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宋主编的命令,古翊即刻动身,前往了京城。
对于京城,古翊并不陌生。这里曾经是他上两辈人的故乡。当年国家搞三线建设,他的爷爷奶奶就是从这里出发,带着未成年的父亲,随企业搬迁到了西南地区川南省。他的母亲也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高中毕业后,本在家待业,后来听亲戚说,西南地区一些大企业正大量招工,便投奔了那边的亲戚。果然,被顺利招收到了古翊爷爷和父亲所在的那家企业。所以,古翊在后来的成长中,能多次在京城的亲戚家小住。
古翊家现在仍有一些亲戚留在京城。他的太祖父,在京城西四的辟才胡同,曾留有一套完整的四合院,由他的二叔爷一支住着。到他们这一支时,也分有一间住房。后来,他的叔伯一直想买过来,但他爷爷没卖,说是想让他们这一支的人进京,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儿时的古翊,也在辟才胡同小住过,胡同口对面的白塔寺,是他最爱去的地方。那是个喇嘛庙,以前不对外开放,他们几个小孩儿就翻墙进去玩。后来那里成了景点,收门票了,他们就不去了。
但是,古翊最熟悉的地方,还是京北海淀的“八门儿”。“八门儿”位于因房价著名的五道口东边,正规的地名叫“成府路东口”。因为那里曾经有过八所大学,校门都对着这个地方,所以当地人俗称“八门儿”。
这“八大学院”曾经是建国初期名动全国的顶级理工高校,为国家建设培养过大量高技术人才;后来很多相关专业的地方院校,都是在它们的支撑下发展起来的。但是后来,发生了历史性的院校大搬迁,使这里面目全非。以前的文化聚集区,现在已经变成了地道的生活街区。但是,地名却没有因此改变。
古翊的姥姥家,就在“八门儿”西北角原矿业学院的旧址。这里现在仍留有一所矿业大学的分校。古翊小的时候,由他姥姥带过几年,所以他对这个地带也很熟。
古翊此次进京办事的编辑部,就在“八门儿”。所以,他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自己在网上预订了矿业大学分校内宾馆的一间客房。由于此行是公差,他没必要动用自家在辟才胡同的那间住房,何况,这里离他办事的地方较近。
来京城的编辑部,古翊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一来他是新人,单位内无论谁都是他的前辈;二来这个编辑部很特殊,存在的历史比总部还长。京城编辑部原归属国家燃化部,机构改革后,燃化部被撤销,这才下放给了杂志社。
下放之前,编辑部曾长期靠挂在部委,常以部委工作人员的身份到各地方去办事,很受地方领导的恭敬,让人捧惯了。所以,到现在仍留有一丝官气。
古翊虽然代表总部来的,但他绝对不敢托大。下车直奔京城编辑部,见谁都喊老师,把姿态压到最低,令京城编辑部里的人大有好感。古翊这样做,其实也有他的目的。他是想以后借用这些人的人脉关系,为他搞清维度空间管道打点基础。京城,是全国信息和人才最集中的地区,如果这里都搞不定,就没有地方能搞定了。
当然,京城编辑部的编辑们也都是老江湖,总部派来处理事务的人,再年轻也代表总部。所以,对古翊至少表面上非常客气。老主任亲自接待,把编辑部里的人一一都介绍给古翊,又到各办公室参观了一圈。
古翊知道,在京城办事一般是比较慢的。由于是第一天,人到刚,又是个午后,编辑部主任对要处理的案件是只字不提。寒暄和参观介绍完后,就让古翊先回去休息,第二天再说。这种风格好像已经成了惯例。古翊当然也不会多问,全听领导安排。
从编辑部出来后,他就一个人住到了预订的宾馆。一切事项,都要等待着明天再处理。
到宾馆安顿好以后,古翊忽然感到无事可做。他便下楼,去了一趟他姥姥以前住过的地方,也是他小时候玩过的地方。
古翊的姥姥和姥爷,以前是这所学院的教师,多年前就已经去逝了。他们曾经住过的房子,是公家单位的,所以姥姥也没有留下什么。古翊去那里溜达,只是想打发时间,找点回忆。
来到姥姥家曾经住过的那幢楼前,古翊忽然感觉到有一些异样,他居然快不认识了。
这里并没有迁建,楼房与道路也没有任何改变。甚至,那些楼前的树木和楼侧面的那个小广场,都依然保持着他儿时记忆中的模样。
但是,他小的时候,感觉这个地方好大,楼也很高。而现在,他长大成人,这些楼忽然一下子变矮了,路也变窄了,以前宽阔的地方,也明显变小了。
古翊暗自思索,这种感觉是不是说明,人的视野是受制于身体和思想的成长呢?或者说,人的肉体和思想的成熟,能直接影响到时空的变化呢?
这种变化,或许可以用人身体的长高来解释,但是,却无法否认时空是可以随着某些条件的变化而发生变化的事实。或者说,我们无论何时看到的时空,都不一定是时空本来的样子,当条件发生了改变,这些时空也会随着变化、发生适应性的变化呢?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某些超越人类更高智商的人类,或者更高维度空间的人,是不是也可以通过改变某些条件,转移一个人的时空呢?
如是,这或许就能解释,阿蝶的消失,以及众人竟然可以集体失忆的原因了。那块亿万年前的变质岩里,出现阿蝶的金簪,应该也是同样的原因吧?
空间如此,时间似乎也有着同样的规律。当一个人0—10岁时,人会觉得日子过得很漫长,仿佛时光有无穷的遥远;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和意识的增强,人们对时间的认识速度明显在加快。这种现象,是不是也在说明,无论时间还是空间,都与我们人类的认知,休戚相关呢?!
古翊慢慢走到楼内,顺着楼梯一层一层的往上走。这幢老楼房的梯边扶手,是用水磨石制成的,这里曾经是古翊儿时最快乐的滑梯。只是现在脏得很,又矮又短,已经变得不像个滑梯了。
来到以前姥姥住过的房门前,他很想敲门进去看一看,幻想着姥姥和姥爷忽然开门,笑着迎接他们的样子。但是,现在他知道,早已物是人非了。他没有去敲门,这会令人反感,现在的人家又不认识他,还要费力解释。
这家门外的地面,有一些小的麻点,古翊还记得,是他小的时候用铁锤砸的。那时他想用铁丝硬砸出一把小刀。后来,楼下的高教授找了上来。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他正在砸一把小刀,还傻乎乎地给高教授看。好在高教授为人很儒雅,他其实对古翊,已经忍了很久了。但是他没有吼,而是蹲下来与古翊讲道理。他说,他还要备课,问古翊可不可以到外面砸。
古翊从楼内出来,又到学院里面转了一会儿。在楼外的一个小广场,他见到了一些看着眼熟的老人。但是,那些人并不认识他,因为,古翊那个时候的年纪还小。但是,古翊却认得他们。他们的脸庞仍留有当年的模样,只是身体变小了。其中,那些人里面就有高教授。
这时候的高教授,在古翊眼里,已经不是曾经高高大大的模样,而是变得很矮小了。看来,时间真是不仅在改变人,也在改造人。它能改变人的意识,也能改造人的身形。
古翊并不想找那些老人叙旧,他们有代沟,也没有那么多交集和故事,所以,转身返回了宾馆。
临近晚饭的时候,编辑部里的陈副主任打电话过来,说是要陪他吃个饭。古翊原以为只有陈主任陪他,就两个人。可是,当他如约赶到陈主任说的饭店时,里面竟然坐着七八个人,除了陈主任一个男的,全都是女的;这差不多是说,编辑部女同志来了一半。
看来,她们是很久没有吃官饭了,大概是想借他的口,开开荤吧?
晚餐,陈主任和那些女编辑还陪着古翊喝了一点酒,古翊没有想到,那些女编辑虽然推三阻四的,其实挺能喝的。特别是那个叫叶一萍的女孩,不断向古翊攀交情,从校友到老乡,每一项都要单独喝一杯。所以,最后人家全没事儿,古翊却有些醉眼迷离了。好在他意识还算清醒,没出什么洋相。
出了饭店,天空已经黑透了;“八门儿”沿街的霓虹灯,闪烁着耀眼的华光,璀璨怒放,映亮了整个街区。古翊告别完众人,便一个人走回到宾馆房间。他先洗了一个澡,然后来到了房间的落地窗前,失神地往外眺望。
古翊特意订的是高层的房间,21层,房号2112,很好记。他早就想从高处,好好看看京城的夜景。
21层,对于现代都市来讲,根本不算高楼。但是,对于古翊来讲,这已经够了。他不是来观光的。这个高度能够观览京城的夜景,可以细数京城地平线下、那壮观的一条条被街灯划分的街区。
古翊之所以想从高处往下俯瞰,是因为人站在高处,胸怀会加更宽广。高处可以不拘泥小节,仿佛超人的视角,在俯瞰着人生,思索着人生。从这个视角看下去,他能感受到一切都不在遥远,时空仿佛也能尽在掌握,所有的格局都可以谋划。换句话说,古翊他是想借助这种高层视角,体会一点超自然力量下的人类,是怎样藐视着俗世中的人群的。
古翊站在窗前,透过落地的大玻璃窗,久久不能平静。他的心灵在接受着一种奇妙的冲击。他仿佛是在空中,与未来的什么人对话。或者说,是他很想与某个时空的人对话。
这里是高校的内部,楼下就有大学生匆匆的身影。古翊忍不住想起了与阿蝶共处的日子。一想到阿蝶,古翊不禁有一些伤感。他甚至忍不住从眼角溢出了几滴泪水。
某个时空,阿蝶会不会也在同样思念着他呢?
不经意间,古翊发现窗玻璃能反光,借助玻璃的反光,他能看清楚身后的影像。
这或许是屋有灯光很亮,而外面很黑的原故吧。总之,这偌大的窗玻璃,即能透射窗外,也能反射室内,这正是玻璃才具有的两面性。
突然,古翊从玻璃的反光上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从古翊的身后无声无息的,从左到右,很自然的走了过去。
谁?古翊被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