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得罪了太多的人,天南地北,遍是你的仇家。”裴玉琳沙哑的嗓音从雨幕中传来,她佝偻着身子,目光尖刺般扎向阿史那沉古,“今天,那些你伤害过的人,全都来找你复仇了。”
“你是甚么人?”阿史那沉古盯向这个干枯瘦小的人影,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女人,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阿史那沉古,你不认得我了罢。”裴玉琳努力地站直身子,周围的火光几乎要把她的眼睛刺瞎,她却仍然睁大双眼面对沉古。她伸手摘下斗笠,拨开枯黄的头发,把整张脸露在雨中。
火光中的裴玉琳满面皱纹,眼仁通红,她声音嘶哑道:“二十三年二百四十八天前,你带着手下闯入科罗的寝帐,那一夜,你把我与他的孩子、亲人、以及那里的所有人杀得一干二净。你一把火烧掉了几十里大帐,以为不会再有人活着走出来。”
“裴玉琳?”阿史那沉古幽幽地开口道。
“没错,我就是裴玉琳。”裴玉琳缓缓地点头,“那个本应该在大火中化为灰烬的女人,不但没有死,还从地狱中爬回来,找你索命了。”
雨幕浓厚而沉重,打在身上,几乎要把人压垮。崟主的宝殿熊熊燃烧着,放出的火光把阿史那沉古的背影映得通红,阿史那沉古宛如石塑般站立,任凭暴雨冲刷他的身体,却一丝一毫都未曾动摇。
“你们一起上罢。”阿史那沉古的头微微垂着,不看周围那十个人。
“如您所愿。”戾中一人答道,他与正对面的韩式对视一瞬,两个人猛然出拳,直直地撞向阿史那沉古。
西南方向突然传来一声撕裂般的巨响。
那是一头猛兽在咆哮,它的咆哮声宛如恶虎,却巨大的令天地都为之动摇。西向的突厥军队在这声音中乱作一团,骑兵的马匹成片瘫倒在地上,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战斗力。冲来的这头凶兽庞大若象,浑身棕毛鳞甲,鹿一般的尖角顶在头上,它圆睁着二目,肆意地掀翻周围的士兵。
军队在面对这样的猛兽时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它的野性令人胆寒。士兵们手持武器高声呐喊着,却一步步向后退却。这是埋藏在人类心底、对未知而强大地事物本能的恐惧。这些士兵从未见过如此威严地生物,似乎它的存在,只会在神话传说中。
冲入军阵中的,是一头青衣麒麟!
有一人骑在麒麟背上。那人披着黑色斗篷,一只手紧紧薅住麒麟脖领的棕毛,他完全控制住了这头神话中的巨兽,虎入狼群般在骑兵的大阵中打开一条通道。跟在麒麟身后的是五十余名黑衣战士,他们提着棍棒或长刀,伐木般斩倒从后方围上来的士兵。
这队人碾过层层士兵,径直闯入包围中央的旷地。那头青衣麒麟在阿史那沉古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它用左前蹄重重地颤地三下,仰首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
戾中十人猛然后撤,他们放弃了对阿史那沉古的进攻,面向麒麟摆出阵型。骑乘的人从麒麟背上一跃而下,稳稳地站在满地的雨水中,他不屑地扫了一眼并排站立的十名战士,伸手摘去了斗篷的帽子,缓缓地向前方孤立的人影道:“阿史那沉古,你还记得我么?”
火光中的麒麟威严而狰狞,这头神话中走出的巨兽漠然地傲视全场。远古族裔的现世固然让人畏惧,但这带给阿史那沉古的冲击,远远不及他对面站立的那个人。
那人的白发早已在暴雨中浸透,雨水顺着他的下颚滴下,他静静地面对阿史那沉古而立,阴阳之面在晃动的光线中格外入眼。
“老师,我怎会忘记你。”阿史那沉古的语气毫无波澜。
“还在把我当作你的老师么?”阿史那赢城的话语中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没有老师,就不会有我的今天。”阿史那沉古道。
“原来你还是有自知之明。”阿史那赢城点了点头,“我曾经教给过你,人总是要为他的所做所为付出代价。”
“老师。”阿史那沉古看着雨中高大的人影,笑了笑,“你未必能讨得回这笔债。”
暴戾在阿史那赢城的眼底一闪而过,他一把扯下了披着的斗篷,声音低沉如钟鸣,“二十三年过去,让我看看,你有没有甚么长进!”
说罢,阿史那赢城猛地挥拳奔向阿史那沉古,二人死斗在一处,如同两条相互搏命的黑龙。
这是新旧帝王的战争,无人能够干预。二十三年前阿史那科罗倒在了阿史那沉古的拳下,被送入奭殁岭执行死刑,却因此重获新生。他带着积攒了二十三年的仇恨来到曾经属于他的王朝,开始了他第一轮的复仇。背叛从不能被容忍,他会在此刻摧毁阿史那沉古,而在以后,他会摧毁奚朝,甚至摧毁整个突厥。
李暮带着众人远远的观望,却不敢再逼近一步。
暴雨仍然在下,天空黑漆漆一片,长夜漫漫,似乎永无破晓之时。
阿史那沉古终于败在了阿史那赢城手下,他用胸膛硬生生地接了阿史那赢城一拳。他本以为体内的龙骨能抗住这次重击,却没有想到,那残留的毒性早已浸入他的骨髓。这股大到令人发指的暴力,直接击碎了他胸膛中的八根龙的骨骼。
他跪倒在地上,喷出一大口鲜血,他看着积水中溅起的水花,忽然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