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殿内,拓跋弘正细细翻阅着奏折,如今冯后还政、反腐令削爵令已颁、浴佛节圆满落幕,拓跋弘正一步一步地实现自己心中对于大魏的设想,只是他心中,始终有一事不能放下。
“陛下,宋骥大人回来了。”林公公回殿中禀报道。
“让他进来。”拓跋弘合上了奏折。
宋骥匆匆走到殿中跪下:“微臣拜见陛下。”
“免礼,人带回来了吗?”拓跋弘问道。
“臣看护不力,人”,宋骥迟疑了一下,道,“死了。请陛下赐罪!”宋骥重重地磕了一头。
“怎么死的?”拓跋弘努力平复着心情。
“臣谨遵陛下旨意,挑选了一队精锐一路暗地里护送沈英两人,昨日有个护卫来报,他们在荆州遇伏,除他以外,全军覆没,沈英二人亦丧命于乱战中。”宋骥愧疚难当。
拓跋弘跌回椅背上,这下,最后一个知道冯太后全部恶行的人死了,他再也不能奈冯太后若何了。
“你已派尽精锐,是对方早就知道你们的意图,人数武功也定都在你们之上”,拓跋弘道,“你退下吧。”
“是。”宋骥明白皇帝不欲责怪,起身退了出去。
“陛下……”林公公试探着开口。
“冯氏兄妹荣辱与共,纵然两人现在已经鱼死网破,冯熙也一定会保下冯后的。”拓跋弘的声音很平静,他想起就是在这里,也是这样一个傍晚,他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名叫沈英的年轻人……
“臣拜见陛下。”宋骥领着来人跪下。
“免礼。”拓跋弘拂手,宋骥和林公公退了出去。
“不知陛下召微臣有何事?”沈英道。
拓跋弘示意沈英坐下,缓缓开口道:“太祖太宗两朝一味重用鲜卑人,贬低汉人,能入仕的汉臣寥寥。汉人沈远受到崔浩的赏识,得以入朝为官。当时太武帝刚登基不久,柔然犯境,太武帝想要亲征柔然立威群臣。崔浩找到沈远,跟他说若是他能将假的西境布防图献给柔然,皇帝此后必能高看汉人一眼,但当时平城中柔然暗探密布,为了使可汗相信,他一定会被处死。沈远答应了,他愿意用自己一人之命换来所有汉臣的进身之阶,他相信之后皇帝一定会帮他昭雪。可汗相信了布防图,柔然大败。太武帝也遵守诺言重用了一大批汉臣,甚至废除了太祖皇帝一手创立的侯官制度以示诚心。汉臣的好日子没过几年,崔浩就因国史一事触怒太武帝被诛九族,跟崔浩交好或受过提拔的所有汉人士族或被灭门或遭贬谪,沈家从此也就永远背上了卖国的罪行,再无昭雪之日,子孙后代也永出头之日。
你无法走仕途,便转而习武,虽然武功精湛,却仍被所有民间武馆拒之门外。后来皇太子拓跋晃暗地里重新遴选人充任侯官,未料此事未竟就薨了。重设侯官之事就落到了向来与皇太子交好的冯左昭仪手里,冯左昭仪已经上了年纪,心有余而力不足,又将此事交给了她的侄女冯曼,冯曼只需要一批武功好,能为她卖命的人,出身越是不堪反而越受她青睐,于是你投入了冯氏麾下。”
沈英不语,拓跋弘转换了话题,声音清澈如泉水:“听说,人的心中一旦有了牵挂,就有了破绽”,顿了顿,又道,“朕可以帮沈家昭雪,也可以让你和乐坊中的女子远走高飞,远离世俗纷争。”
半晌,沈英道:“臣听凭陛下吩咐。”烛光的影子隐隐绰绰,打在他的脸上。
“从今日起,你要成为侯官中的精锐、冯后的心腹,冯后的一举一动都要回报。”
……
若不是沈英争取到刺杀冯熙的机会,他无法收回皇权。如今,他尚未兑现承诺,人却已经死了……
“臣参见陛下。”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拓跋弘的思绪。
“免礼。”拓跋弘道。
贾秀站起身,将手上的一叠奏章递给拓跋弘,道:“臣这几日翻阅卷宗,李敷李弈兄弟明达政事,朝野称赞,并无什么错处。”
林公公皱了皱眉,拓跋弘不语,翻阅起奏折来,半晌道:“这个李訢是谁?”
“李訢和李敷曾同为东宫太子少傅,两人志趣相同,遂成为知己好友,后李敷留任朝中,李訢经慕容老将军举荐前往相州担任刺史,李訢博闻强记、明察秋毫,政绩屡屡众州郡之最,但曾收受过两次胡人的贿赂,因数额小,皆被李敷压了下来。”贾秀道。
“怎能放任如此贪污之人在相州?”拓跋弘道。
贾秀刚想开口,拓跋弘将奏折递给了一旁的林公公:“着人将李訢提至京来。”
“是。”林公公接下了奏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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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余晖洒上皇宫的台阶,贾秀眉头紧皱,一路不言,一旁送行的林公公道:“贾大人,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贾秀爽朗道:“公公但讲无妨。”
“恕老奴直言,贾大人虽然如今已晋爵阳都男,但归根到底,我们都是吃天家粮的,李家兄弟一事关乎到冯太后,是皇上的逆鳞,贾大人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林公公道。
贾秀立刻道:“明知是错事,却不劝阻,反而去促成,这便是忠臣所为吗?”
林公公轻叹一口气:“贾大人莫非不知道陛下为何这么恨冯太后?这股恨,陛下已经忍了十年了,难道如今亲政,还不能发泄吗?李氏兄弟与冯太后走得太近,又屡屡为冯太后安邦定国出谋划策,必然是撇不清了。”
贾秀还想说什么,却最终没开口。
天子富有四海,掌万民之生死,凡事应以国家大局为重,那他自己的喜怒哀乐、愤懑仇恨就不值一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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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拓跋弘正在廊庑上赏景,林公公匆匆来报:“陛下,李訢已经入京了。”
拓跋弘点了点头。
林公公又道:“老奴为陛下寻得了一把钥匙。”
拓跋弘望向林公公,林公公道:“此人名叫范标,是陛下此前大赦天下放出来的混混流氓,来平城之前,曾是李訢相州府邸上的家奴,深得李訢信赖,让他去开李訢的嘴,最是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