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手指很白,很细,很长。她的眼睛也很细,很长,一笑,就如一片柔柔的春天,在我们眼前展现。
那时,她很年轻,二十左右。
那时,我们很小,一个个才八九岁。
每次提问,我们答对了,她总会长眉细目地一笑,用长着长长手指的手拍一下我们的肩说:“好样的,了不起。”然后,她点着头说,“请坐下!”她是说请坐下,不是说坐下哎。几十年后,我还清清楚楚记得她的微笑,她的手势。我也学着用她的手势,她的语调,对我的学生说:“请坐下。”
不过,我的手指很粗,没她的好看。
至于答错了答案,她也一笑,同样用手轻轻拍一下我们的肩道:“请坐下。”因为这,我们都抢着答题,叽叽喳喳的,如一群春天树林的小鸟。答题多好啊,会看见她快活的笑,会让她用手轻轻拍一下。她那轻柔的手势,如一个大姐姐一样。
她可是说过的,她是我们的大姐姐哦!
她说:“同学们,我就是你们的大姐姐,有什么不会的问题就问啊,别不好意思的!”她说着,仍笑着,阳光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一闪一闪的,泛着一丝丝光线。阳光照在她手指上,手指透着红色,润润的。
她写字时,三根手指捏着粉笔,另两指高高翘起。她写的字清清秀秀的,花骨朵一样,好像还散发着栀子花的香味。
张妮点着头说:“田老师那手势叫孔雀开屏,懂啵?”她说,她也会做。于是,她也那样做,三指捏着,后两指高高翘起。我们见了,就嘎嘎地笑,说张妮的手指又黑又粗,麻雀尾巴一样,难看死了。张妮听了,眼圈就红了,眼睛一眨一眨地流出泪来,就去找她告状。
她没有批评我们,仍笑着说:“张妮手指很好看啊。”
她说:“能写出工整的字的手指,都是好看的手指。”
张妮字写的很好,工工整整的。张妮听了,得意地笑了。
我的字写的不好,于是,努力地写。其他同学也像我一样,一笔一划的,很是认真。
我们学校在一条河边,旁边是一排柳树。一到春夏,一片柳色如一团绿色的烟,罩着学校,也罩着我们清亮亮的叫声笑声。鸟儿也在绿烟里叫着,一声又一声的,珠圆玉润。柳树边是河,河水很深,哗哗地流着,白白净净的。每天放学时,她都会送我们过河,一个一个拉过桥,嘴里不停地说:“小心,小心哦!”水很深,掉下去可不是玩的。可是,时间长了,仍出事了。
那天,我是最后一个过河,趁空在河边玩,一不小心滑入水中,哇地一声叫起来。她一见,猛地扑过去。由于急,没注意脚下,被石头一拌,一下子摔倒在河边,手胳膊撞在一块石头上。不过,由于动作快,她的手仍抓住了我的手。她就趴在那儿,脸色煞白,用手扣住我的手,不停地说:“别放手,别放手啊。”她的五指如铁一样,焊在我手上,任水如何冲,也冲不走我。
最终,我被救起,她被送进医院。再回学校,她的手胳膊上夹着夹板,用白布挂在胸前。原来,摔倒的时候,她的手臂碰在石头上,竟然摔断了。
多年后,当年给她治手医生说,已经断了的手,是很难抓住东西的。那个医生接着说,真不知当时的她是如何抓住我的,而且牢牢的,没有放手。
我听了,眼圈红了,很想问她当时是如何做到的。可是已经不可能了,她早已调走了,去了哪儿,一直没打听清楚。只有那双手,还不时地在我眼前出现,手指很白,很长,很细。
当然,还有她细眉长目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