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
教室里，一位学生低低地吐出一个字。他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身姿挺拔，瞳孔冰蓝，一头银色的长发及腰，白色战斗服肃杀如雪。
本该是玉树临风的英俊少年，却自始至终沉着脸，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面如冰霜，冷到极点，浑身散发着丝丝寒意，仿佛一个眼神就能让别人冻成冰雕，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随着那个字的吐出，他高举过头顶的右拳狠狠劈下，同时五指张开，灵力毫无保留地释放，带过五道冰蓝的弧光。
在他面前，本是一团模糊的蓝色雾气，却忽然炸裂开来。细碎的冰针向四面八方飞射而去，折射着从窗子透进来的明亮的阳光，晶莹剔透，却锋利无比，轻而易举便能在人的皮肤上划出一道血痕。
一时间，教室里仿佛纷纷扬扬下了一场水晶般的细雨，漫天垂落，流光泻玉，竟是梦幻空灵，令人如痴如醉。
“好！”忽然有人在一旁喝彩鼓掌，“这一招简直是完美！”
少年微微躬身：“老师过奖了。”他的声音很清，却很冷，仿佛是含着一块万年寒冰，只一句话，便能凝住浑身血液。
文老师撤去防护罩，大步上前，满面春风，笑容洋溢，大力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莫霜依，在你这个年纪，能达到这种水平，已经很不容易了。”
面对老师的赞赏，莫霜依依旧是面无表情：“多谢老师夸奖。”似乎他来来回回就只会说那么几句毫无感情的话。
“天啊，你竟然已经达到'幻化'的境界了！”旁边一个女同学满脸羡慕，双眼闪着崇拜的星星，“我连'赋形'都做不到呢！”
莫霜依瞥了一眼满地的冰晶碎渣。“不着急，慢慢来。”他万年冰封的脸上露出罕见的微笑，“多练习，你也一定可以的。”
“嗯！”女生用力点头。她是五班的欧阳晴一，与莫霜依一样同为冰属性。
事实上，大部分课程都是同种属性的学生一起上的，由固定的几个老师教授不同科目，时间久了感情甚至会超过同班同学。当然，像历史课、科学课之类的不需要灵力的科目，则是少数以班级为单位的课。
再比如，下一节的实战课。
急促的铃声在耳畔响起。六年级全体冰系学生纷纷起立，异口同声地向老师道别、鞠躬，然后井然有序地离开教室，留下值日的同学打扫满地的碎冰。
莫霜依面无表情地大步走出教室，往拐角楼梯走去，银色长发在身后飘扬。
“喂，莫霜依！”忽然间，有人在身后喊他的名字。
莫霜依眼角下意识地开始抽搐。一听这声音，他立马就知道是谁在叫他了。
毕竟，这声音，他听了整整六年，几乎一天要听十来次，还记不得就怪了。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然后冷着脸转过身。“何事？”他寒声问道。
来者是一名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一身行装一看就是上等品牌。他很随意地靠在墙上，黑色短发略微有些蓬松，眉峰挺拔，身形瘦削，目光炯炯有神，俊朗的脸上写满了骄傲与不屑。他抱着手臂斜眼看着旁人，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笑容张扬。
“莫霜依，今天过得可好？”他微微眯起眼，声音透露出深深的嘲讽。
“当然。”莫霜依面如冰霜，丝毫没有动容，“劳烦您费心了。”
他微微鞠了一躬，淡淡说道：“路大人，我一卑微学徒，承蒙不起您如此关注。”话是恭敬至极，但任谁都听得出那恭敬下的冰冷。
路易并不恼，手指轻轻敲击着一旁的栏杆，发出铮然声响。“那怎么行？我可是时时刻刻在关注你啊，学院里任何风吹草动，绝对瞒不过我的眼睛。”他笑着，仰起头，注视着明媚的阳光，“不仅要关注，还得多加关注！”
莫霜依冰蓝的眼眸似有刀锋一掠而过。“真是让您见笑了。我这点小事，就不打搅你了。”
他微微低头，似是在欣赏自己的十指。“毕竟，您是富家子弟，难道不该是高高在上吗？怎会关注我这种人物？”声音仿佛凝结了冰霜。
路易转过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忽然大笑着道：“莫霜依啊莫霜依，你哪里是一个小人物啊！能夺得学院'冰系之王'称号的，我自然要多加关注了。”
他大步往前走去，与莫霜依擦肩而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莫霜依，训练场上见！”他的灰色风衣消失在拐角。
等等，训练场……见鬼！下一节实战课是与七班一起上的！也就是说……
莫霜依在心底默默骂了句脏话。他是好学生，骂脏话也不会让人听到。
他与路易同级，尽管一个在七班一个在八班，但这丝毫没有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做出任何改善。路易是个纨绔子弟，出生于富贵家庭，性格风流倜傥桀骜潇洒，再加上相貌英俊仪表堂堂，可谓是学院里的校草。他出手大方，还拉拢了一帮小弟，平日里常常开着他家那辆红色的法拉利跑车在街上狂飙，交警也没胆拦他，有时还带上一两个美女去欣赏满城风景。
但莫霜依则不同。路易天生便高人一等，他却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父母在他六岁那年双双死亡，自那以后他便生活在小姨家中。虽说小姨一家待他不薄，但终究不及自己的亲生父母。他还得一直忍着那个生性顽劣的表哥，被打被骂也无处说理，只能忍气吞声。
就是这样的环境，才造就了他如今的沉默寡言及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小时候他还会一个人躲在黑暗里偷偷哭，现在他不会了。他只能更加拼命地学习，再大的苦他也能吃，这才达到如今的这番境界。
又有谁知道，冰系高手的背后，有着怎样的惨痛经历？
莫霜依微微皱眉，甩开了那一段算不上愉快的回忆。他在刹那便恢复冰冷的模样，眼神肃杀凝定。
他走下楼梯，来到一楼的训练场外。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屋子，四周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耐抗墙壁。七班八班的学生正鱼贯而入，有说有笑地等着上课铃打响。他面无表情地顺着人流走进去，然后冷眼扫视着众人。
他在学院里没有什么朋友。准确地说，是没有完全意义上的知心朋友。厉害归厉害，谁也不愿意跟一个冷若冰霜的人交谈。这一点，路易跟他倒是完全相反。
不过好在他也习惯了，不需要朋友的陪伴。
恰在此时，上课铃打响，回荡在偌大的训练场里。学生们迅速列成两个方阵，整齐地站在场内左右两侧。
一位戴着黑色方框眼镜的高个子老师大步走了进来，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不过谁都知道他的实力是多么恐怖，号称是全学院最厉害的风系老师，因此没有人会被他这弱不禁风的外表给骗了——毕竟是学院里负责实战课的年级主任啊。
“又是期待已久的实战课了，真是让人兴奋啊。”杨老师面带微笑，十分满意地看着两个整齐的方阵，“尤其是还是年级最强的两个班呢。”
周围的同学个个摩拳擦掌，脸上难掩激动之色，室内温度仿佛忽然升高了几度。唯独莫霜依一动不动地站得笔直，冰蓝色的眼底有掩不住的厌倦。
与众多学生不同，他不喜欢战斗，一点儿也不喜欢。倒不是因为他害怕受伤，而是他父母就是死在一场异常惨烈的战斗中的。
六岁起，他就深刻地感受到战斗是多么恐怖。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整个世界陷入混乱。亲朋好友死去了，没人注意，因为还有更多的人倒下；到处是鲜血，哭声震天，但战争还要继续，没有人有精力搭理你。
他那么努力地训练自己，不是为了有一天站在帝国的顶端，有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实力，而是希望能以自己的一份卑微的力量，让战争中少一个人死去。
下意识地，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路易的身上。那个家伙两手揣在口袋里，眼瞟着天花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莫霜依太了解他了，知道每每这位花花公子摆出这副爱理不理的姿势，就代表着他其实非常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
“那么，话不多说，我们立即开始吧。”杨老师环顾四周，寻找着合适的人选。
一节实战课只有四十分钟，最多派出五组同学，因此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有机会上场。但这门课的根本目的不是为了体验战斗，而是观摩别人作战，以便更好地获取经验。
“七班派出阳川，八班——就派苍叶应战吧。”杨老师扶了扶眼镜。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更加激动了。特拉格洛帝国共有五大普通属性：冰、炎、风、木、光；以及三大特殊属性：灵魂、时空和暗夜。而阳川属性为炎，苍叶为风，并不是互相克制，两人又水平相当，因此这一战，多半会异常激烈。
二人应声走到训练场中央，面对面站定。杨老师非常潇洒地抬手打了个响指。霎时，一道无形的防护罩笼罩了两名选手。这样一来，战斗过程中既不会误伤到旁人，也不会影响其他同学观看比赛。
防护罩的开启，意味着对战正式开始。
阳川抬起右手，很随意地一挥。刹那间，无数拇指大小的火苗凭空出现。它们密密麻麻漂浮在半空，金红色的火焰跃动着，仿佛调皮的精灵，在瞬间布满了全场，有如熊熊燃烧的火海。
这一招对灵力的精确度要求极高。阳川能控制如此众多的火焰，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过——
莫霜依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七班的这名同学，心里下意识地拿他与路易作比较。
如果是路易那个家伙的话，应该能做得更完美吧？
二人天天吵架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的属性相互克制，一个为冰一个为炎，似乎天生就注定是对手。
阳川额角渗出一排细密的汗珠。控制这么多的火焰，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深吸一口气，双眸爆出两团明亮的光，右手张开的五指猛地攥紧。
漫天的火焰在瞬间坠落。仿佛是划过天际的流星，灿烂至极，又绚丽至极。设想一下，数百道流星在同一时间燃烧着坠向地面，会是多么壮观！
炎·流星火雨！
而苍叶则处在这片火海的正中央。他抬起头，凝视着铺天盖地袭来的火焰，脸上没有半分惊慌，好像这一切都是虚无。
一阵奇异的呼啸声出现在场内。尖锐、刺耳，仿佛要生生将人的耳膜戳破。同学们纷纷皱起眉头捂住耳朵——这防护罩尽管坚实无比，却并不能将声音也一同隔离。
苍叶嘴角勾起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他的双手开始在身前挥动，做着各种灵活复杂的动作，仿佛是一位音乐指挥家，而那呼啸的风声，则是他的乐队。
越来越近了……此时此刻，苍叶的眼中只有那漫天的火焰流星。就在第一簇火焰即将坠落到他身上的时候，他一直翻动的十指猛地停住了。
而风，也停止了流动。
是的，凝固了！就这样静静地凝聚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尖锐的呼啸声也在瞬间停止。所有人都无法看见，却又清楚地知道那里的确有着一团被凝固的风。那风，本该是透明无色的，却奇异地让周围物体发生了扭曲。
风·刃风盾！
数不清的火焰狠狠砸在了他身前那团凝固的风上。火苗因为高速运动而一簇簇熄灭，苍叶却巍然不动。风的盾牌是坚不可摧的，它不会被高温所融化，也不会因撞击而破碎。
火焰的流星在逐渐熄灭。它们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只余下漫天的灰烬，纷纷扬扬洒落。当最后一缕火光也被风的盾牌所抵挡，化为乌有，一切又重归于平静。
苍叶缓缓垂下双手，神色疲倦至极。而风，也再度流动，卷起地上的灰烬，轻轻吹拂着二人的衣角。
阳川没有受伤，却面如死灰。他输了，输给了苍叶的刃风盾。方才的流星火雨，他已然消耗了自己所有灵力，现在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苍叶看似狼狈，却能轻易将他置于死地。
防护罩缓缓撤去。一旁的医务人员迅速上场，将二人带下进行就地治疗。
只要不是什么致命伤，比赛的同学都会在场外边接受医疗边观看下一场战斗。
“方才的对战真是精彩！”杨老师忍不住扬声赞道，“阳川灵力的精确度的确很高，但策略稍有失误。你毫无保留地释放了自己所有灵力，全部用于一招，这在真正的战斗中是很危险的。”
阳川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至于苍叶，刃风盾这一招很精妙，但相比防御，你大可以直接进攻。如果用狂魔风暴的话，效果会更好，而且还可以给对手造成致命一击。”杨老师继续点评，分析得一针见血。
他又转向聚集的同学们。此时别提什么整齐的方阵了，大家都是三五成群，零零散散，分布在偌大的训练场里，兴奋地交谈着。
杨老师咳嗽了几声。待周围安静下来，他这才推了推眼镜，说道：“现在，对战继续。”
他扫视着两个班的同学。当莫霜依发觉他的目光落在何处时，心底咯噔一声。
2020.1.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