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后,云溪便没有回过木府,她失踪的消息沸沸扬扬的传开。
木老爷自认为云溪“被杀”可以瞒天过海,一边派人帮着沈惊鸿寻觅她,一边暗地里乐的自在。
沈惊鸿不负众望,将这戏做的很足,白日里郁郁寡欢,晚上便以酒浇愁,演绎肝肠寸断。所谓“不思量,自难忘”,便是如此。
云溪也未曾想到,人皮面具终有一日戴在了她的脸上。
只是,她进木府的名义却是沈御史的通房丫鬟……
木易逻那日为追杀云溪,所带之人众多,虽是雇佣关系,但是因为签过了卖身契与生死契,因此消失如此多人,却没有闹起太多层波浪。
木荣与木易逻的容貌相同,乔装起来倒是无甚区别,即便是木老爷也看不出所以然来。木荣这两日与云溪他们鲜少见面,但也带来了一些消息,例如说上官梦之所以没有离开木府,是因为与木老爷做了约定。这约定不言而喻,自然与云岭、赈灾款项有关。
转眼赈灾已经到了尾声,祈雨一事并没有因为国师木荣的“失踪”暂时搁浅。
翌日清晨,县衙便派了浩浩荡荡的队伍随沈惊鸿一行人进了华日寺。因旱灾连连,香火并不兴旺,如今蹒跚数人,倒是为这份寂静添加了几分生气。
天气炎热,众人一路走走停停。
因国师木荣的“失踪”,身为国师父亲的木老爷便偕同一众家眷随同而来,行代替之礼。
轿内闷热,木荣便弃轿而行。
上官梦走在人群末端,多次瞥向前方青丝高束的少年,似是看到他被汗水浸湿的衣裳,她笃行心意跟了上去,将木荣拽至人群最末端。
“我是后来从父亲那里才知晓,你那日随二姑娘进了山,若是知道如此险境,我定会替你去。”上官梦拿着帕子想要替木荣擦拭汗渍,却被木荣一把拽住了手臂,萦绕她的却是一种陌生的感觉。
木荣清澈的眸满是夏季的氤氲,为了与木易逻更为相似,他只能颔首轻笑:“是吗?”
上官梦心思紊乱,一阵揪痛之下狠狠地点头,将声音压到最低处:“我知道你与公主的事情,我也知道你要赶我走,可我就是舍不得你!你曾说想要杀了胞弟,我便私自做主去找云将军,以求帮助杀了他。我发誓,这件事父亲也是知晓的。后来再度上山,我确实没有找到他的尸体,没办法确确实实地告诉你他已经死了,但这件事确实是我不惜代价为你做的。”
看着上官梦炯炯如神的美眸,木荣恶心又气恼。他甩开了上官梦的手,正预备朝前走,却再度被她硬生生地拽了回去。
上官梦抱住了木荣,软糯地语气逐渐落在他的耳畔,伴随着些许的哭腔:“你放心,你要守的秘密,我不会捅破它,那内监是公主的事情,除了父亲,我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云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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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日山脉崎岖,刚到山脚下,众多软轿便一一停下了。
软轿旁侧,丫鬟的背影袅袅婷婷,静待轿内之人。她素手掀开帘帐,露出轿内之人温润之颜。
沈惊鸿隔着帘帐看到了云溪那张冷清清的假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沈惊鸿自知云溪的意思,一把将她拽进轿内,帘帐飘然落下。
轿外众人看此情况,心照不宣地离开软轿几尺之远。
县老爷有些尴尬地对着木老爷道:“这丫鬟虽姿色平平,好在御史大人也是血气方刚之人,日后定会平步青云。你们先陪云将军上山吧,本官便在这里先候着了。”
云岭上山前,看向上官梦紧拽木荣的手臂,眸色寒厉,轻甩衣袖便大步前行。
轿内。
温软的怀抱将她包裹。
想起刚刚人群后方,上官梦抱着木荣的那一幕,云溪便有些担忧。沈惊鸿还未开口便被云溪抢先了一步:“若上官梦发现木荣并非是木易逻,你会怎么做?”
“你应该问,木荣会怎么做。”沈惊鸿弹了云溪的鼻子。
云溪皱眉,直接握住了他不安分的手:“我不想猜。”
沈惊鸿沉吟:“很多事我都只是猜测,猜测的结果是真是假,断然不会妄自菲薄。”
他垂眸看着云溪狐疑的脸,她并没有再度问下去,反而轻点头,顺应沈惊鸿的意思,不多问,不多想,随他一同出了轿。
沈惊鸿遇到木荣那日正值春分,木荣一身薄衫瑟瑟发抖,像极了狩猎中的兔子。将木荣带回府后,他并没有急切地找郎中为木荣诊治,反而是让他昏昏沉沉地睡了几日。
沈惊鸿只知这少年容貌清秀,不知姓名,不知年纪,听话而通人情,懂事故。日子长久了,木荣便结结巴巴地说了许事情,且只信他一人。
那年千陵县匪乱,四处逃逸的土匪装成乞丐的模样惶惶度日,木荣因逃出木府,在庙内为救人而受了伤,是体伤也是心伤。被木荣救下的小姑娘抛下了他,未说一声道别。
沈惊鸿自知,木荣恨及了她,却自始至终不知他所恨之人的姓名。
那日云溪提及上官梦与上官将军的渊源,才促使沈惊鸿想起那年旧事。
千陵县匪乱那年,平乱的官员则是上官将军,他的女儿在庙被寻到,清白差点被毁,这也是朝廷内外众所周知之事,只是过后多年,无人再度提及。
上官家子女众多,谁也不知当年是哪位上官姑娘出了这档子事……
如今答案已然明了,木荣当年救下的小姑娘便是上官梦。
上官梦不惜放弃云岭,从而下嫁给木易逻的原因不言而喻,她将木易逻当做成了当年救她之人,一错到底。
那年所生之事有多么严重,沈惊鸿自然知晓,木荣口舌的毛病皆因此事而出,这是木荣一生的噩梦。即便是云溪,他也不能说,也不会说。
转眼到了正午吉时,烈阳炙烤着山脉,沈惊鸿一行与云岭一行汇合。众人按照礼仪在寺庙中上了香,便当完成了“祈雨”事宜。
清朗明睐的身影立于山间,细腻而风雅,更像是炎夏中的清水,沁人心脾。随行的木府丫鬟依旧目光灼灼地偷偷瞅着他,窃窃私语着。
沈惊鸿想将竹伞撑在云溪头顶,却被云溪躲闪而开。
刹那间,沈惊鸿看到云溪那双曾经白皙的手,晒的黑红。
人皮面具糊在她的脸上,定然难受至极吧?沈惊鸿想着,收回竹伞后便递给了青鸾,声音放低了些:“水袋可随身带着?”
青鸾将竹伞收好,点了头又摇了头,摸着空荡荡的水袋,青鸾自然是慌乱无比:“回沈大人,这水袋已经空了。”
千陵县水源并不多,所有的水都要在数十里外的宁安县去借,每日清水用度也要有一定的节制,此次路途炎热,所行长远,携带的水并不多,一路上大多给公主用了。
“啪”的一声。
众人皆回头看去,只见上官梦瞳孔微红,脸上已然一个巴掌印字,那张娇俏的脸有着明显的不干:“这水是我带给相公的,你怎能明抢后还打我?”
流烟抿眉看着身上的水渍,不耐烦道:“打你不应该吗?”
因带了人皮面具,在他人眼中,流烟只是一个容貌素净的小太监罢了。众人窃窃私语,皆鄙夷地看向流烟。
如此炎夏,身上穿着内监沉重的官服,脸上带着人皮面具。一路艰苦行程,若不是被皇兄逼着,想必她早已逃了去。只是前一刻,她瞧见上官梦殷勤地给她水,她便接了去,却没成想被泼了一身。这样的戏码,在宫内,她见过千遍万遍。只是此刻,她没有心思与她闹。
上官梦的随身丫鬟直接指着流烟骂道:“你个没种的太监,打伤了姑娘,赔得起吗?”
流烟一巴掌甩在了那丫鬟的脸上,怒道:“一个赔得起,两个也赔得起!”
那丫鬟捂着脸,气的浑身不自在:“姑娘,这太监太过分了!”
流烟的话语间的骄傲皆被上官梦看在眼里,在这个时候,若是相公,他会帮谁?
想起那日木易逻在木凉园与流烟的纠缠,上官梦靠近流烟,在她耳边轻笑:“若是相公对你是真心,便不会将你是公主的身份告诉我,要么放弃相公,要么磕头赔罪,你好好思量,不然你的身份便守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