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的家族,兄妹几个都是在当地很有威望的长辈,年龄最小的弟弟在我们市唯一一个当时靠读书到北京政协从政的人,在当时的年代里,在女性里面应该是属于有文化的一类人,讲起话来斯斯文文,虽然在农村,但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骨子里透着修养,在我们这些孩子们心中,从来不骂我们,确都敬佩她,她的每句话都爱听,都喜欢她,她就是这么一个平凡又不平凡的女人。
外婆一生生了好多个孩子,有男孩也有女孩,因为当时条件差,很多都夭折了,最终就剩下最大一个和最小的一个,就是我大姨和我妈二个女儿,在农村里没有儿子就相当于没有后,外公听说是当地有名的喜欢喝酒而且很凶的人,听后来妈妈说外婆在外公在的日子里几乎是在骂声中度过的,在当地的村里,没儿就没后,就这样在冷眼中过了很多年,在别人的介绍下,带了一个五岁的男孩,外婆是个老实人的文化人,认认真真地把这个儿子从五岁一直带到了儿子结婚生子,又把几个孙子带大成家,本来想可以安度晚年了,这个儿子举家迁到了另外一个城市,从此便没有了这个母亲,再也没有回来住,很多年偶尔回来一次也是办事。
就这样,外婆心里装着她的儿子,儿子心里没有了母亲,外婆年龄越来越大,一个人住着三间旧瓦房,孤零零的,后来爸爸妈妈就叫我去陪外婆,这样我一边读书,一边陪伴着外婆的晚年,那段时光很美好,到现在都暖暖的,那长满后院的南瓜藤,好多好大的南瓜,放学回家火炉旁边的烤红薯,现在想起来都冒着香气。
有一天七十多岁的外婆房子在一个下雨夜,我们烤完火,睡在床上,突然一声巨响,房子倒了,幸好墙倒在我们相反的方向,我们没有砸到,房子不能住了,外婆就没有了家,一个孤寡老人成了五保户,最后商量,房子没钱建就住到了我家,成了我家贴身的带娃做饭的帮手,其实这都很好,我可以天天看到爸妈,弟弟妹妹还有我最亲的外婆,可是对外婆来说最难受的是要受我们隔壁邻居和奶奶的耻笑,说无后,还寄人篱下,就这样,外婆在外村不管别人怎么讲还是有礼有节,安安分分地活着,最期望的是年底政府给的十几块钱五保户的补助给我们发压岁钱。
有时人就这样,命运总会让你一痛再痛,一个晚上起来上厕所没站稳,把大腿骨骨折了,当时很穷,农村医生考虑七十多岁了,后面日子不长了,活生生没动手术,在床上夹着个板,瘫痪在床二年多,爸爸妈妈妈端屎端尿二年,有时我在想父母为什么现在这么好,一定是当年那份孝心的福报吧,外婆的顽强,大家都觉得她不行了的时候,她又重新站起来了,而且还可以做事了,波波折折活到了九十多。
在她死前的那半个月,温顺的外婆竟然天天朝着我奶奶的房子破口大骂,和奶奶两人对骂,奶奶属于典型农村没文化的人,那种语言可想而知,可外婆还是骂出来了,把这一生的怨气都在那几天痛骂出来了,于是在一个早上,洗刷干净,离准备好的饭菜都没来得及吃,洗完坐在凳子上,头一偏,就走了。
办后事了就必须要儿子回来端牌位,做法事,于是通知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儿子,儿子竟然说身体不适,坐不了车回来不了,只有最小的孙子回来了,当时做法事的法师建议我的父亲代替儿子来端牌位,法师打卦问她,竟然她没同意,后来说了一句,还是儿子来端,卦立马同意了,就这样又打电话催儿子回,竟然还是没有回,于是没有办法,孙子代替了儿子的事。
很多年过去了,我妈,姨对这个舅舅几乎是恨,从不联系了,十几年过去了,也没有联系了,他也没回,有人说他死了,也有人说他还活着,有一天,妹夫要去这个城市送货,我爸我妈终于拨通了那个封存多年的电话,人还在,于是想长途去看望这个哥哥,问清他当时的心态。
再见时这个舅舅八十多岁了,当四个老人碰一起时,眼泪直流,多少悔恨,多少思念,也有离别时多少不舍,待了半天,父母随车走了,四人泪眼离别,没有了恨,那种半生相见一次,确是人生相见的最后一次,内心是多么复杂与感慨,如果再推回十几年前,外婆走的那时,可否会回来,以儿子的身份送她老人家最后一程,让她受一辈子嫌弃时能在最后一程风光一程,可是没有,十几年后,您醒了,这个迟来的眼泪她早已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