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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的意义不在于它是旅行,而是因为它有目的地。
“孔雀明王”号的目的地是火星。
从地球出发,经过三百二十四天的飞行,“孔雀明王”号跨越两亿两千五百万公里,来到火星轨道。随着双模式核裂变发动机减速,行星引力场很快将飞船捕获。
指令长孤行将飘浮在舱中的一组老鼠般的类人装置又查看了一遍。它们是拥有细菌大脑的半机械生命体。
植入合金颅内的、经过基因改造的特殊菌群,与电子神经耦合,不仅决定着类人装置的行动方向和速度,还能令其通过生化编程,来模拟入定。宿主在飞行中便可处于超觉冥想的量子状态,从而产生出能与“那个世界”接触的意识。
虽然被称作类人装置(也有人认为这就是未来的人类),但它们同时是先进的探测器,承担着在火星上寻找佛陀的任务。
五十岁的孤行则是一位修行多年的僧人,是纯粹的人类。
科学进步日新月异,取得了叹为观止的奇迹般发现——宇宙中遍布佛陀。
世界大战终告结束,这才有可能派出“孔雀明王”号。恢复太空探索后,它成了最早飞离地球的飞船批次中的一艘。
战后老牌帝国崩溃,而印度、尼泊尔等国犹如造山运动崛起,施行了对世界的统摄。佛教复兴,从喜马拉雅山区溢出,成为新时代人类的信仰。观念和物质体系都重建了。
孤行之外,飞船上还有两位年轻宇航员,分别是二十二岁的知返和十八岁的如年。这一男一女是孤行的徒弟。
孤行不用辅助装置就能深度入定,而知返和如年暂时还需借助外力。在近一年的航程中,他们的大脑和身体不时与机器绑在一起,多次体验了超觉冥想带来的特殊感受。这为与佛陀的会见做好了铺垫。
从佛历二五一三年“阿波罗”号登月伊始,人类历史上的每一次宇宙航行,都没有发现佛陀。因为那时并不以找到觉悟者为目标任务。
火星是一颗沉寂亿万年的星球。在太阳系中,它是与地球最为相似的行星。
佛陀仅于两千五百年前于地球上出现过一次,之后再没有现身。经历了地狱一般的世界大战之后,人类期盼佛陀重新降临。但这似乎不能在地球上实现。
印度空间研究组织与坎普尔理工学院共同研发的深空量子纠缠探测器,发现在地外高维空间,“存在疑似天神的物种,播散出超级生命信息流”。这或是指向佛陀存在的暗示。
产生过生命的类地行星火星,被确定为最有探寻价值的目标之一。
除了火星,还向其他行星,以及小行星带,乃至太阳系的边缘和边缘之外,发射了载人飞船或无人探测器。这成了环球宗教艺术家歌咏的主题。
一路上,年轻人有些兴奋。知返好奇地问:
“佛陀当初为什么要选择出家呢?”
虽然,同样的问答已反复多次,但孤行还是乐意向徒弟再作阐述。这本身即方便法门的一种。孤行说:
“乔达摩·悉达多太子十七岁时,净饭王为他选择了一个德貌双全的女子,名叫耶输陀罗,与他结婚。但是太子多生多世勤修戒定慧三学,息灭贪嗔痴三毒,所以身处尘劳之中,心常清净,真是和莲花一样,生自污泥而不染。到十九岁时,悉达多太子由于居深宫太久,很想到外面去游玩,就向净饭王请求。父王派了许多大臣和宫娥彩女,陪同太子出游花园。另外命令一位有大智慧的大臣跟随太子,亲侍陪伴,以便顾问酬答。
“太子首先来到东门花园,正巧在路上看到一位老人,发白面皱,骨瘦如柴,驼了背,弯着腰,手拿一根拐杖,步履极其艰难,实在令人感叹。太子问:‘这是什么人呀?’侍臣答:‘太子,这是老人呀。’太子触景生情,心里闷闷不乐。世界上的人一个个都有老苦,怎么才能免除呢?想来想去,他想不出一个解决老苦的办法,于是游兴阑珊,打道回宫。
“过了几天,悉达多太子又请求出去游玩,到了南门,碰到一个病人,倒在路旁,呻吟不止,十分痛苦,极其可怜。太子又问:‘这是什么人呀?’大臣答:‘这是病人呀。’太子看到这痛苦,觉得分外可怕。身体是地水火风组合而成的,四大不调,百病丛生,不但大病是苦,头痛、牙痛等小病也痛苦难熬。世界上人,哪一个能不生病呢?太子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解决痛苦的办法,烦恼不已,无心游览,就回宫了。古人说:‘病到方知身是苦,健时都被五欲迷。’这话是很有道理的。
“第三次,太子又向父王请求出去游玩,在大臣和宫娥彩女的陪同下,到了西门,刚巧看到一些人抬着一具死尸,脓血流溢,恶臭难闻。随行亲属痛哭流涕,睹者心酸。人死是四大分散、百苦相煎、性命交关的时候,就像那活活的牛,把它的皮生剥下来;又像那活活的龟,把它的壳硬脱下来一样。这一情景是多么苦楚、多么悲惨呀。悉达多太子又问:‘这是什么人呀?’大臣答:‘这是死人。’太子想到,人生在世,生必有死,最后一死,无论何人,均无法幸免。
“第四次,太子出游到北门时,忽然对面来了一位威仪济济、道貌堂堂的沙门,他身穿袈裟,一手持钵,一手拿锡杖,安详地走过来。悉达多太子一见,心生大欢喜,就合掌恭敬地请问沙门:‘你是什么人呀?’答:‘我是比丘。’太子又问,‘比丘是做什么的呢?’沙门说,‘比丘是出家修行求道的僧人,出家人一心修道,可以解决自己和一切众生的生老病死四大痛苦。’
“太子听后心想,我也要解决一切众生的生老病死的根本痛苦,他说得太好了。太子正想仔细求教,沙门却忽然不见了。太子悲喜交集,悲的是想再问修道的方法,可是比丘已不知去向;喜的是要解决人们的老病死苦,有了榜样。太子高兴地回宫去了。
“经上说太子在游四门时,路上看到的老病死苦及出家修道的比丘种种情景,都是净居夫人、作瓶天子为帮助太子出家成佛,而化现出来的,是为助道之因缘。”
孤行讲完这个烂熟于胸的故事,神秘地浅笑着注视知返和如年。
“那么,是为了解决老病死苦的难题,才最终离家修行的哪。”像这样带些大惊小怪的感叹,如年每次都会发出。
“讲过多少遍了嘛。”知返道。
“可是,如今我们已经用先进的医疗手段,解除了老病死苦,为什么还要找佛陀呢?”如年流露出困惑。
“咦,倒也是呀。”知返亦道,“像佛陀遇到的病人,现在不都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有效治疗吗?拥有高级设备的现代医院可以疗治他们的疾痛。老人也可以延年益寿。甚至死去的人,不也有可能借助高超的科技手段来复活吗?”
的确如此。基因组学的应用使得绝大多数疾病得到控制;通过器官修补和更换,长寿的目的也已基本实现。下一步,是与人工智能结合,走向永生之途。死者的大脑意识可以用计算机扫描下来,上传至机器躯体,从而了却生死,也等于超脱轮回了。
孤行没有作答。他朝舷窗外的火星望去,仿佛见到一朵绽放在虚空中的红色莲花。
如今,人类看待这颗行星的视角已经很不一样。最早,他们仅仅关注那上面是否有人工开凿的“运河”,后来,又把心思放在科学考察、火星地球化、太空移民的目标上。现在,则要在此找到佛陀。
如年还有一个疑问:其实,只要坚持不懈修行,并能活得足够长久,总有一天,随时随处可见世尊,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真如,众生不过是尚未觉悟的佛陀,暂时受惑于妄想执著。为什么一定要去到遥远的太空中,求之于外呢?
在她看来,此次旅行倒像一场行为艺术。当然,宗教与艺术是不可分的。但她还是体会到了某种诙怪的惶遽。
不知深浅地,知返却偏偏反问:为什么悉达多王子不好好待在王宫里修行?为什么唐朝的和尚玄奘要冒死前往印度取经?
如年的眼中一下噙满泪水。
这时,类人装置已经苏醒,细菌大脑通过超感彼此连接起来,开始热火朝天交流它们在入定中获得的体悟,随后因为意见不一致而爆发了争执。本来安静的飞船中充满火药味。
如年心忖,人造生命也能成佛吗?
船舱里供奉着的孔雀明王画像,静静看着这一切。
孔雀明王呈一面四臂之相,手持莲花、俱缘果、吉祥果、孔雀尾,跨乘金色孔雀。所持四物中,莲花表敬爱,俱缘果表调伏,吉祥果表增益,孔雀尾表息灾。
孔雀明王为毗卢遮那佛的化身,具有摄取、折伏二德,故有两种宝座,白莲座表示摄取慈悲之本誓,青莲座表示降伏之意。
如年想,或许,孔雀明王才是飞船上真正的领航员。
绕行火星十五圈后,知返操纵飞船来到四百五十公里处的近火点,开始下降,进入行星稀薄的大气层。
着陆场选择在西半球的塔尔西斯高原。知返中止了类人装置的争吵,把它们释放出去。半机械生命体立时进入工作状态,或飞翔在空中,或疾行于地面,搜寻佛陀的踪迹。
被称作释迦牟尼的那个存在,可能寄身于任何一块火星岩石上。
这不是用肉眼或机器眼能“看到”的,而要借助类人装置与细菌大脑结合后产生的人工“阿赖耶识”。
眼前展陈出荒芜而寂寥的彼岸般景象。赤红的沙地上弥布砾石。火山和陨坑满目疮痍。粉色的天空如巨伞张开。距最早一批人类探测器的来到,过去了许多年。火星还是那样,但又不是那样了。
从大小不一、纹丝不动的乱石上面,孤行嗅到的,似乎便是佛陀的气息。他想到中国东晋时期一位名叫道生的僧人,修行日久,对佛旨的领悟已深达玄奥。道生依据“一切众生皆可成佛”的理论,提出“一阐提人皆可成佛”,这在当时闻所未闻。守旧之徒称他邪说惑众,把他摈出僧众。道生仍坚信自己的学说,便竖立石头作为听众,向石讲道。当讲到“阐提也有佛性”时,他问众石“我说的是否契合佛心呢”,石头皆点头肯定。这就是著名的“生公说法,顽石点头”典故。后来《涅槃经》传到南方,内中果称“阐提悉为佛性”,众僧才佩服道生的卓识。
火星之石就是这么一种仿佛统统聆听过佛陀教诲的样子。
一组类人装置抵达了冲沟般的地质构造体,这被认为是干涸的河道。火星表面早年曾水流广布。河道的沉积物下,至今仍有冻土分布。乃至就在某些地表,尚有液态水流动。另一些探测装置则前往被积雪覆盖的火山和环形山。火星上有过生命,这是不争的事实。直到今天,在岩石和积雪之下,可能仍有活着的细菌。
当代佛学认为,佛陀是由极其寻常的生命进化而来的。最早,也就是海洋中只具有原始细胞的化学无机自养的微生物吧。在漫长无期的亿万次转世过程中,爬台阶一样逐步走完了演化旅程,时机一旦成熟,便一跃超越自我局限,戏剧舞台上的人物变脸一般,魔力四射地升华为了觉悟者。
这是宇宙中最壮丽的奇观。
想到所有生命不论尊卑贵贱、美丑妍媸,最终都要进化为佛陀,知返和如年的心头像被银针刺入了。
但根据确实的考证,在人类历史上,仅出现了一位觉悟者。这个概率却是很小的。
根据宗教进化学说的因果论观点,佛陀的产生,符合自然选择、适者生存的法则。哪怕是千百世的刻苦修行,如果条件不具备,也会遭到淘汰,甚至被外道神魔PK掉。
生命的艰难亦即成佛的艰难。火星生命即便还有孑遗,也是极稀少而单薄的。它们中真的可以衍生出佛陀吗?
地球则不同,它上面出现了复杂的生命形态。举例而言,在无以尽数的昆虫里面,仅甲虫就有三十三万种,其中不少靠吃开花植物为生,使得后者承受极大压力,不得不进化出更多种类。如此这般,形成了生物界千奇百怪的多样化局面。
但是,这里面,能够成为人类的,最终只有一种。
而亿万人中,至今只产生了一位佛陀。
在不久前的世界大战中,连这地球上的万物之灵,亦仅差一点就自我毁灭了,末日擦肩而过。
可以说,正是由于生命的难得,尤其是智慧生物的珍贵,才有了“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的说法。
虽然是如此的艰辛侥幸,但把视线拉离地球,投向整个时空,却是另一番情形了。三千大千世界,可容纳诸佛、菩萨和六道众生。理论上讲,分布着与人类所处的四度空间不一样的其他空间,或者高维世界。如果考虑到平行宇宙,范围就更大了。每个世界亦备尽险厄,却也丰富多彩,并因为数量极巨,而出现了成佛的种种可能性。
这也与佛法一致——“佛观一钵水,四万八千虫”。
如果每颗有生命的星球上,产生一位觉悟者,那么,佛陀的数量,当是无穷尽的。
进一步,考虑到人类对于生命和智慧的定义,还是相当狭隘的,那么,佛陀在无限时空之中存在的广泛性,就更加超出预期。
还在战前,科学家就已经在实验室用油滴模拟了进化过程,表明即便是由化学物质组成的非生命系统,也能发生进化。这突破了只有生物体才能进化的观点。
据推断,宇宙中的某些能量流,也能产生意识。甚至,有的星球就是特殊的生命体。星系中则存在类似神经网络的组织。这些自在自洽之物,不也有可能进化为佛陀吗?
因此,太空探测的目的地并不局限于像火星这样有可能存在生命的行星。佛陀的概念遍及万有。
觉悟者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这也被称作“妙有”。一旦成佛之后,便又可以超越一切具体的生命现象甚至物质形态了。佛陀本质上是“空”或“无”。
但是,对于普通的修行者而言,生命又是必需的物质基础,像人类这样的血肉之躯,无论如何也要在短暂的存活阶段加以最大化利用,所谓“人身难得,如优昙花”、“一失人身,万劫不复”,即便迎来了长寿时代,也不可丝毫懈怠疏忽。这便彰显了医学的价值。
孤行对于自己有幸作为人类而存在,心怀感激,同时对现代医学持有敬意。
他年轻时,正赶上世界大战爆发。细菌战中,父母双亡,他幸亏医疗队及时救治,才活了下来。如果死掉,说不定进入饿鬼、畜生道,也有可能。此后他皈依了宗教。
在当代佛教学说中,对于“医术即仁术”有着详细的专门论述。虽然,在孤行看来,医学导致疾患的消除乃至促成长寿,这本身与成佛还是不同的概念,但是,若要成佛,保持健康是最基础的。据说,以前有体质不好的人,进入喜马拉雅山的修行洞中,闭关数月,还未觉悟,就不幸受寒患感冒死掉了。
进一步看,医学本身具足的无量慈悲,不正是与佛教的精神及戒律一致吗?
人类之所以不停寻找外星人,大约便是源出于这样一种对于生命存之不易的感悟吧。在高级的地外文明那里,由于医术更加先进,是否有可能催生更多的觉悟者呢?
忽然,船舱里的报警器尖厉地响了。
由芯片控制的视觉皮层区出现了类人装置传回的图像。它们全体集中,向巨大的盾构火山帕弗尼斯山奔去。一团红色浓雾笼罩山峰,什么也看不清。
“发现了佛陀吗?”知返激动地大喊。
传来的,却是类人装置惊恐的呼叫,随即信号中断。
“发生了意外?”如年显得忧虑。
孤行明白,尽管佛陀就栖身于其间,太空依旧莫测而危险。人类已经很久没到这里来了。
而说到底,宇宙的多变诡谲无非是人们内心种种烦恼习性的映射。
视域中,一片略有轮廓的浮影,飞快掠过雾气,又迅速消失。通过增强处理,才看到那东西像一只鸟儿——确切讲,是颇似孔雀的飞行物。
“火星上不可能有这样的东西。”如年的脸色像无影灯下的锡纸。本来,她对前往一颗与地球太相似的星球怀有疑虑。兴许去海王星更好吧。
“还应该是佛陀吧?这么快,就与他相会了吗?”知返却回光返照一般亢奋起来。
画像上的孔雀明王依旧默然。
孤行心有悲戚。找到佛陀,最重要的,是彻底消除找到佛陀的欲望。之所以使用以细菌为大脑的类人装置,就是期望能够摆脱肉身人类的我执。但是,这本身成了悖论,因为“孔雀明王”号从一开始,就承载了过强的指向性。任何一种旅行的失败,正在于它有目的地。也就是说,按照某种详尽的规划而具有方向感的旅行,本质上是荒谬的。一旦把成佛当作目标,就无法成佛了。
身为指令长,孤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却无法向徒弟言说。
他下令启动飞船,朝类人装置消失的方向飞去。
他们来到一万四千米高的帕弗尼斯山上空。穿过浓雾,在绝壁处看到了建筑物。
这是一组灰白色的巨堡结构,残垣断墙犬牙交错,在悬崖上耸峙。
知返想,火星上,也有舍卫城的遗址啊,在这儿建立过祗树给孤独园吗?
烽火台般的建筑物顶部竖立着一样特别之物——高大的红色十字形金属架,刺进火星的赤橙天空,像要融为一体。
这就像是把佛教的万字符(卍),简化、裁头之后,而成为这样的。
遗址的四面八方,无声无息,亦不见人迹。
如年紧锁眉头。在她看来,这里面有一种荒诞的错谬。
“医院,医院的遗址。”她颤抖着轻语。六道轮回的意象在脑海中像落日一样掉了出来。
“啊,医院的特征十分鲜明。是跟地球上一模一样的医院,不是修行的寺庙,也不是弘法的精舍。”知返说。
飞船又接近一些,成像器放大了瓦砾间的残物,其中有玻璃器皿,装有孔雀胚胎般的东西,看样子已死亡许久,溢出了丑陋的乌黑内脏。
“阿弥陀佛。”孤行双手合十。
山崖下面,摔落着遭到高度破坏的类人装置,人工器官被外力撕裂,扔得满地都是。这让孤行想到血腥的战场。
就像是有一把从虚空中伸下来的无形之刀,为它们做了手术——如年想到的,是浸满血污的手术台。
“佛陀,他会这么做吗?”知返呕吐起来。
如年怅惘地觇视火星的红色天际。尘暴似要起来了。
越过山巅,一群像是鸟儿的身影飞了过来,遮天蔽日,纷纷降下,撞击飞船,一下,一下,又一下,如要把人的心脏和其他器官直接撞出体腔。船舱猛烈摇撼。
鸟形物的身上,有红十字的印记。
在此前后,前往太阳系其他星球的飞船,也在水星、金星、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及它们的卫星,乃至小行星上,发现了医院的废墟及红十字标志。
显然,有人到过这些世界,建立了医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为什么呢?
孤行心想,能够推测的是,医院的存在,必定挽救了许多生命吧。这本是其天职。
治愈的病人中,是否诞生了佛陀呢?
医院也有可能是来自其他星系的智慧生物建立的。那么,人类是外星人的遗孑吗?是为了在人类中创造出佛陀,才这样做的吗?
甚至,是否正是这些外星人,暗中出手阻停了地球上最近的这场世界大战,防止了本会出现的生命大灭绝?
他们是佛陀派来的护法吗?或者,他们就是佛陀?
在太阳系之外,在整个银河系,在河外星系中,是否也广布着火星一般的场景呢?
或者,重临物质世界的佛陀如今是以医院的形态为化身的?这是最新的方便法门?
然而这难道不会是长途太空旅行中产生的幻觉吗?
此时此刻,有的太空探测器,即将飞出太阳系,要在更为广袤的星空中日夜兼程。
这些飞船是由人工智能驾驶的。在极为漫长的航行中,会不会机缘巧合,不为病患所扰的机器宇航员较之易受病毒感染的肉身人类,更容易进化为佛陀呢?
探觅这些问题的答案,也许比寻找佛陀,需要花费更多时间。但也可能就是刹那的事吧。
因为在这世界上,归根到底,既无问题,亦无答案。
行将瓦解的“孔雀明王”号中,孤行结跏趺坐,开始入定。而在知返和如年的心里,红十字的光焰熊熊燃烧,把两人从内向外化为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