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在手,随意一指,便是无数生死。
披着仁义道德,披着家国大义,披着天意!
为满私欲,玩弄天意。
何为天意?
面前或许,已有答案。
逃难的人流,驻留脚步,望着九霄弟子赶赴洪堤的背影。
不知不觉,有人站了出来,他们扛起砂石,扛起布袋,或只是赤手空拳。
他们没有选择离开,而是选择逆着洪流,与九霄子弟,并肩作战。
一个,两个,成百上千。
人流汇聚,终成天意。
姜杉又饮口酒,勾起嘴角。所谓人心,不就是这样吗?
他仰起头,晨光落在脸上,他不是去望朝阳,而是回望山门。
也不知,林焱现在如何?
……
“当!”
金石之音,回荡林间。
一道人影滚落地上,灰头土脸。
抬起头来,发髻散乱,满身泥泞,竟是虞城。
他单膝跪地,抬头张望,定格一处,目光怨毒而恐惧。
是谁让虞城如此狼狈?
是谁让虞城心含畏惧?
另一道人影,走了过来。
林焱!
一手持剑,剑细而锐,另一只手握着一把……
血红直刀!
拖刀而行,刀尖摩挲地面。
刀柄握在掌心,却似与血脉相连,暗红脉络沿着手掌,扩散至整只小臂。
就连双眼,都泛有红光。
这真是林焱?
他走的很慢,每一步都是戳向心头的尖刀。
压迫感犹如实质,虞城心口发闷,背脊发凉,仿佛面前根本不是林焱,而是择人而噬的远古凶兽。
不言而喻,一切古怪,都源于林焱掌中直刀。
从他拔刀出鞘的那一刻。
杀意。
如若粘稠血液,弥散空中,呛得人无法呼吸。
就连林焱自己,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字。
杀!
杀!
杀!
鲜血淋漓。
仿佛此刻,他已化作业火修罗,只为收割人命。
方才胜券在握的虞城,如今毫无还手之力。
林焱再次出剑!
攻势行云流水,不见丝毫阻碍。
虞城勉强拦下一剑,发麻手臂尚未恢复,赤刀又下撩而至!
已是难以躲避,便要如此放弃?
不甘心!
十数年谋划,十数年青春付诸于此,就此落败,虞城绝不甘心!
他怒吼一声,心中发狠,挥出短剑,势要与林焱以伤换伤。
谁知林焱再次变招,刀刃横摆截住短剑,左手千磨刺到虞城喉间。
红眼林焱,丝毫不惧!
终于,躲不过去了吗?
凝视林焱双眼,虞城从那双疯狂眼眸中,竟然看到一丝愉悦。
这还是他认识的林焱吗?
那个质朴少年,为何变成这副模样?
生死相交之刻,虞城突然想起一个故事——
传闻,吴炀王所锻兵刃,有一支细剑,取天外坚石,反复淬炼而成,号做劫剑千磨。
越磨越利,百折不弯。世人称此剑,已是锻艺极致。
九霄司空氏,有一大师不服,欲与之争锋,另锻一柄直刀,耗费五年,刀成之日,投炉喂刃。
刀若出鞘,必取人命!
号称。
魔刀·万击!
电光火石之间,虞城微微苦笑,十数年艰辛,算计门人,算计师长,算计天时地利,离成功咫尺之遥,却败在意外之下。
到头来,他虞城算是什么?
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闭目等死,虞城却感到身子,被人猛然一撞。
睁眼去看。
一袭黄裳,挡在身前。
千磨剑尖,透胸而过。
……
“山师城!”
星辰未落,面前孤寂长街,肩上小小包袱,身后宅门,缓缓闭上。
“今日起,你不再是山师一族。”
青涩脸庞,望向远空,未有一丝波澜。
“更名虞城,你与山师家再无瓜葛。”
大门轰然闭合。
“任务不完,永不归宗!”
二十岁的虞城,头也不回,迈向离家之路。
入龙门,登九霄,获赏识,留任教习。
惶恐只是片刻,一切都那么顺利,没有人怀疑他的过去,没有人质疑他的动机。
虞城甚至觉得,或许他生来,便具备这些能力。
伪装成任意样子,脸上戴着假面,心中冰寒如铁。
蛰伏,等待。
不能安睡的每个夜。
煎熬,习惯。
习惯人们叫他虞教习,习惯门人找他请教,习惯孤身一人,分不清哪个才是自己。
日子平淡无奇。
直到两年前,新一批门人入山,虞城作为教习,负责引领。
他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共有四人入山,其中便有个瘦弱姑娘。
那姑娘不施粉黛,粗布麻衣,虽是长得清秀,却有些土气。
与另三个富家子弟站在一起,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另外三人自报家门,这姑娘依旧唯唯诺诺。
虞城站在姑娘面前,露出温柔笑容,“敢问姑娘芳名?”
姑娘垂着眼帘,不敢抬头,弱弱回答,“方……方柔嘉。”
虞城从袖中变出一株鸢尾百合,交在姑娘手中,“不要害怕,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孤单一人。”
姑娘眼中闪着泪光。
当日晚宴,虞城款待众人。
肉过五味,方才知晓,方柔嘉原是个农家姑娘,遭逢山贼,全家灭门,唯有她一人逃难而来。
更为惊奇,两人竟是同日生辰。
是缘?
是孽缘?
虞城从她身上,见了过去的自己。被家族抛弃,孤身一人,来到一片陌生之地。
孤独,无助,彷徨。
他知道,她需要帮助。
但他不能帮她,他需要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出身九婴,潜伏九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任务。
这里,容不得恻隐之心,容不得半点差错。
他不应该,也不能心软。
所以他与往常一样,待人亲切,安抚几句,便回屋安眠。
一夜无梦,依旧是寻常清晨。
或许并不寻常。
那日他负责说《礼》,可虞城站在林舍门口,望向屋内,停了一息。
只因屋内角落,坐着那个土气姑娘。
她为何会来这里?
虞城并不明白,他也不想追究,只是稳住心神,面带笑容步入林舍,如若往常一样,除了那被遗忘的角落,从始至终,他都未看一眼。
气氛寻常,又不寻常。
从那日起,方柔嘉便会时不时出现在虞城身侧。
并不靠近,只是远远望着。并不问话,只是双目紧盯。
虞城只是保持漠视,既不接近,也不远离。
再后来,方柔嘉学会打扮,学会说话,学会左右逢源,出落成靓丽黄裳。
甚至,她不再出现在虞城身遭。
可这也没什么变化,一人站在舞台中央,一人在舞台边凝视。
与往常一样,只是互换方向。
后悔?
虞城并不后悔,他从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