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灯光昏暗。
萧子木挑开帐帘匆匆进帐,他几步来到床前,把研磨好的孔雀尾羽倒入床头的茶盏。他在茶盏中沏入茶水,用怀剑的剑鞘撬开杨广的牙关,把这杯水灌入杨广的腹中。
火光在帐幕上疯狂的跳动,带着帐外混乱的人声和人影。萧子木轻轻的把茶盏放回,在杯底接触桌面的那一刻,他的手突然僵在了半空。
满耳都是喧嚣,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动。
“谁?”萧子木低声喝问,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额角却已暴起青筋。
贴着帐幕的周围缓缓站起八个人影。这些人不知何时隐藏帐外,此刻他们占据八方之位,彻底封死了整个大帐。
帐帘轻轻的被挑开,迎风一股异香袭来,一个纤细高挑的身影徐步进帐。冷风撩起他的衣带,他含笑道:“我。”
“你?”萧子木缓慢的转过身子,只见面前的安赐眉目带笑,宛如绝世美人。
“孽徒安赐拜见老师。”安赐飘然下拜。
“原来你还认得我这个师父。”萧子木低头看着安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十七年养育之恩,徒儿怎能忘记?”安赐轻飘飘的起身,挥动袍袖拂去两膝的尘土。他看向萧子木,莞尔一笑,道:“没有老师,就没有徒儿的今天。”
“我养了只白眼狼。”萧子木直视安赐的双眼,目光锐利,“不要再在我面前废话,说罢,你又收了谁的钱?”
安赐笑着摇摇头,道:“老师,您还不懂这一行的规矩么,雇主的信息不能随便透露。但我可以告诉您其他的,我从那人手里拿了十万黄金,您需要的话,我就把它孝敬给您。”
“呸!”萧子木狠狠的啐了一口,他用手点着安赐,破口大骂道:“你那脏钱还想给我?我萧子木就算饿死在街上,也不会要你半文钱!”
安赐的脸上依旧含笑,他微微低下头,接受着萧子木的斥骂。
“安赐,你不是来杀人的么?好,这帐中就我跟晋王两人,你要杀我,我的人头便给你。倘若你想碰晋王一下,”萧子木骤然拔剑出鞘,“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老师。”安赐轻轻的摇头,“您如我父,我怎么忍心伤害您?”
萧子木居然笑了出来,笑的极为冰冷。他用宝剑指着安赐的鼻尖,声音略为打颤道:“安赐,好小子!甚么都别说,来、来、来!你我决一死战!”
“老师,徒儿不敢。”安赐后退一步,倒身下拜。
“不敢?你还有甚么不敢的?连你的师母都能杀,还装模做样的说不敢?”萧子木怒发冲冠,他比出剑式,喝道:“你来进招!”
“老师,徒儿只来拿杨广的人头。求您让到一侧,待徒儿手起刀落,便离开此地,不再打扰。”安赐跪在地上,抬头看向怒极的萧子木,眼中满是乞求。
“你这个孽障!接剑!”萧子木忍无可忍,他大吼一声,提剑便刺。
安赐翻身躲过这一剑,他扶着桌沿徐徐站起,低声道:“老师,您不要逼我。”
萧子木并不说话,他圆睁二目,接连举剑扎向安赐。
安赐连闪十余招,他飘转的身行在剑光中如同起舞。萧子木手中的利刃忽然出现在他的喉间,他猛地向旁偏头,剑锋在眼前一闪而过。
血顺着脸颊淌下,安赐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满指腥红。他抬头看着萧子木,漆黑的眼底似出现一丝裂纹,他捻着指尖的鲜血,轻轻的说道:“老师,原来您真的想杀我。”
萧子木不语,他双手持剑,转身踏步,挥剑如刀般斩向安赐的脖颈。
帐内突然打了个金色的雳闪,金刀悄无声息的出鞘,安赐反手握刀上撩,这口刀直直撞向萧子木斩来的剑刃。
一声金属撞击的轰鸣。
萧子木的宝剑竟被砍出一个缺口,但他根本顾及不了这口剑伤损如何,安赐的刀鬼魅般在他眼前晃动。他挥剑拨打刀刃,抽身向前进招,却逐渐感觉力不从心。
安赐的刀太快了,快到他杀过的那些人几乎未觉刀光,便已血涌如泉。
萧子木终究敌不过安赐,他的力量开始枯竭,剑式不再如最初那般迅猛有力。他感觉四面全是安赐的影子,他举剑前刺,却只是刺入空气中。
原来他真的不是安赐的对手。
萧子木忽然笑了,一边笑一边咬牙切齿。这是他亲手教出的徒弟,他一生只教出这一个徒弟,他把毕生的心血全用在这个人身上,这个人却在最后背叛了他。
他接受不了任何形式的背叛,尤其是这个他早已当成儿子对待的人。这个曾经温文尔雅的男孩在与孔雀相处一夜后仿佛变了一个人,那天的安赐提着孔雀赠予的金刀,扬手便杀死了为他拿来外衣的师母,他一把火烧掉了整个萧家,自己则趁天色未亮逃之夭夭。
这是萧子木心底永远无法抹去的痛。那一夜的他失去了一切的一切,他呆若木鸡的站在府门口,看着熊熊燃烧的府邸和往来救火的人,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从那天开始,他走遍天下寻找安赐和带走安赐的人,他找了整整十年,却终于一无所获。直到后来的某一天,一个称自己为孔雀的女人出现在他的府中,这个女人在对他进行了各种折磨之后让他见到了安赐。瘫软在地的他在这一刻才发现,他找的安赐,早已死在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空气中爆出一声清脆的声响,萧子木手中的剑刃被金刀斩断,他早就猜到这个结果,却还是微微愣了下神。眼前一道金光闪过,紧绷的身躯忽然放松下来,他在心底轻轻的叹了口气:这一世的苦海,终于熬到头了罢。
金刀的刀面拍在萧子木的左额,萧子木应声而倒,收刀的安赐跪在昏阙的老师身前,连叩三个响头。
帐外混乱依旧,奉命守卫杨广的林早已被星、陈等人逐个清除,无人意识到帐中竟已发生变故。安赐从怀中取出一柄精美的匕首,他脱去革鞘,把刀刃在烛火上一撩。他藏刀于袖,缓步走向床上的杨广。
安赐轻轻的扯开被褥,看了一眼正在昏睡的杨广,他莞尔一笑,低语道:“睡吧,在梦中不会感到痛苦。”
他手起匕首落,刀锋直奔杨广的脖颈。正在此时,帐顶突然破开一个窟窿,一个人影从天而降,这人手中长刀如墨,漆黑的刀刃已然扫向他的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