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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金波的星期九

大二学生金波是在几近虚脱的状态下,听到豆蔻的故事的,那种感觉让他终生难忘。

有些事情第一次是出于好奇,以后经常做,则是一种惯性了,比如金波去星期九酒吧。至于惯性背后的动机是什么,他懒得去想。金波第一次到星期九,是感到新鲜,他来这个城市已经有两年了,但是还没到过酒吧。他所在的县城有数不清的餐馆和茶社,但是却独独没有一个酒吧,他在电影中看过牛仔们喝酒的酒吧,也见过有艳舞女郎跳舞的酒吧,还有摇滚歌手们出入的酒吧,在他心目中酒吧是粗犷豪放的,又是优雅迷人的,酒吧象征了一种品位。他要在酒吧里坐着,要一杯酒,浅斟慢饮,那种喝法既不同于他见到的酒席上那种虚伪的客套,又不同于露天啤酒摊上的那种低劣的欢腾。他怀着这样的期待来到星期九,在一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然后他就看到豆蔻了。豆蔻在唱一支外国歌曲,他没听过,但是隐约分辨出是关于回忆的……她投入地半闭着眼睛,抱着话筒像抱着一件御寒的衣服,她的声音清水一样,飘荡在这个烟酒气息浓重的酒吧里,金波震了一震,感到周身一激灵,他突然想站起来,却发现周围的人大多歪歪地坐着,这时候有人醉醺醺地喊:唱什么鸟语,听不懂,换一个!换一个!甜蜜蜜!台上的女子果然就换了,仿佛没用什么过渡似的,她换了一脸甜蜜的表情,含情脉脉地唱:“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台下有人叫好。豆蔻似乎也陶醉在她所营造的甜蜜氛围里,左右摇摆,一副小鸟依人状,金波注意到她穿着一件金属蓝的T恤,右胸点缀着彩色羽毛,T恤衣领很大,她扁扁的锁骨晶莹透亮,一个拿草绿酒瓶子的男人喊:豆蔻,甜蜜蜜!从那天开始他便成了星期九酒吧的常客。

星期九。化妆间。

“你那个小粉丝这两天怎么没来?”小丁一边往上眼皮上涂眼影一边问。

“你说那个戴眼镜的小公鸡?我可没闲工夫陪他玩。”女子往上卷着丝袜,裙子翻卷露出一寸雪白,黑丝网袜一路卷上去,将雪白分割成无数的小格格。

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化妆间,椭圆的梳妆镜,梳妆台的油漆剥落了三分之一。墙角一堆空啤酒瓶子。空气中混杂着香粉和汗液的味道。窗口挂着蓝色喇叭花状的风铃,落满了灰。三合板的墙壁隔音效果聊胜于无,酒吧里的歌声,嘘声,一些打了蜡抹了油的尖笑声,甚至男人们的低吼声,交杂着,这样的空气,老年人来了容易血压升高或下降,犯头昏或者胸闷;青年人来了则容易热血沸腾。

“还在这里闲嚼蛆!豆蔻,下一个该你了。”

豆蔻骂一句,草草涂上一层唇彩就上场了。

她唱的是《爱天涯》,她唱了无数遍了,可是还是有人要听。她环视了一下台下,多是些老熟客,有人擎着酒杯,似乎要就着她的歌下酒一般,她也水光淋漓地望过去,算是知恩图报。刚来星期九酒吧的时候,她唱了两天就想甩袖子,小丁告诉她,吹口哨,扔水果烟蒂,扔酒瓶子,这是喜欢你呢,这是酒吧,你还指望都是谦谦君子?人家来不就图个乐子吗?

她知道,自己嘴上硬气,其实心里透亮的,像她这样一个无根无基的女子,要想在这里立足,当下主要是填饱肚子,活下来。相比她的肚子来说,酒瓶子算什么呢,又没有扔到她头上。这应付空酒瓶子只是初级功,连这一关都过不去,就不要指望在任何一个酒吧混了。难道她还真像那个眼镜小子建议的那样去参加超女大赛?或者成为未来之星?想到这里她笑了。

在酒吧混得久了,她的歌艺没有上去,倒是识人本事练出来了。这酒吧也不要你什么艺术感觉,你唱歌能把客人情绪调动起来,能和他们打成一片,心意相通,让他们好再来,这就是成功所在。她往台下一扫,看上去情意脉脉的,每个人都觉得豆蔻是在看他,每个人都觉得豆蔻和自己心有灵犀一点通,气氛很快也就上来了,可是也就在这一瞬间,那些酒客看客们的身份习性,她就揣摩了八九不离十。那些高声叫嚣的,多为初出茅庐之徒,叫声大,后力小,喝喝就见高了,喝高了就容易惹是生非;眼神浮动,酒随意动的,多为情色之徒,喝酒是幌子,来为找乐子,赚点咸湿小便宜;还有那猎手一样潜伏在不引人注目角落里的男人,目光迷离,不动声色,是想做交易的,拿手中筹码换取人生欢娱,这些人不动点子则罢,脑子一转,下手稳准狠;还有那些沉闷,寡欢,喝闷酒的男人,脸色深暗,表情喜中露怯,大多是些开眼界的人,看上去懦弱,可是上来酒劲,阴狠就露出来了……这酒吧,灯光一遮,扑朔迷离的,音乐一穿插,穿花度柳一般,又加上这酒壮英雄胆,不用说英雄胆,兔子胆都能给壮起来,你还指望它是个艺术殿堂?当那个戴眼镜的男孩子隔三岔五地出现在她的视野里,豆蔻就知道,这是个毛嫩孩子,胆小,怀着猎奇心,过来见见世面。这样的毛孩子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也懒得应酬。

她下班的时候,那个孩子在她化妆间门口等着她,手插在裤袋里,嚅动着嘴唇欲说还休的样子。豆蔻不想理他,转身就走。他慌了神,堵到豆蔻跟前。

豆蔻斜了他一眼,嘴上茸毛还没长全呢。在心里冷笑一声,换一种高高在上的腔调柔声说:“很抱歉,我下班了。”

男孩子有些尴尬,但还是挺了挺身子,有些硬邦邦地说:“豆蔻小姐,我喜欢听你唱歌。你的声音……很棒……和她们都不一样……”

豆蔻微微一笑:“谢谢你赏光,常来,欢迎你有空来听,多提宝贵意见。”

然后她就抽身走掉了。

一个酒吧歌手,如果连最起码的应酬都对答不了,芝麻大的小事都耿耿于怀的话,她就不要指望再混下去了。世情百态,她见多了,她收到过星期九的人们见过的最大的花篮,光里面的玫瑰,每个吧台座位放一束,还可以把梳妆室摆满;她还遇到过那些往她的胸罩和低腰裤里塞钱的手指;几乎每个客人都在她唱完一曲后大叫过再来一曲,几乎每个客人都会要求她陪着喝一杯,他们的眼睛长在他们蠕蠕爬动的手指上,那些细长,肥短,白皙,或者干硬的手指,无一例外地会在她穿了衣服和没穿衣服的皮肤上游走探索。她有本事一边笑意盈盈,一边把那些手指拿掉或者安抚一番。也有难缠的主,比如陆,她知道他姓陆,名字也就不想问他,问了大多也是假的,酒吧里的相逢,不过是短暂的游戏或者麻醉罢了。陆先生有钱,但在这个城市里也算不得名流,有钱人多了,倒是那些动不动提钱的人,是穷得瑟,太有钱的人倒是舍不得把时间扔到酒吧里。陆先生刚来的时候,在窗口端着酒杯,戴墨镜,不动声色。他请豆蔻喝酒的时候,也文质彬彬的,君子一样。豆蔻只是笑,那种训练有素,拿捏到位的笑,后来陆先生喝到第八杯,压低了声音说:“豆蔻,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喝酒吗?”

豆蔻嫣然一笑:“是您捧我场呢。”

陆先生冷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捧你场呢?你又不是我妹子。”

豆蔻咬咬嘴唇,又是一笑。陆先生说:“我要你以后别在星期九唱歌。”豆蔻吃了一惊,还是笑了笑:“陆先生,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陆先生将嘴唇凑到豆蔻耳边:“因为我不想让别的男人看到你。”

豆蔻眉眼一弯,带出一串笑,邻座的人都看过来。她将笑意收了收,柔声说:“好啊,我也让人看够了,那些眼珠子子弹一样把我都打成蜂窝煤了。你再包个场子我专门唱歌给你听,怎样?”

陆先生摸了摸刮得发青的脸庞,那你给我等着啊。

第二天晚上,陆先生将每个座位都买下来了,老板出来赔笑,向那些愤怒的客人道歉,把腰弓得比虾米还弯。

第三天晚上,陆先生又要故技重演,老板慌忙压住了陆先生的钱夹子。如此几天下去,星期九就离砸锅闭门不远了。老板给豆蔻放了假,让她陪陆先生溜达溜达。在咖啡厅包间里,陆先生攥住豆蔻的手,不说话,只是攥着。豆蔻把手抽出来,高声道:“你有钱是不是?把我当要饭的得了,施舍给我个十万八万的好了。”陆先生眯眼一笑,见惯风云地说:“我不喜欢做慈善。我是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

豆蔻说:“那你为我赎身吧。我还有几十万在星期九押着呢。”

陆先生重又覆盖住豆蔻不盈一握的手:“好孩子,别动火,你以为我拿钱打水漂玩呢?做我的女人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陆先生有家室,孩子已经上初中了,老婆在银行上班。豆蔻已了如指掌,陆先生做好了一只笼子等着她飞进去,专门为他一个人唱歌。许多到酒吧买醉的女人就是这样的金丝雀,脸色苍白,眼神空洞,让寂寞消耗得像一个个鲜艳的羽毛标本。她身份低微不假,可是却比那些女人自由受用,她取悦于所有来喝酒的男人,但是又不属于他们其中一个,如果真是打上个人的标签,新鲜期一过,就分文不值了。豆蔻太懂得这些男人了。“不要指望中年男人会有爱情,全都是欲望。”小丁这样说,当初豆蔻是不信的。她从男友邹凯那里吃了亏,倒是觉得中年男人更可靠的,有个中年男人——时间一长,豆蔻也忘记他姓什么了,只记得他戴着树脂防跌眼镜,抱着她的时候,恨不得把她要箍进自己的肉里,情到深处,豆蔻把男友的背叛都说了出来,眼镜男人吻干她腮上的泪,揉乱她的头发,那架势真的是恨不相逢未嫁时,豆蔻只恨自己生得晚了,不能做他的老婆。可是当他老婆发现了豆蔻发给他的短信,寻到星期九。那个干瘦的女人当着他扇豆蔻的耳光,他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不用说许豆蔻一个未来,连一个现在挡住他老婆的手势都不敢做。老婆捎带着甩给他一个耳光,他的眼镜也打地上了,他在星期九昏暗的地板上摸索着——竟然没有碎,抖抖地戴上,看都不敢看豆蔻一眼,跟着老婆落荒而逃。可是就在前天,他还匍匐在豆蔻的胸前,说为了豆蔻甘愿赴汤蹈火。想起来,豆蔻都要为自己的天真轻信感到可耻。豆蔻还以为他是救她出泥潭的佐罗呢,原来是见了老婆腿发软的豆腐,就这德行,吃起腥来还山盟海誓吃肉不吐骨呢。三种男人的话不能信,一是喝了酒的,二是热恋当头的,三是风月场上的,豆蔻当时涉世不深,只以为酒后吐真言,又加上失恋真空期,很快也就忘乎所以了。当众挨过几个耳光,她的半边腮肿了三天,她从此倒长了记性。“男人靠得住,猪也会爬树。”那些甜言蜜语,不过是杀猪刀上抹香油。但是陆先生这样一个人,她又不能把话说绝了。

相比陆先生这样的人,那个小男孩危险系数约等于零。最近几天他每天都来,一副故作老练深沉相,他要了一杯黑啤,剩下几块钱对侍应生说,不用找了。他端坐在那里,眼神不由自主地要去看自己的鞋子,那双鞋子太新了,估计刚上脚。他喝酒的神情不像在享用,倒像在应对,喝一口,脸上看不出什么,脖子倒是伸长了一些,半杯酒下去,他稍微放松了一些,眼神也大胆起来。

他在寻找豆蔻。

他已经等待了半个小时了,没看到豆蔻的身影。

“你唱得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去参加歌唱比赛呢?”

“我为什么去参加歌唱比赛呢?”豆蔻心不在焉。

“那样可以有更多的人听到你的歌,并且你也不用在这里……忍受那些……”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话来,他甚至觉得说出那几个字眼来,会玷污了他们的谈话。他不止一次看到,那些酒客把手伸进她的衣服,还有一次,豆蔻唱完歌跳完舞的时候,一个人干脆把身体和她贴到一起。最起码酒吧这个场合是不适合她的,如果不是为了听她的歌看到她,他来一次后也绝对不会再来这个乌烟瘴气的鬼地方。

“更多的人听到又怎么样?你以为我是李宇春吗?哈哈。”

豆蔻放肆的笑声引得好多人引颈往这边看,男孩子拽了拽衣角,咽口唾沫,固执地说:“我觉得你唱得不比她差。”

“哈哈,你以为你是超女评委?”豆蔻上上下下打量了男孩子一圈,她的眼神缠缠绕绕地像一箍箍丝线把他绕到一个茧子里,男孩子坐立不安,仿佛要挣脱什么似的。

豆蔻不管他,接着说:“类似的话我听了一千遍了,顶个屁用。更多的人听到又怎么样?你是说有更多的钱?每个在星期九混的女人,要想更多的钱,就像要再吃一碗面一样容易,我为什么要让更多的人听到,光这些人听到就够我忙活的了……”

“可是,可是,你可以见到更大的世界,接触更多的人,见更多的事……你的人生或许是另一个样子……”

豆蔻愣了一下,抬起手,伸开五指,灯光让她黑色的指甲亮闪闪的,小指甲上画着一只红色小瓢虫,她的眼神落在上面,笑了:“嘿,省省吧,小家伙,你以为我十八岁吗?哈哈!……更多的人,更多的事,你说我在星期九有什么没见过?天底下的男人是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吗?男人和男人有什么不同吗?!”

很显然,这句话把男孩子也包括进去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他脸红了,但是豆蔻似乎没有看到,因为她不陪他磨牙了,她径直走入舞动的人群中去了。

这是一周前的两人的谈话,金波每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豆蔻歌唱得好,说起话来更是伶牙俐齿的,可是她的逻辑是不对的,她在星期九看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好鸟哪能栖在这个林子里。可是因为星期九她看不到更大的世界。星期九是一个荧光闪烁的黑世界,灯光永远半明半暗,男人的镜片女人的手镯和唇彩,萤火虫一样闪闪发光,酒吧门口是两株发光的椰子树,星期九的牌子是两杯红酒交叉成一个硕大的红唇,流光溢彩。

走进星期九的门口,是各种酒,啤酒、清酒、洋酒、红酒乃至香槟的混合味道,还有女人的香粉香水味道,男人的汗液乃至荷尔蒙味道,种种味道混合起来,是一种让人既昏昏欲睡又蠢蠢欲动的味道,让人有一种坐不住、不由自主要干些什么的味道,在闪烁不明的灯光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涂上了一层油彩,这是一种虚幻但让人放松的颜色,每个人都看上去面目模糊,假使白天日日相对,如果到了星期九不待半个时辰,还认不出彼此。

走在校园里,他看到女同学们在小径上散步,或者三五成群地嬉戏,他就想到豆蔻与她们年龄相仿啊,如果条件许可,豆蔻或者应该在大学校园里无忧无虑地读书,偶尔恶作剧地逃逃课,肯定也有同龄的男同学向她献殷勤,但那是身份和年龄相当的,确实情意萌动的,而不是像她在酒吧里遇到的除了有家有室的混账男人,就是那些不三不四的小混混,阳光在那些女孩子的头发上跳跃着,她们的头发多上了一些颜色,棕黄色,栗子色,修剪成时髦的样式,她们在草坪上或者看书,或者在一起叽叽咕咕一些小闲话,开心处笑得喘不上气来……蓝天,白云,草坪,穿裙子的少女……这才是青春。这个时候豆蔻在干什么,大多是睡觉吧,因为酒吧是大约凌晨三点才歇业。到了晚上,他的女同学们或者在校门边的影视厅看一场电影(都是一些经典名片,学校和影视厅有协议,不得放被禁片,凶杀片等),接受艺术的熏陶,或者到汉堡店要一杯奶昔,或者一支冰激凌,边走边吃。他遇到过对他有意思的女同学,是个湖南籍的女孩,他掏钱他们到影视厅看了《海上钢琴师》,在影片结尾,海上钢琴师说:“天啊!你……你看过那些街道吗?仅仅是街道,就有上千条!你下去该怎么办?你怎么选择其中一条来走?怎么选择属于你自己的一个女人,一栋房子……选择一种方法死去……那个世界好重,压在我身上,你甚至不知道它在哪里结束,你难道从来不为自己生活在无穷选择里而害怕得快崩溃掉吗?……”最后他选择了留在船上,死去。女孩子一边吃爆米花一边哧哧笑了说:“嗨,真是傻B,人生就是有选择才有趣嘛。”他愣愣地看着女孩,目光在她光洁的脸庞上停留了十秒,女孩子眼光清澈无辜,那眼睛放出一些鼓励的光来,女孩子的笑也是荡漾的,可是她没有等到一个吻。看过这场电影之后,他们就分手了。当然,还没开始,也算不上结束。而在春风沉醉的晚上,豆蔻呢,唱一些酒客们喜欢的缠绵小曲,然后到一些回头客们的酒桌上接受他们阴险的殷勤,忍受他们把脏兮兮的爪子伸到她屁股后或者她的胸衣里。一想到这里他就坐不住,可是像那湖南女孩说的那样,这世界什么也要有用,有价值,否则你就是傻B。可是牵挂一个唱歌的女子(酒吧歌女更确切,但是他不愿意使用这个词的原因是,他一直觉得豆蔻不应该属于星期九)有什么用,有什么价值?他又不是救世主。可是他管不住自己。

在星期九,他不能像那些酒客那样出手大方地买一大堆酒,随喝随乐,他只能买一瓶,每次都会为要酒掂量半天。他留意那些酒的价格,而不是味道。有一次他要了一杯香槟,那个包头巾戴手镯的小胡子调酒师看了他一眼,他说:“我胃不太舒服。”调酒师笑了笑,继续忙活自己的,他脸红了。没人注意到他,他转动脖子看了一圈,喝酒调笑的,一对情侣拥抱着坐在一起,一个短裙的女子被一个胖男人合腰揽着,看那身形,是豆蔻?他的脖子烧红,失态地站起来,却见胖男人要喂她喝酒,女子一连串地说:“不嘛,人家不嘛。”不是豆蔻的声音,他转得脖子都酸了,没有看到豆蔻。或许她歇班?或许她要出来得晚一些?快喝掉这瓶香槟走人,还是一点一点慢慢喝等豆蔻出来?大约过了半个小时,还是没有她的人影。他忍不住了,要去卫生间小解。当他小解完出来,听到旁边一个虚掩的门里有豆蔻的声音。“哎呀,你弄痒我了。”“别出声啊,亲亲,宝贝,你要折磨死我啊……”他脸唰地红了,他想到了所有他能够想到的镜头,只想一路狂奔下去,或者像电影中演得那样猛地把门踹开,大叫一声:给我住手!是够痛快的,可是一定会有人拿他当疯子,而且里面那个被败兴的畜生也会挥出老拳砸扁他。他浑身的血液向头顶冲,他举起手要敲响那扇该死的门。停顿了半秒后,他果断地制止了自己,跑下楼,搜寻到一个大块头的服务生,跟他说:刚才我上洗手间,豆蔻小姐看到我,让我喊一个人上去帮忙。

小伙子喜滋滋地跑上去了。

他没敢久留,喝光杯子里的香槟就跑了。

他等了三天,没有谁来找他的麻烦,酒吧里人多了去了。鬼影曈曈的,谁还注意到他。如果他就此不去了,也没谁知道他是谁,可是星期九却像一根绳子牵着他,他不敢静下来,有空就去篮球场出汗。走在路上看到那一双双高跟皮鞋,运动鞋,休闲鞋,他就想豆蔻穿着这样的鞋走路是什么样子;看书的时候,字里行间则老是跳动着豆蔻说过的话:更多的人,更多的事,还有什么我没见过?上课的时候,豆蔻的脸则会老是附着在讲课老师的头发之下脖子之上,就连他听MP3,也会不由自主地想,这首歌,如果换了豆蔻唱,该是一种什么味道,听着听着那声音就真的换成了豆蔻的,时间长了,他老是听到豆蔻在他耳边哼唱着,似真似幻。他的女同学们很多学会了玩世不恭的腔调,一副世情洞然的姿态,动不动“我靠”“爱谁谁”,可是总让人觉得轻薄浮夸,无病呻吟。星期九的豆蔻,她看上去什么都是认真的,包括迎合酒客们的喜好去唱歌,包括容忍那些粗俗的舌头和手指,可是他知道,她什么都是不认真的,真正认真的那个她在她的不认真之下隐藏着,那个认真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或许就因为这模模糊糊的说不上,他觉得她和他是近的,他是懂她的,他们是暗地里相知的。他甚至觉得他说过的话,豆蔻都记着,因为豆蔻知道,是的,她那么聪明伶俐,应该知道它们都是真实的。她之所以回避,是因为她不太确认,因为她在星期九的环境,她见惯了那些世故应酬浮华作风的缘故。

豆蔻不怎么理他,他不太舒服,可是这么一想就又宽心了。是的,这需要时间。他给了自己去星期九更妥帖的理由,第一学期,他有两门功课不及格。他懒得去管它了,为了让自己坐在星期九冠冕堂皇,他已经好久不曾吃学校餐厅里那道酱牛肉了,很多时候他的早餐晚餐就用方便面来填充。四川汶川发生了大地震,电视上,收音机里,全是灾区的消息,许多同学都摩拳擦掌想去做义工,有同学亲友在四川的则坐立不安,昼夜哭泣,干脆就想日夜兼程赶回去,人荒马乱的,气氛一下子火躁躁的,最后学校里出面开了一个大会,校长说学校里已准备捐款捐物,大家可以通过这种渠道,帮助灾区人民……通往四川的路途损坏,除了专业救助人员,其他人员一律不得进入,最后他说,大家好好学习安心上课就是对国家最好的帮忙……灾难来临,人的力量太渺小了,如果不是因为豆蔻,或许他也要去四川。他家开着一个小诊所,自小耳濡目染,基本的医学常识没问题,简单的包扎固定他也会,他从网上看到韩寒自驾车穿越危险带,到灾区实施一线救助。他热血沸腾了一阵子,心想光瞎嚷嚷有个屁用,就像那些出身优越的同学,一边挥霍着家里的钱,一边嚷嚷活着没劲。一群糟蹋生命的废物,虽然看上去那么青春,倒不如豆蔻那样来得实在,最起码是自力更生。有一次一觉醒来,他听到上铺的同学又在谈论地震,意识蒙眬中,他想如果地震了,他首先想到的是谁,竟然不是他的父母、兄长和同学朋友,而是——豆蔻,这让他很羞愧,也更加坚定了去星期九的决心。星期九是一个和地震无关的地方,如果硬说有关,也正是因为地震,更加重了那些人玩乐的念头,人生苦短,如果不及时行乐,一闭眼就去了,遗憾都没用。他坐在黑影里,可以看到高凳子上那些女孩子裸露的腰肢,还有一个棕色卷发的女子,无比短的短裤下一双壮硕的光腿,酒吧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阴雨天的味道,混合着烟卷丝、口香糖、低度酒精和女人香粉的味道。

昨天晚上他梦到豆蔻了,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他穿着长风衣,豆蔻将她卷发的头依偎在他肩上,他用风衣将她包裹起一半……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排座椅,正好可供两个人坐上去,他闻得着豆蔻头发上雾蒙蒙的啤酒香波气息,就在这时他醒了。腿间的粘腻感让他一下子迅速坐起来,没有谁看到他,他换了底裤,穿好衣服,然后将被子抱到晾衣竿上。这会子他想,那个梦太短了,结束得真不是时候。

“你多大了?”是豆蔻。她叼着一支烟,乱纷纷的头发遮着半边脸,头发是刚洗过的。似乎还滴着水珠。

他不由自主说了实话——“二十一。”

“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豆蔻吐一个烟圈,并不看他。

“省省吧,你来喝酒的钱是谁给的?”

他脸红起来,“我早晚都会有钱的……”

“这个——我信,来这里的多是些有钱人……”

“那些人没安好心,你不要和他们掺和……”

豆蔻收回眼神,将犀利的眼光聚在他脸上,“我知道是你,你最好少管我的事……”

他有些惊慌,支吾道:“我喜……喜欢你……”

豆蔻笑了,带着一丝嘲弄:“嗯,你也学会了,有没有拿这句话哄过女孩子……如果没有,就赶紧去试一试……”说完她就离开他,去和另一个熟客打招呼去了。

金波站起来,感到头上的筋突突跳着。他骂了一句什么,发狠踢脚下的凳子,踢到了麻骨头,一阵揪心的酸麻让他龇牙咧嘴,那一刻,他恨不得走上前撕碎豆蔻,或者甩给她一串耳光,为了来捧她的场,他吃方便面吃得牙都酸了,听见方便面三个字就想呕吐,可是,她不但不领情,反而奚落他。

他跑这里来难道是为了让她奚落一顿的吗?她有什么了不起,不就会唱几首歌吗?他跳着脚离开了星期九,发誓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

回学校后,他最后悔的是当初反应迟钝,没有将那杯酒泼到豆蔻的脸上。他想象着那样的特写镜头——橙黄色的液体顺着豆蔻的脸颊淌下来,然后他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星期九,然后永远不要再见到她。不去酒吧,他的时间多了起来,而这些无处打发的时间让他非常不自在。校园大而空旷,稍微偏僻一点的地方,就有些情侣黏在一起,他原来不觉得校园里有这么多谈情说爱的人。蝉鸣,风过树声,女孩子咯咯的笑声。天空的蓝色很淡,淡得让人心起了忧烦,他看看左右,似乎只有他是一个人。周末晚上,他给班上一个同乡发了一个短信。女孩子很快就从楼上下来了。她原来经常给他发短信的,也结伴坐过几次回家的列车。女孩问:“怎么想起我来了?”一边妩媚地笑着。他低下头,也笑了。他们沿着小树林走着,不远的池塘里有青蛙聒噪地叫着,让人没来由地起了烦恼。他突如其来地抱住了女孩,把热气哈在她的腮上,非常笨拙地找到了她的嘴唇。他心里快意恩仇,浑身发抖,感到报复了豆蔻,是的,前前后后,他脑海里一直浮现着豆蔻那张飘忽不定的脸。女同乡对他的感情直线上升,去餐厅买好他喜欢吃的酱牛肉,等他一块儿吃,众目睽睽之下,他心虚把头埋低不敢抬头。当女同乡在网上买衣服,征求他的意见,问他喜欢什么颜色的时候,他吓坏了。都是豆蔻。都是星期九的豆蔻,女同乡只是当了替代品,他内心起了个声音,不能再这么骗人骗己了。女同乡听了他的道歉后,流泪跑远了。他内心揪痛,一口气跑到了星期九。豆蔻坐在吧台前,抿着一杯酒,她穿了件改良式无袖短旗袍,曲线毕露。他要对她说些什么,是的,一定要说些什么,要不,今天晚上他过不去了。他一边给自己打气,一边慢慢走过去,浑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他准备着要说的话,可是头脑里又空空的。他还没走到吧台的时候,一个小胡子男人坐到了他身边,低声跟豆蔻絮语,豆蔻咯咯地笑,那男人也笑得要呛倒一般。他没有力气往前走了,豆蔻的笑声像一只锤子打碎了他的勇气。他准备找个座位先坐下,就在这时,他看到男人的头几乎要凑到豆蔻胸前,而他的手仿佛长了眼睛一样,摸到了豆蔻的后腰,然后是臀部。豆蔻一直笑靥如花,仿佛那只手不是在她身上。他忽地站起来,一把抓住男人的手,叫道:“拿开你的狗爪子!”虽然酒吧里音乐缭绕,但是很多人都听到了这声叫喊。那个男人跳起来,抓起酒瓶子:“哪个裤裆里的杂种,敢来这里撒野!”豆蔻回头看到了他,急忙托住男人的手腕子,“自己人,我表弟,不懂事,别跟他一般见识!”男人骂骂咧咧地放下酒瓶子,狠狠瞪了金波一眼,坐下解开衬衣扣子,呼呼喘了一阵粗气。豆蔻喊调酒师:给他来杯太阳岛。接着转向男人,“你先慢慢喝着,我待会儿回来。”一边给金波递眼色,示意他跟她出去,“不就是为学费的事吗?别在这里给我丢脸了。”说罢,也不等金波回嘴,拖着他就往外走了。

一走出星期九她就骂金波:“我哪里惹你了,你多管什么闲事……你活够了?你知道他是谁吗,要不是我拖你出来,你小命早完了……”

金波低头不说话。

豆蔻骂完了,刚要走进去,突然听到身边的男孩子嗫嚅道:“我爱上你了。”

要笑,又忍住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暂时撤下玩世不恭的表情,抬起头,嘟着嘴,“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

豆蔻仿佛第一次听到地球是圆的一般,她用探究的眼神盯着金波,这次她没有笑,“那好,十点钟你到我房间里来。”

“哪个房间?”

“你鼻子下面是什么?”

然后金波就到豆蔻房间里来了。在这之前,金波在附近的街心公园里晃荡,他看了一下手机,八点十分。十点钟的会面,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呢,说为了豆蔻,他放弃了酱牛肉?不,太俗气了,何况在酱牛肉和豆蔻之间是无法画等号甚至约等于号的,那么说,自己夜夜梦到豆蔻,眼睛看到的每一个女孩子都长着豆蔻的脸?不,不,虽然这是真的,但是说起来太矫情了,作诗似的。他甚至可以想到豆蔻听到他这句话的嘲弄和嬉笑表情。她的厚嘴唇扭向一边,一个歪歪扭扭的笑,就发散出来。这样的笑会让他坐立不安的。公园上空是蓝得发亮的天空,一抬手就要够到似的,有几对恋人橡皮糖一样黏在一起,不多的一点风,把橡树叶子吹得让人听了心旌摇荡。突然他对着夜色笑了,找了一张凳子坐下来,其实他不用紧张的,豆蔻是个见惯世面的人,她一定会先问他,关于他的一些情况,他应该如何去莠存良,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她。如果气氛良好的话,他希望能吻她一下,手背,或者还是眼睛?金波从来没觉得八点到十点的距离有那么漫长,可是甜蜜的感觉已经淹没了他。他的爱情之神背着两只闪光的小翅膀飞来了。

他是九点四十五走进星期九。他计算的这个时间既不太早,也不太晚,既遵守时间,又不显得太过迫切。因为呼吸了夜晚室外清冽的空气,他感到自己周身透明,充满了张力和浮力,上楼梯的时候就像能飞起来一般。

时隔几年,金波已经记不清最初进入豆蔻房间的情景,仿佛没有多少过渡似的,豆蔻伸出手——“过来。我来教你什么是爱情。”

金波不明就里,鬼使神差地把手顺从地递过去。豆蔻拿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部,解开扣子,然后蹲下身,解开了他的腰带。他的双手火辣辣的烧起来,若干年后,金波依然记得自己浑身发抖,打摆子一样的感受,他仿佛风雨中的一片树叶,被冷风吹透,又被热火烤干。他失去了思想,大脑变成了一堆废铁,他摇晃着,大病虚脱一样。粉红色的窗帘摇晃着,两只紫色高跟鞋,一只站立着,一只歪靠在地上,鞋跟就像锥尖一样。两只透明黑色丝袜堆叠着,发抖一样的波纹。

金波大病了一场,他更加不爱说话了。每个人都看出了他的变化,女同乡以为是自己的罪过,暗自懊悔。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和一个四川籍的同学偷偷坐上了去四川的车。四川籍的同学叫泽西,他没有从新闻中看到自己的家园,电话不通,亲人音信全无,他和金波说:我不能在家人死的时候不在他们身边。我每天做梦都梦到家里的房屋塌了,除他之外都死在瓦砾之下。金波青着眼皮拍拍他的手,他只带了两件衣服,一双手套,还有几包方便面。他想他必须做点什么,他想象戴着手套和那些早到一步的志愿者一起扒拉废墟的情形。他回头看了一眼,模糊的车窗后,他离学校和星期九越来越远了。豆蔻告诉他,五年前,豆蔻职业艺校毕业,高中男友则继续读本读研。他们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在到农村小学教音乐课和留在酒吧唱歌之间,她选择了后者,一是在酒吧可以挣更多的钱,二是酒吧里她可以练歌,可以认识更多的人。这些人之中说不定就有一位发现她音乐天赋的伯乐。她的理想结局是这样的,男友研究生毕业找一份工作,然后她再去音乐学院深造。她遇到了形形色色的男人,当然也遇到了一位老音乐人,他七十多岁了,据说扶持过许多音乐新秀,她应邀去他家,音乐家对她说,你是一个好苗子,一定能成大器的。在酒吧里唱歌可惜了,她几乎热泪盈眶了,在酒吧许多年吃过的苦,受过的委屈没有白费,她给音乐家买了一包普洱茶,音乐家说,好孩子,我不缺钱,不要给我买东西。后来音乐家就把手伸到她的衣服里去了。她没有敢跟男友提到过这些事,还有一年男友研究生就毕业了。一年之后,男友给她送来了两万元钱,他不抬头看她的脸。他说,原谅我,小美,我对不住你。研究生并不像他们想象得那么好找工作,这个城市的研究生比一只老母猪身上的虱子还多。导师的女儿相中了他。豆蔻问:“你忘了我们的爱情了吗?我在酒吧唱歌挣钱不是为了有一天你能还我。”男友说,我知道,这些钱远远不够,我还会继续还你的。爱情不能当饭吃的,小美,相爱不一定要在一块儿……豆蔻淡淡一笑,好,你是个有良心的人,钱我收下了。她三天没有咽下一粒米,窝在小屋子里睡得眼睛发青,她想,这个时候地震多好啊,一砖头下来砸死算了,男友和导师的女儿也砸死算了……那两万块钱她想甩在那个负心郎的脸上,或者痛快撕碎的,可是她想这两万块够她家里五年的花销啊。说到这里,豆蔻说,你不要指望在星期九,看到什么爱情,在别的地方也一样,那些花钱买开心的男人在星期九把你夸得朵花似的,出门就骂你婊子。

金波几乎要流泪了,他虚弱地问:“可是你为什么不离开星期九呢,你可以见到更大的世界,接触更多的人,见更多的事……你的人生或许是另一个样子……”

豆蔻点燃一支烟,她的笑万分恬静,又万分慵懒,像一只走了很远的猫那样蜷缩起来:“这个世界就是一个牢笼,不是钻入这一个,就是那一个。你要不想钻,那就做牢笼给别人钻。瞧,你竟然爱上我了……哈哈……”豆蔻特别加强了“爱”的语气,她幸灾乐祸地说:“我不叫豆蔻,我原来的名字叫陈小美。你瞧我的名字都是假的。是的,都是假的……”

从那天起,星期九的豆蔻再没有看到金波。

最开始几天,金波没有在星期九露头,豆蔻暗暗冷笑,这就是他所谓的伟大的爱情,“可遇不可求”,不过几分钟,他的爱情就衰竭了。他细细的眼睛忧郁地看着她,面色苍白,对自己的失控羞愧得将脑袋垂得比衣领还低。像个濒死动物那样喘着气,然后坐到地上。又过了几天,他还是没来。豆蔻有些坐不住了,或许这傻小子生病了?整整半个月,金波都没有再出现,没有再故作成熟地端着酒杯装模作样,她想起了他当初问过她的手机号码来着,她随口编了一个号码糊弄他。几天后金波气冲冲地来找她,她不在,小丁告诉她,她给金波的那个电话是一个通下水道的号码。俩人狭促地哈哈大笑,小丁说,我把你的号码给他了,这孩子傻是傻,不过怪可怜的,他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他给她打过电话,可她从来没存他的,她哪里有闲工夫应酬他。豆蔻找遍了手机,没找到金波的痕迹。小丁说,你这几天怎么了失魂落魄的。豆蔻说,你还记得那个傻小子吗?你有没有他的手机号?

怎么,你对这个小公鸡动情了吗?小丁像看笑话一样瞅着豆蔻暗淡的脸色。

豆蔻掠了一下头发,愣了一下,嗯?她荒芜地笑了一下,眼神涣散,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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