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皇山下,无数面黄肌瘦的农人正在聚集。
崔彦眼睛瞪得老大,指着山下问:“这就是肆虐淮南半年的乱民?”
田光想把头埋到裤裆里,山下老弱妇孺占了大半,青壮连四成都不到,别说募兵,就连屯田都办不到。
“右相,您把这帮人带杭州,是打算用府库钱粮养着,还是打算送浙东去祸祸豪族?”徐不败有些摸头不着脑。
“是咱家的错,那高骈老奸巨猾,咱家一时不查就着了他的道。您几位快帮着想个法子,这要再待个三五天的,咱家那点家底怕是早没了!”田光一脸苦相。
“回府让殿下定夺吧,这些个....嘿嘿......真是没法说啊。”崔彦大笑着离开山顶。
藩王不得干政,李延古一直坚持这条底线。于是李侹只能从凉王府大门出去,又从刺史府大门进来,还得换上绯袍坐到隔壁才行,哪怕中间就隔着个半身屏风。
“青壮只有六千出头?”李侹皱着眉思考。
“殿下,就这六千还是各家的户主,要是编入军中,怕是要出乱子的。”田光低着头说。
“传令杭州府库,调钱粮至玉皇山,将淮南乱民编入军屯。”李侹瞅瞅田光,发现这家伙居然会脸红。
扩军的事有些悬,郑昂在屯驻天目山的浙东乱民中又挑出两千,勉强把平海军补足。可剩下的杭州镇兵及王府护卫就有些难办,淮南乱民中能募兵的不足八百,全被崔彦给抢走,同时还从各地挑出三千老弱残兵编入军屯。
“这杭州镇兵倒还越扩越少了!”徐不败拿着军报在那嘀咕。
“杭州镇兵之事不归你管,再看我就弹劾你干政!”李延古一把抢过呈文,放到刺史府那张桌上。
李侹完成每天的祭拜,揉着头走进内堂,被徐不败吓了一跳。
“殿下,还请拨镇兵三千编入王府卫军。”老徐扯着李侹的袍子不撒手。
“崔彦那你自个去说,他要愿意,给你八千都成!”李侹自己也没办法。
“那末将请拨强弩一千。”徐不败咧着大嘴在那笑。
精兵之路是徐不败想出的,他徐家祖宗打仗全是奇袭,没一次靠人多。
“把尉迟族丁编入府卫,我再给你找八百可战之兵!”李侹摇摇头,觉着被这木头骗到很不可思议。
钱婆留被召唤到内堂,站在那傻不愣登连行礼都不会,被田光踹了一脚。
“婆留,给你张王召,尉迟果真会带二百精兵护着,去问问你当初贩私盐的同僚,可有愿入王府从军的。记住我要八百人,别弄些缺胳膊断腿的。”李侹递过张盖了印的白纸。
“殿下,不用您下召,婆留这就召集老兄弟过来。只要殿下您给口饭吃,谁愿做那丢人的事。”钱婆留一脸得意,觉着自个比那些私盐贩子高了一等。
..........
尉迟果真有些生气,本就是个不识水性的人,还被姓钱的拉来坐海船。大浪过来的时候差点没尿出来,好容易等浪过去又下起小雨来,等熬了一宿折腾到地方,差点连胆汁都吐光了。
杭州东边岛屿众多,钱婆留观察半天才确认目标,带着一群晕船的神策军停泊到岛边。
“尉迟将军一会别亮刀,小心把人给吓跑了!”钱婆留在那嘱咐。
“哇.......你快去,哇........我再吐会!”黑炭头趴在沙滩上狂呕,四周东倒西歪趴着一排神策军士兵。
钱婆留顺着沙滩往北走,穿过树林就看到几间木房。
“谁?”一把长刀架在钱婆留脖子上。
“滚,连我都认不出了?”
长刀立马缩回,从树后站出个长满虬须的大汉,笑着说:“两月不见,还当你被官府抓了,咋跑出来的?”
“瞎了你的眼,没见钱某如今是朝廷命官么。连叔在不在,我去找他。”钱婆留亮出自己的黑色吏服。
连叔是附近海域的私盐头目,手下有三百多人,更控制着杭州到扬州一线的贩卖渠道。
“婆留,你是我看着长大,想不到现在居然学着骗人!”连叔听完叙述,一脚把钱婆留踹在地上。
“连叔,婆留何时骗过您!”
“你说是那凉王召我等从军,这还没骗?打我曾祖那代就没见过李家皇族出关,你现在说杭州是凉王藩地,不是骗我是什么!还有,官府何时让我等犯律之人募军,你个怂娃,连谎都编不利索,还想劝叔,当叔傻了是咋地!”连叔过去又是两脚,差点让钱婆留咽气。
“莽子,收拾东西,咱们现在就离岛,你去告诉别岛的人,就说婆留已投靠官府,咱们换地方。”连叔边说边往木屋走去。
钱婆留一把抱住连叔的大腿,咬着牙说:“婆留所言句句属实,南摊还有婆留带来的护卫,您可派人查看。”
“你他娘还带了官军过来,今日就打死你个腻贼。”连叔举起旁边的木棒就想砸过去,看到钱婆留那张脸时,心又软了下来。
“连叔,这是凉王召告,本打算不用的。”钱婆留挤出丝笑容,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
......
沙滩上,连叔看着远处还在喘息的尉迟果真问:“这就是大唐神策军?”
“嗯,听说黑脸那将军在越州光用拳头就打死八个乱民。”钱婆留呲牙咧嘴地在那解释。
“莽子,去会会他,要是真的厉害咱就给他做手下!”
连叔一句话,名叫莽子的大汉就朝黑炭头狂奔。
尉迟果真正躺沙滩上恢复,猛地发现个披着麻布的壮汉朝自己奔袭而来,赶忙站起身准备迎敌。
“都别动,耶耶打蒲州出来就没痛痛快快打一架,今日可算是如愿了!”尉迟果真拦住围上来的神策军,自己把铠甲卸掉打算公平对决。
这还没站直呢,那边莽子的拳头已经撞到脑袋上来,黑炭头被锤的眼冒金星,怒气冲冲的道:“偷袭算什么好汉,吃耶耶一拳。”
两个大块头在沙滩上你来我往战了一炷香功夫没分胜负,黑炭头把汗一擦,笑着说:“痛快,这一打连头都不晕了。那汉子听好喽,耶耶现在可不留手啦,你要有余力尽管使出来。”
莽子毕竟不是练过武的,打这么一会连手都酸了,哪还留有余地。三两下就被尉迟果真打趴在地上,旁边的神策军立马把他捆上。
“莫要动手,莫要动手,尉迟将军,这是我替殿下召来的新军!”钱婆留跑得一瘸一拐,身后还跟着连叔一行。
“叔,婆留没骗您吧?”
连叔看看神策军众人,又看看被打成猪头的莽子,思虑一会就朝尉迟果真行礼道:“将军,若我等从军,家眷可否带至军中安顿?”
“王召上不是写着吗,家眷一律迁往玉皇山军屯,那有吃有喝还有地种,咋啦,你们不愿意?”尉迟果真有些纳闷。
“回将军,咱们这没人认字。莽子,蹲那干嘛,赶紧去告诉老岛的人,收拾东西,咱们搬到玉皇山去!”连叔有些不好意思。
......
杭州城内,崔彦对镇军的训练水平很不满,嫌这些人连把横刀都握不住。
“殿下,连劈五十,这是神策军每日必操的,可这帮镇兵练了两月连三十下都做不到。”崔彦很恼火。
“本就是些没见过战事的太平兵,你还打算练成神策军呐。钱朔已经调拨钱粮建杭州将作,往后你给我往死里操练,莫要怕兵刃折损。战马的事我已派田光去办,大食人答应一个月后就能运到。”李侹仍旧跪在内堂祭拜李漼,大葬之前,这种事不能断。
自打安史之乱后,大唐就开始缺少战马,漠北和漠南这两个马场被异族占据,吐谷浑之地也归了吐蕃。大唐神策军平叛徐州,四率人马居然只有五百马军,不但机动力大打折扣,连攻击力都开始下降。
大食人从沙漠,天竺,甚至南诏运来大量战马囤积在广州,专门等着大唐收购,田光这段时间就是忙着买马。远道而来的马匹价格昂贵,凉王府钱财如流水般运出,到现在还不足千匹,离李侹的设想还差得很远。
..........
咸通十四年十一月二十(原为七月二十),大唐皇帝李漼的葬礼如期举行。众臣在议论半天后,决定谥号为懿,葬于简陵。
年仅十二岁的太子李儇继位,大唐开始进入僖宗时代。
新皇登基的首次大朝会,田令孜,刘行深,韩文约几位拥立有功之臣被封赏。宰相萧彷被贬入川,大权落入宦官手中。
“陛下,那凉王就藩已近半载,若再不召回,恐遭晋时之祸呐!”窦节在大殿上慷慨陈词。
小皇帝连诏书都看不明白,哪会懂政事,把目光投向身边的田令孜,小声问道:“阿父,他是让二兄回长安么?”
田令孜躬身回禀:“陛下,凉王在杭州也是为大唐分忧,您想啊,那么远的地方,咱们不得派个人盯着,这钱粮从哪来,要是被贪墨了咋办?”
小皇帝点点头,大声说道:“二兄是我亲族,定不会害我,他喜欢钓鱼就让他去,还京之事不得再提!”
田令孜朝窦节微微一笑,心里念道:“凉王前后送了咱家不少礼,还有那刘行深和诸位大臣,这要是被召回京师,那往后谁会巴结自个。指望你个破落门阀,做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