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生子半个月后,皇帝晋封她为皇后。大典之后,皇帝和太后大宴群臣,宴会由礼部尚书孔阳全权包办,场面之盛大不亚于宴请于阗使团那次。
台下熙熙攘攘,一片喜乐,百官纷纷向李惠道喜。
“我等恭喜李大人啊。”“李大人兢兢业业辅佐先帝、陛下多年,终是不负啊。”“李大人如今是国丈了,可要提携提携我们呀。”“……”臣子纷纷向李惠敬酒。
“哎——诸位说的是哪里话,你我都是为皇上尽忠罢了,诸位的一片忠心陛下也都会看在眼里啊。”李惠举起酒杯道。
……
酒过三巡,人人微醺之际,太尉冯熙自席间站出,手上捧着一叠纸张:“陛下、太后娘娘,臣有一事要表,陛下看了便知。”太监取了纸张呈给了皇帝。
拓跋丕斜眼看了一眼冯熙,揶揄道:“太尉大人真是兢兢业业啊,皇子庆生宴,仍不忘公事。”
高台上的皇帝翻着手中的纸,眉头越来越紧。冯太后见皇帝神色如此,便知事情不对:“陛下,这上面写了什么?”
皇帝把纸张纂成一团,扔到台下,语气里已是掩饰不住的怒火:“让东阳公自己解释解释吧!”
拓跋丕不知为什么会跟自己有关,闻言赶紧离席,打开纸团看起来。
这分明是一封与刘宋守将的往来书信,而信的末尾,赫赫盖着他拓跋丕的章!
拓跋丕此刻已经完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是通敌叛国之罪!
“陛下,臣一心为大魏,从未与沈文秀有过往来!望陛下明鉴!”拓跋丕急忙跪地解释道,他认得信末尾的章印,那是他的印章,世间独一无二,怎会如此?
突生变故,台下群臣都战战兢兢不敢说话,生怕皇帝的雷霆之怒烧到自己脚边。
“你是说,你是遭人陷害了?”皇帝望向冯熙,“冯太尉,这信你是怎么得到的?”
“回陛下,臣随慕容白曜与刘宋作战多年,在刘宋青州刺史沈文秀身边安插了心腹,此信便是臣之心腹冒死拿到的。”冯熙不紧不慢道。
“冯熙!你诬陷我!”拓跋丕像一头杀红了眼的野兽,“这信是……”
“伪造的?”冯熙转向皇帝,“陛下,昔年太武皇帝捉来波斯之巧匠为诸王铸造印章,后让这些人老死于狱中,就是为了确保每一块印章都是世间独一无二,无法伪造。陛下可以请鉴查司看看,这印是否是伪造,臣想,印章此刻就在东阳公身上吧。”
皇帝望向拓跋丕,拓跋丕一时辩无可辩,只得掏出袖中印章。
“贾秀!”
“臣在。”贾秀自席间出列。
“带着这印章与信件去鉴察司。”皇帝道。
“臣领旨。”贾秀接过印章与书信,扬长而去。
冯熙又道:“陛下,臣以为,东阳公府说不定藏着更多书信,陛下不如派禁军彻底搜查一下。”
拓跋丕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冯熙,你……”
冯熙却并不看他:“陛下,只要一搜,便可知东阳公是否清白。”
“宋骥!”
“臣在。”一个年近花甲的老将站了出来。
“朕命你带领禁军彻查东阳公府。”
“臣领旨!”
拓跋丕跪在地上,这场从天而降的祸事完全打了他个措手不及,如今人为刀俎,他为鱼肉,只得任由别人牵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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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丕不知道跪了多久,仿佛双膝都已经失去知觉,一人匆匆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拓跋丕知道是贾秀回来了。
只听贾秀声音清朗:“鉴察司已将印章和书信上的章作比对,确是东阳公之印。”
他看到书信的第一眼就清楚,这就是他的印,只是,他一直将印章随身携带,无人可近身,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就在台下群臣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时,一队禁军回到了殿中。
宋骥道:“陛下,禁军在尚书府搜出十几封书信,请陛下查看。”
皇帝拿过太监呈上来的书信,一张张翻看,握纸的手越攥越紧,终于将手里的书信全部扔向伏在地上的拓跋丕。
“陛下……”拓拔丕承受着皇帝的怒火,却不知该作何解释,一旁宋骥又道:“陛下,在主卧的暗格中,禁军还发现一件东西,陛下请看——”
宋骥挥手示意队伍最前面的一个士兵打开手中的黑袋。
袋子里的东西被缓缓展示出来,皇帝一下子站了起来,全场哗然。
拓跋丕见势头不对,转身望去,只见一件黑金云龙衫被拿在士兵手中,竟是,帝服!
“陛下!”拓跋丕声嘶力竭,“臣对您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是有人要陷害臣!”
“陷害?”冯熙转向拓跋丕,“尚书府莫不是如府衙一样,大门常开,是个人都能进去?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造出一件帝服藏于东阳公卧房的暗格中?”
拓跋丕语塞。
“来人!收监拓跋丕,查抄尚书府,府内仆役一律连坐,六部之中受拓跋丕提拔或交往密切之人通通流放至边境,永世不得回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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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丕问斩的前一天,刑部尚书严及匆匆来到了安乐殿。
“臣严及参见陛下。”
皇帝拂手示意他免礼。
严及上前一步道:“这几日,臣奉陛下旨意查抄尚书府,收监府内奴仆,并调查了他们的背景亲眷,生怕有什么错漏之处。臣发现了这个,陛下请看。”
严及手上捧着的,是一枚刘宋官印,印上刻着“蔡”这一大字,底下则是两小字:“兴宗”。
“蔡兴宗曾受刘骏重用,后已查明,此人与宗爱也深有渊源。宗爱活着时,在大魏皇廷掀起的腥风血雨何其可怕,他肆意构陷宗亲重臣,崔浩被诛九族,东平王被杀害,最后就连太武帝都被其害死”,严及缓了缓,似乎又经历了一遍那段昏暗历史,慢慢又开口道,“蔡兴宗与刘子业不和,刘彧登基后,才重新入仕为官。如今蔡兴宗的踪迹又现于平城,此事恐怕又是刘宋的阴谋啊。”
“你是在哪儿发现这东西的?”皇帝的声音沉了下来。
“是在尚书府舞姬兰夫人下榻过的客栈内。”
“把那舞姬连同拓跋丕一起带上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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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丕和兰夫人再次见面,是在被士兵押往安乐殿的长廊上,她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舞姬,他也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王侯。
说到底,都是他害了她,拓跋丕望着她,眸子黯了下来。
两人跪在殿前。太监将那枚印章拿到拓跋丕眼前。
“你可认得这东西?”皇帝发问。
拓跋丕看着眼前的符印,道:“不曾。”
“那问问你身边人,可认得?”
太监将印章拿到兰夫人眼前,拓跋丕望着她看着那东西片刻,冷笑道:“没想到,我竟忘记将这东西销去。”
他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是她!一颗心瞬时如石沉大海。
只听皇帝说道:“如此重要之物怎会轻易忘记?还是故意用来脱罪的?”皇帝句句影射拓跋丕。
兰夫人冷冷道:“我奉刘宋左光禄大夫蔡兴宗之命,在魏隐姓埋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使北魏君臣离心,宫闱大乱”,顿了顿,又道,“可惜了,功亏一篑。””
皇帝又道:“你本是魏人,为何会为宋人卖命?”
兰夫人似是忆起了痛苦往事,眉宇间转为一片苦涩与怨恨:“魏人?拓跋浚何曾把汉人当过人?奸杀掳掠,无恶不作!”说罢话锋一转,看向皇帝:“陛下的生母是怎么死的,难道陛下自己不清楚吗!”
“够了!”皇帝喝止住她,“来人,把她押下去,让贾秀……”
皇帝话未落地,只见乌血从兰夫人嘴角渗出,兰夫人仿佛得到了解脱了一样,缓缓倒在了地上,她望了拓跋丕一眼,眼眸深处温软了下来,终是一腔痴情错付……
“陛下!前线急报——”一个士兵火急火燎地冲向殿前跪下,“刘宋张永、沈攸之率五万大军兵临彭城,彭城守将薛安都叛归刘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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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时分的平城郊外,虫鸟无鸣,白露凄清,一辆马车于无人之处停着。
“贾秀和严及已经查明,通敌文书和帝服皆是刘宋离间之诡计,陛下也已将殿下官复原职,殿下为何要卸职自请回封地?”李惠问道。
“宗亲谋反是皇上的大忌,此事过后,皇上已对我有了忌惮之心,往后在平城中只会步步受限,不如回到封地重新谋划”,拓跋丕望向澄澈的天空,无奈一笑,“无风不起浪,是我识人不明,不管怎样,总归是我有错在先。”
拓跋丕拍了拍李惠的肩膀:“李大人无需为我感到担忧,只要李大人和皇后娘娘还在皇上身边,我就总有重回平城之日。我不在的这段时日,还请李大人费些心力看顾我在平城的军队,也要多替我给皇上尽尽忠。”
“是。”李惠作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