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清冷月华如银纱曼曼飘舞而下,轻轻覆在那冒着寒气的玄冰榻上,覆在披散在榻上和锦衾上闪着墨色光泽的青丝上,覆在那轻轻交握的两只手上。一大一小,皆是白皙修长,骨指分明。
第二日白哲英醒来时,便看见夙轩握着她的一只手,趴在玄冰榻边睡得正熟。
那露出来的侧面光洁无瑕,如上好的羊脂美玉一般,线条柔和的下巴,嫩粉色的薄唇,长长的眼睫,英挺的剑眉,还有侧面滑下的发丝,如同墨色锦缎一般泛着丝滑的光泽。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白哲英微微地动起来,将身子转了个向,随即便和夙轩面对面地躺下了,只是身子延展的方向相反。她右手还抱着那个布偶,左手依旧被夙轩攥在手中,就这样,她定定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男子睡颜,墨玉眸子里渐渐地泛起温和的光芒。
良久,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夙轩的面色渐渐地苍白起来,白哲英微微地眨了眨眸子,而后缓缓地坐起身子,抽了抽自己的左手,似乎想要将夙轩拍醒。然而就在她刚刚动了动手指的一霎那,夙轩忽地惊唤一声:“白哲英!”与此同时,他猛地直起了身子。
不经意地对上了眼眸,两个人便怔怔地,互望着。
她看见他夜空一般深邃的眼眸里飘摇着满满的惊惶和害怕,他看见她墨玉眸子里闪烁着怔怔的不明所以。
片刻,夙轩倏地伸出手去,将她揽进怀中。
白哲英怔怔地,没有推开他。
......方才这个人,唤着她的名字惊醒,那惊惶和害怕,并非是演戏。
白哲英怔怔地这样想着,便听揽着自己的那人在耳边喃喃道:“白哲英,白哲英……”声音温柔地不可思议,更脆弱地不可思议。
有点点她不会形容的感觉在胸腔里升腾,好似被压抑了很久一般,酸酸涩涩的。白哲英微微张了张口,却不知道怎么回应。揽着她的这个人,那之前的惊惶与害怕,还有此刻的安心与温柔,都仿佛透过这个怀抱尽数传达给了她,让她心中缓缓升起了不知所措的想法。
......不能推开。
她这么强烈地觉得,但是又不知该如何回应。片刻后,白哲英才轻轻抬起空着的左手,放在了夙轩的背上。
“不要怕……”
低低的,温温和和的声音。
夙轩猛地一怔,就在此时,素容殿的殿门被忽地推开,卉娘的声音率先传了进来:“哲儿啊……”这余下的话在见到眼前一幕后,忽地就被咽了下去。
夙白二人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本来担心徒弟一大早就急匆匆赶来的三老此刻虽然心中都在偷笑,面上却是十分严肃地望着相拥的二人,最终卉娘最先反应了过来,左手拖了南宫老头儿,右手扯了上官邪,雷厉风行地转身出了去,还十分体贴地关上了殿门,只留下一句:“哈哈我们路过,路过,两位继续,继续!无视我们吧,啊哈哈哈……”在素容殿中回旋飘荡。
白哲英不明所以地看向夙轩,墨玉眸子里一派无辜和茫然。夙轩被她这眼神望得全身一顿,而后干咳两声,面上飘起了两片可疑的红晕,道:“咳咳,宫主,你先更衣……”他站起身,甫要转身出去,却不想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袖。
夙轩回眸,却是白哲英一脸淡淡的笑意望着他,唤:“夙轩……”
于是夙轩的脚步生生地顿住了......这个时候、这个模样的白哲英……实在是太、太……
然而白哲英下一句话却好似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在了面红耳赤的夙轩身上:“敏儿她还是不说话……”白哲英的声音好不委屈难过,一手抱着布偶,一只手戳了戳那布偶的脸,她睁着墨玉眸子无比期待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今日敏儿就会理我了么?”
夙轩登时黑线,一把扯过某无辜的布偶,夙轩龇牙咧嘴地道:“宫主你先更衣,我和小姐好好谈谈,之后小姐就会和你说话了。”
于是白哲英竟真的十分听话地松了手,而后夙轩便拎着某布偶,出了素容殿。
候在殿外的众人一见夙轩出来了,登时都围了过去,七嘴八舌。
“小子,不错嘛。”这是为老不尊的南宫老头儿,正一脸奸笑地望着他。
“哲儿怎么样了?”这是担心白哲英状况的卉娘。
夙轩面色黑黑地看着一众嘻嘻笑着的人,完全能想象出来刚才南宫老头和卉娘和众人说了什么,又想到手里拎着的某布偶,顿时脸色更黑了。
西门浔站在不远处,看着众人将夙轩围了个水泄不通,又不经意瞥见夙轩手中拎着的布偶,心中顿时泛上一阵苦涩来,郁闷非常。
夙轩并非没有看见西门浔,不过他与西门浔本就没有多少交情,完全没必要顾及他的感受,自然也就装作看不见了。在人群中扫了一圈,夙轩没有看见洛紫敏的人影,顿时有些头疼地蹙了蹙眉,抬手扶额,对揽月吩咐道:“去将小姐请来。”
揽月应声:“是。”便要转身去疏敏殿,夙轩忽地想起昨儿喜月的话,又道:“如果她没醒,就给我拿冷水把她泼醒,扛也要扛过来。”
揽月依旧面无表情:“是。”
上官邪一听顿时不干了,然还不等他出言反对,洛紫敏已经一闪身出现在夙轩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地,明显是飞奔而来,只见她一边喘气一边对夙轩翻白眼:“你太狠了夙轩!我决定了,不把哲儿嫁给你了!”
夙轩没好气地直接一扬手,把手中布偶丢给她,语气平板道:“待会儿你就抱着布偶,记得挡住脸。”
“……”洛紫敏忙接住那个胖胖的布偶,翻来覆去地看了两眼之后,爆出一句,“这么丑!”
独月在一旁凉凉地开口:“你可不要忘了,这布偶是你和乐晶晶那女人压榨我哥才赢来的,当时你怎么不嫌它丑?”
嫣月也帮腔道:“没错,而且你还把这个这么丑的布偶送给公子,现在你还敢嫌它丑?!要不是你送的,公子也不会这么爱惜它!”说到后来,倒是愈加地忿忿了。
洛紫敏完全不记得这么一回事了,此刻见众人都摸着下巴点头,她默默地在心里郁闷了一下,而后把目光投向了寞月:“寞月大哥,这不会是……真的是独月说的那样吧?”
寞月面色一僵,看到这个布偶就想起了那次无比窘迫的“卖艺”行为,最后只得“呵呵”笑了一声,点了点头。洛紫敏见寞月都点头了,顿时垮了肩,摆出一脸苦相。就在寞月想说些什么安慰她一下的时候,洛紫敏忽地扬起小脸,将布偶向空中一举,得瑟道:“嘁,这么可爱的布偶,刚才谁说它丑的?本小姐的眼光独特,你们不懂得欣赏而已!”
“……”一阵风吹过,众人呆在了原地。
......果然这女人是不能用常理来衡量的。果然公子喜欢夙轩大人才是正确的选择……
揽月默默地把砸到地上的下巴收拾好,这样想着。
就在此时,素容殿的殿门忽地被拉开了,一袭白衣的白哲英出现在众人面前。洛紫敏得了夙轩眼神示意,忙将那个胖乎乎的小鸡布偶挡在了面前,而后一只手握着小鸡的翅膀,轻轻地挥了挥,道:“哲儿~”
众人被这一幕吓得不轻,顿时纷纷向后退了一丈多的距离。只有夙轩站在洛紫敏身边,望着那一袭白衣面上渐渐浮起好像得了糖果的小孩子一般的笑容来。
白哲英似是忘了自己有轻功,只是直直地迈开步子,急急地奔了过来,却又在那布偶面前停住了脚步。洛紫敏看不见白哲英的表情,只见到一双银线镶边的黑色锦靴停在了自己面前不远处,顿时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难道哲儿发现是她假扮布偶说话了?
然而站在一边的夙轩却看得分明,那一刻白哲英墨玉眸子里出现了迟疑和一霎那的清明,他的心也在一瞬间跳到了嗓子眼儿。白哲英却在此刻面上划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随即伸手揽住了布偶胖胖圆圆的身子,有些哀哀地唤:“敏儿。”
洛紫敏一呆。隔着一个布偶,她看不见她家哲儿的表情,只看得见哲儿抱着布偶的纤细手臂,还有手臂上突兀的棱角分明的骨头。
......她害得哲儿独自在素莲水榭买醉了十数天。喜月特意建造的敏哲宫酒窖之中的酒,不过那十数天,便去了八成。哲儿虽然酒量不错,或许可称“千杯不醉”,但哪一个“千杯不醉”能做到连续不眠不休地喝上十数天的酒的?
......如今哲儿清减成这般皮包骨头的模样,只不过一眼,她便要掉下泪来。混蛋宫少门,竟然敢冒充她家哲儿,欺骗她便也罢了,竟然利用她去伤害哲儿……
洛紫敏想着想着,便有止不住的泪水流下面颊,连带着全身都气得颤抖起来。然两个人揽着布偶,白哲英却是察觉了布偶在颤抖,顿时惊得退开两步,墨玉眸子里闪着落寞和惊惶:“对不起,对不起,敏儿,我把你弄疼了是不是?对不起,是我不好,我……”
洛紫敏流着泪,举着布偶,摇着布偶的小翅膀,笑着说:“没有没有,哲儿才没有弄疼我,我刚刚是太高兴了……”
白哲英听了,便又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挪了一步过去,微微歪了脑袋:“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