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死了。
一大早醒来,满耳朵听到的都是这消息。原本已经开始逐渐恢复平静的小镇,一下子又变得人心惶惶。
袁东宇从窗户钻出来,站在客栈顶上,映着太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毕竟袁东宇不是那些普通镇民,所谓艺高人胆大,他从不担心自己会被那个只敢在深夜杀人的臭虫盯上。相对而言,去在意一个连名号都不敢留下的杀人者,还不如多想想在这样雨后的好天气里该做些什么打发时间。
这不是是贺鸣吗。大早上就出来街上巡视,挺勤劳嘛。
这样想着,袁东宇伸出手礼貌性地打招呼:“昨晚睡得可好,贺大巡捕?”
出乎袁东宇意料的是,贺鸣径直从客栈前的的路上走过,他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袁东宇打招呼。这太反常了!
“看来是我错过了什么。”
袁东宇略一寻思立刻做出决定,他打算跟上去看看。等等,那是什么!噢,灰鹰,又有谁传消息过来了。
正如袁东宇猜测的那样。
灰鹰俯冲而下,然后展开翅膀,精准地落在袁东宇抬起的手腕上。这小家伙的爪子似乎更锋利了,如果不是手腕上套着铁护腕,袁东宇还真不敢让灰鹰停在上面。
“来,我的小祖宗,把脚抬起来,对,就是这样。”
袁东宇小心地从竹筒里取出字条。
“鸣——”
“嘘,小祖宗,不要提示,给我留一点神秘感。”袁东宇一边安抚灰鹰,一边把手中的字条展开。
不看还好,这一看,袁东宇眼角就忍不住跳了起来。
祁墨这混蛋,不去当情报贩子简直屈了才了。好好的杀手不去杀人拿赏钱,倒是有时间到处跑着打听他的八卦。
好天气带来的好心情,全让这一张小小的字条给毁了个干干净净!
字条上倒也没很多东西,只有一个地名和一个人命。
莳仙馆,萍儿。
短短五个字,勾起袁东宇的旧时回忆。
记得那年袁东宇二十出头,萍儿呢,正值二八。一个是刀口舔血的杀手,另一个是卖笑求生的妓子,一个武功高绝,一个颜色娇美。大约是老天的恶俗趣味,这两个人相遇了。不知是酒喝得太多,还是年轻人血气方刚,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吧。两个甚至连彼此名字都不清楚的人,沾惹了一夜的露水姻缘。
然后……萍儿怀孕了。
这般恶俗的故事,袁东宇倒偶尔在坊间流言中听过,可他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成为故事里的人。
真实的人生毕竟与故事不同。你若去听故事,觉得恶俗,大可以冲说故事的人大声喝骂,然后捂住耳朵走开,人生却不能。
袁东宇第一次认真考虑,也许他该停下了。这世上能赚钱,且把日子过的不错的人很多,他们都不是杀手,或许他也可以是其中之一。与感情无关,他只是不愿意世上多一个孩子,留下与他类似的儿时记忆。
八个月,整整八个月,袁东宇的手没有再握上迫袭刀。他忘了江湖,忘了过去,也忘了自己。
然而事实是这样么?
不,不是。
有人找上了他,带着一整箱的黄金,只为了请他出手,杀一个人。袁东宇果断地拒绝了。
一天之后,这人又找上了他,带着的黄金从一箱变成了一车。袁东宇依旧拒绝,毫不犹豫。
又过一天,这人没有再来。
三天,五天乃至半个月,这人一直没有出现,生活仿佛再次归于平淡。他也许是放弃了,袁东宇想。
临产之日,袁东宇去叫稳婆。然后……没有然后了。
萍儿死了,院子烧了,门外的树上挂着一个还没睁开眼的女婴。这女婴长大后也许会是个和白音一样可爱的孩子,可是胸口插着的那把匕首,让她永远失去了看到这个世界的机会。
读书人脑子里弯弯绕多,他们总能从过往的苦痛中有所领悟,让以后的日子更好。杀手脑子直,他们是顶简单的生意人,你出钱我杀人,事成之后两不相欠。简单人从不试图领悟什么,他只选择用简单的方法解决问题。
袁东宇拿起久违的迫袭刀,他找到了凶手。那个凶手的脸他记得,正是曾经两次带着黄金找上门胖子。胖子用同样的一车黄金,去请了别的杀手,不但让仇人统统死无葬身之地,还捎带手杀死了萍儿。
袁东宇简简单单地举刀砍了他,拿着颗脑袋放在被烧院子的废墟上。
没有面对亡妻应有的悲伤,也没有什么报仇的痛快。袁东宇心如静水,因为从他再次拿起迫袭刀,他就变回了杀手杀手。萍儿替他怀了个孩子,他提萍儿杀了一个人,按照杀手的规矩,他们两清了。
袁东宇自觉不欠萍儿什么,他只亏欠那个还没来得及睁眼的女儿,而且会一直亏欠下去,无法偿还。
——
袁东宇不喜欢喝酒,但今天他想醉一次。
镇子里的酒馆冷冷清清,仅有一位客人背对店门坐着。老板没露面,账房先生也没了踪影,仅留下来的店小二倚着柜台打瞌睡。
袁东宇绕过店小二,两手抓起两坛酒,揭开了口,仰头就喝。
“杀手不宜饮酒。”
袁东宇无所谓地一笑:“怕什么,有贺大巡捕在这儿坐着。纵使我真的喝醉了,有人要趁机摘我脑袋,你还能干看着不管吗?”
这世上愿意把自身生命安危托付给巡捕的杀手,除了袁东宇,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挺难得的,你也会到酒馆光顾。”袁东宇转过头问,“有心事?”
“你是不是知道凶手的身份。”
贺鸣冷不丁的一句,让袁东宇有点尴尬。
“有个猜测而已,未有证据不好乱说,毕竟牵扯到一些故人。不过贺鸣,你犯不着因为我的一点隐瞒,就跑到这里买醉吧。”
袁东宇调笑道。
“买醉?算是吧。”贺鸣抬了抬眼皮说,“昨晚我跟凶手撞见了,我没能留下他。”
所以是吃了败绩,才来喝酒排遣郁闷的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