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盈盈入瑶光寺已有两月,这两个月里,大家抄抄佛经,帮帮师太,日子过得平静如水,竟逐渐萌生出一种山中不知岁月长之感,那场刺杀恍若隔世。
她和星阑相处下来,着实觉得星阑是个不错的姑娘,斯文话少,十分对她的脾气。只是难为了母亲这个生性喜热闹之人,入寺清修除了是母亲自己的爱好还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为,本来以为她入寺之后母女两个能常常聊点贴心话,结果她这些年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的日子,再者她也算个修道之人,对礼佛之事并不上心,成日里没事就钻到竹林里练琴,星阑又是和她一模一样的脾性,事情帮着做,话不多说一句。母亲对着她俩,甚是无奈,只得找师太们去唠家常。
一个飘着雨丝的清晨,母亲和星阑正坐在窗前赏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母亲渐渐气力不支,半个人都倚在星阑身上。
她刚从竹林里出来,见此情景,心凉了半截,转身就想去请大夫。母亲几乎不可见地伸了伸手,想让她留下,她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姑娘!”星阑突然高声喊道,“还是奴婢去请大夫。”
她点点头,从星阑怀里接过了母亲,小心翼翼地将母亲扶到了床上。
母亲脸色苍白,半阖着眼睛,只是望着她。
之前华存告诉过她,母亲发病会越来越频繁,只是这两个月,母亲一切都好,怎么会突然就发病了呢?
母亲伸出手,轻轻抚上她蹙着的眉:“不要担心,我没事。”
她转过头去,将眼眶里的湿润逼了回去。她沿着床边坐下,握住母亲的手,此刻,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说什么都是徒劳。
“盈盈,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母亲艰难地开口。
她见母亲如此,劝道:“母亲,等好了再说也不迟。”
母亲一脸凝重地望向她,摇摇头,道:“我很好。你还记得真安吗?”
这个名字她听着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她努力回想着,童年的画面映入了脑海——
“大哥哥,大哥哥,帮盈盈折花儿,要那个粉色的。”她伸出小手,指着案几上一叠彩纸。
“好,小姐等着。”小少年一口答应。
她探着小脑袋,瞧着一张四四方方的纸在少年的手中变成一朵娇艳的花儿。
“小姐,给。”少年将纸花递给了她。
“哇——”她拿着花儿,乐得团团转。
……
“真安哥哥?”她想起来了,她的童年玩伴真安哥哥。
“你记得他就好”,母亲点了点头,目光落到远处,娓娓道来,“晋末天下大乱,中原氏族相继南逃,当时老祖宗的幺子正和家族闹不和,便跟着三五好友前去了雍凉之地。家族在南方安定下来后,老祖宗频频派人前往河西寻访幼子踪迹,但每次寻访都无果,老祖宗驾鹤归西前,将此事交代给了长子,叮嘱务必要让幼子及后人认祖归宗。多年来,历代长子都竭力寻人,我是家中独女,自嫁给将军后,便借用将军的力量往边疆寻人。两个月前,真安来了信,说是寻到了小儿子的后人,只是事情复杂,要当面呈禀,可能要我亲自去与那人见一面。”母亲望向她:“盈盈,等真安回来了,你愿意代我前去吗?”
她心里明白母亲此时将此事托付与她的缘由,便道:“母亲放心,我一定会让那人认祖归宗的。”
母亲欣慰地笑了笑。
“大夫来了。”星阑一身衣衫被雨打湿,带着大夫匆匆走了进来。
大夫为母亲把脉的时候,空气一片寂静。其实母亲的身体情况她和母亲都再清楚不过了。
大夫皱着眉诊治了很久,似乎一直在确认什么,直到他终于下定决心开口:“夫人的病……”
“大夫”,她突然打断了大夫,“开药事宜我们去外边说吧,让我母亲休息一下。”
大夫理解她,点了点头。
到了屋外,大夫刚欲开口,就被她打断了:“至多半年,是么?”
大夫有些惊讶,转而又点点头。
“请您继续给我配这三天的药。”
“姑娘,这……毫无意义啊。”
“谢谢您了,我送您出寺吧。”
大夫叹气,摇了摇头。
等她送大夫回来的时候,星阑正在喂母亲吃药。
她不忍再看,蹲在了墙角,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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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城门口,礼部尚书孔阳对着手中的画作频频摇头,身旁的士兵会意,将画作归还主人,喊来下一个人递画。
此次,于阗使团来魏,与大魏定下文化交流之策,大魏君王遂让礼部搜寻民间画工随于阗使团返回,意将中原的画技传入西域,以期两邦互通有无,文化繁盛。
皇帝极其重视这次画工的选拔,务必让孔阳亲力亲为。选拔工作从清晨持续到了日暮,眼看着队伍中的人越来越少,孔阳几乎不抱希望了。
就在此时,一副竹林七贤图映入他的眼帘,笔迹劲利,如锥刀矣,秀骨清像,似觉生动,一时间,竟让人难以分辨这是仿本还是真作。
孔阳抬眼望向眼前人,只见那是一个衣着朴素、身形削瘦的青年人。
孔阳将画放到一旁,道:“你画得很好,可与南朝陆探微有什么渊源?”
青年作了一揖,道:“学生以仿制名家画作为生,平生最仰慕陆探微之作,便特意学习临摹了。”
孔阳道:“你可知,此番前去于阗,便终生不能再回来了?”
“学生已经知晓了。”
孔阳点了点头,道:“去那边登记吧。”
“是。”
青年走向一旁的案几,士兵拿起笔:“叫什么名字?”
“李修远。”青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