兴趣,能教我吗?”
有人!
吴能、白音这才注意到,院子的墙檐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蹲了一个人。
“好大的刀啊,劈砍起来一定很过瘾。”墙上穿着褐色布褂子的男人,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语调轻松地说。
江湖人的工夫无非拳脚和兵器,而兵器又以刀剑居多,所以刀是在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当作暗器用的飞刀,利于沙场马战的关刀,精擅破甲的唐刀,耍起来灵动机敏的蝴蝶双刀,粗犷厚重的鬼头刀……这些都屡见不鲜,可是从来没见过如袁东宇那般的门板似的阔刀。
“这样宽大的刀,江湖上可不多见。要试试吗。”袁东宇从身边捞过阔刀,单手举过头顶,姿态豪迈无比。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接住了。”
提醒之后,袁东宇手腕一甩,阔刀立刻打着旋向前飞去。
这飞出的一刀声势浩大,不俗的出刀力道加注在厚重的刀身上,接刀的人气力稍弱,就有被拦腰斩作两截的危险。
墙上的男人不慌不忙。
他猛地踢出一脚,阔刀瞬间高高抛,再稳稳落在他张开的右手掌心里。与此同时,那穿着布褂子的男人还伸出左手,夸张地从额头抹过。
“吓得我一身冷汗。呼,还好还好,总算接住了,没死在刀下真是太幸运了。”
对方这么说,袁东宇也只是姑且一听,没有放在心上。
臂力不错,手法干净利落,下盘功夫也很稳,手脚的动作近乎本能,是个高手。袁东宇默默观察分析。他觉得自己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唯一怪异的是,这该是刀客的人,身边却看不到任何一柄刀。
“吴泰安的亲传弟子,出门都跟你一样,连刀也不带的吗?”袁东宇问。
“那倒不是,我比较特殊。”
墙上人一边兴高采烈耍着阔刀,一边随口回答。这副坦诚如赤子的态度,春风般轻柔温和,让人不禁亲近几分。
面对这样的人,袁东宇说话也直了许多。
“其实我来桐州,本就是受人之托,来杀你们这些吴泰安的亲传弟子。如果今天你不来找我,还可以晚死几天。“
“我来了,也不见得你现在就会砍了我。”
墙上那人满不在乎,他的所有兴趣都在刀上。
袁东宇微笑着问:“我很好奇,你怎么会找来这里的?”
有一阵子,墙上那人好像终于尽兴,他把刀抛出去,任刀身自由坠落,插进袁东宇面前的泥土里。
袁东宇伸手拔出刀,飒然扛在肩上。
墙上那人始终不答。
袁东宇追问:“隔壁院子卖豆腐的小两口跟你们有关系,这房子的主人也是你们安排的,除此之外村子里还有七八人,他们每天都要到这院子外转几圈。这些人里,哪个是你的眼线?”
“错了错了,你猜错了。我不吃豆腐,也不管租房子。”那人撑着墙檐坐下说,“我鲜于朗是刀客,哪有心思布置这个布置那个。有我,有我的刀法,还不够用?”
不够用,却又够用。
袁东宇定眼瞧了又瞧,最后默默将鲜于朗记在心里。
有能耐的人能够把一件事安排得面面俱到,有自信的人能够一往无前,唯有同时能耐不弱又够自信的人,才能像鲜于朗这样纵意自如。
鲜于朗把整个身家性命都寄托在刀法上,他认定这就是世间最无懈可击的筹谋!
袁东宇不禁轻笑起来。还真让鲜于朗给猜对了,他今天不想杀人,即便鲜于朗是他迟早要杀的目标,即便鲜于朗已经凑到面前,可他不想杀人,因为这个人实在太有趣了,有趣到他觉得就算放任这人多活些日子也无所谓。
“人,我见过了。刀,我也见过了。下次我让你也看看我的刀,我打赌,你肯定会喜欢。有缘再会喽。”
鲜于朗身子往后一倒,整个人消失在了院墙外,没过多久袁东宇就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吴能瘫坐在地上。
他双目喷火牙关紧咬,满腔愤恨显在脸上,却偏偏在面对仇人时连动也动不了。
吴泰安有这样窝囊的儿孙辈,足可见后继无人到了什么地步。这么一想,袁东宇还真是觉得,那老东西死得一点都不冤枉。
“说起来,灰鹰已经飞出去那么久了,祁墨和林显这两个人到底在磨蹭什么啊。”
袁东宇遥望天边,仿佛那里有飞鹰掠过的影子。
石苗台村口,鲜于朗骑着快马离去。半晌,路边的树上跳下来一个人,满身锦衣华服,难掩他一身的市侩铜臭。他不是别人,正是林显。在他身后另一棵树上,枝叶被扒拉开,露出蹲在树杈子上的祁墨。
他们其实在一天半以前,就已经到了石苗台。林显坚持不进村,祁墨只好留下陪着,两人暂时一起野居在村外。
“刚才过去的人,就是袁东宇的目标之一?”祁墨挑着手指头指着远处问。
“身上的气势很锐利,就跟锋芒毕露的刀一样。这是把刀法练到骨子里了啊。”林显顿了一下又说,“似乎在桐州挺有名气,叫什么来着,鲜于……对了,是叫鲜于朗。”
“只要他是吴泰安的亲传弟子之一就行。”
祁墨双脚一蹬,整个人轻飘飘落到地上。接着他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竹筒,搁在手指上轻轻敲了几下,一只蜜蜂缓缓爬了出来。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蜜蜂翅膀迎风展开,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已经在那家伙身上滴了风来香,等蜂子追上去,他就是个死人了。现在叫什么名字都没用,反正死人也用不上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