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育宁河边,穆雨阳站在宁国北境之地的流沙要塞上,大风卷起一幕幕沙尘向他袭来,均被身边的侍卫一一挡住,只有狂风吹动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将军,保重身体,我们大宁,不能没有将军。”
穆雨阳身后的侍卫劝道,不过穆雨阳似是没听见一般,仍然痴痴的立在原地。
宁国位于冥山边缘之地,像是一道隔在冥山与诸国之间的屏障,挡住了进入冥山的路,是奉天地域最靠近冥山的国家,宁国以西,毗邻着在这块大地上历史最为悠久的风国,东面则是国力最为强盛的云国,南下有启与氶诸国对宁国虎视眈眈,皆因宁国地处通往冥山的要塞。
在风国以西,云国以东,南面诸国以南,则是无穷无尽的荒芜之地,草木不生,人烟罕至,生灵绝迹。
在奉天地域,每一朝每一代都向往着冥山,在冥山之中,似乎有着什么东西深深地吸引着奉天地域上的诸国,让诸国不惜为之发动战争,历朝历代,每一国的皇帝都会派遣使者进入到冥山之中,不断的探索冥山之中遗留的神迹。
不过自从奉天地域有文字记载以来,至今还没有人能够从冥山之中学习到任何仙家法术,反而是从冥山之中带出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其中有一些让人看不懂的符印纹络,晦涩繁杂,如鬼魅之书,被各国一直研究至今,有人在研究这些符印纹络的过程中发生了不详的事情,因此这些符印纹络现一直被封存在各国的书库之中。
还有许许多多的珍贵药材,甚至传闻有能够起死回生之物,所以冥山也一直都是商人们的向往之地。
然而冥山凶险异常,尤其是其中有着许许多多的凶禽猛兽,凶猛异常,常常使得进入冥山的商人和寻求仙人法术的武者命丧荒野,就连军队也奈何不了它们。
在宁国北境之地,一眼就可以望见冥山峰峦的轮廓,然而即使要走到冥山山脚,至少也要走上千里的路,耗费数十日的时间,才能穿越过冥山与宁国境地之间相隔的流沙要塞。
在冥山与宁国北境之地的中间,只有一条断断续续、不疾不徐的河流,流经奉天地域,穿过宁国,流经南面诸国。
河流不知道是从冥山上的何处流出,穿过冥山边缘的雾泽之地,在宁国与冥山脚下之间的原野荒漠之中流淌,流经宁国与南面诸国,而后消失在无穷无尽的荒芜之地。
在宁国,人们将这条河流称呼为“育宁河”,而在奉天地域的历史记载上,有记录记载为“冥河”。
冥河河水常年冰冷,最算是在最炎热的时节,也没有人能够在其中待上半个时辰的时间。
在冥河的许多河段上,如果遇到特殊的天气,还可以看到河面上升起的许多神奇的景象,在这些神奇的景象之中,有人的虚影,有文明的兴衰,有朝代的更替……像是留存在时空之中、记录着历史的时光碎片一样。
“将军,还请保重身体!”
穆雨阳身后的侍卫再次劝道。
相比于一年前,穆雨阳的身形显得有些枯槁,头发几乎全白了,面上坚毅凛然的神色在漫天黄沙的映衬下显得有些疲乏,双眼里再也不似以往那般直透人心底的炯炯目光。
在落日的余晖下,穆雨阳的影子被拖得长长的,一直延伸到身后的城墙之上。
一天了,穆雨阳站在宁国的流沙要塞上整整一天了,整整一天的时间,穆雨阳丝毫没有动过,双眼始终是望着冥山的方向,带着期盼的暗淡光芒,那怕那些被侍卫们挡下来的风沙已经淹没到他的膝盖处。
“一年了,整整一年了,我的小宁儿,还有小石头,你们究竟在哪里!”站了整整一天后,穆雨阳终于动了,长长叹了一口气后,缓缓闭上双眼,像是有些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将军,还请保重身体要紧。”穆雨阳身边的侍卫见穆雨阳一动,急忙单膝跪地,声音有些哽咽。
“我们大宁,不能没有将军!”
自从一年前,穆雨阳带着大宁密卫回到宁国后,就一直呆在宁国北境之地,变得终日郁郁寡欢,直到宁皇来劝慰了几次,才让穆雨阳重新回到边戍之地,镇守边疆,不过每隔几个月,穆雨阳必定会来到宁国北境之地的流沙要塞上,望着冥山,一待就是一整天。
在他身边的侍卫都知道,眼前这位鬓发霜白的老人,大宁的军魂,为大宁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了。
数十年前,奉天地域上还没有宁国的时候,穆雨阳也还只是一个无名小卒,跟随在宁皇的身边,随着宁皇西征,东伐,南下,一步步走到镇宁将军这个地位。
宁国建国之初,在宁皇与风国、云国、帝国的国师于九歌台上签订《离下之约》时,穆雨阳带领着九歌台下,五十万宁国士兵中的五千宁国精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向北后退十里。
就在人人都以为穆雨阳是要退守宁国边境之地时,穆雨阳却忽然向西急行军,避开风国守在九歌台下的百万雄师,从风国腹地穿插而过,绕过了九歌台下五十万帝国铁骑,直达帝国都城,仅仅用了三天的时间就将帝国都城变成了一座空城。
当风国的信使飞到九歌台时,人们只能在九歌台上看见南面前帝国的都城处,一道黑色浓烟冲天而起,将帝国的天空都染成了灰色,还没等到帝国的三十万铁骑赶回到都城,东面云国的太子申就传出遇刺身亡的消息。
当穆雨阳带领着他的五千宁国精锐安然无恙的回到大宁境内时,没有人知道在《离下之约》签订的这短短的三个月之内,奉天地域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先是风国,被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从腹地大摇大摆的穿插而过,每一次风国军队以最快的行军速度赶到这支来历不明的军队出现过的地方时,却只能在地上找到些许细微的有人经过的痕迹,据说当时整个风国都看到了这支神秘的军队,但是却从来没有与其交战过。
这支神秘的军队在风国的境内,行军速度极快,往往一夜之间就已经在数百里之外了,无论风国如何拦截,到最后却连这支军队的来历都没有弄清楚,气得当时风国的兵马大元帅风白川差点吐血。
当风白川终于下定决心调动全国兵力围剿这支神秘的军队之时,南面帝国的都城上空一把火冲天而起,浓烟遍布整个帝国国土,连数百里之外,九歌台下的四国之师都能够看得清清楚楚。
人们不知道这把火是怎么起的,也不知道这把火是谁烧的,只是后来有人传闻,帝国都城的这把火与宁国的镇宁将军穆雨阳有关。
在帝国都城的浓烟升入高空之后,九歌台下的四国之师都知道,在奉天地域国土最为广阔,兵力最为强横的帝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的百万帝国之师,或许就要成为历史了!
没有人知道,当时遍布整个帝国境内的四百万帝国之师,百万骑兵,加上驻守在都城的三十万帝国精锐,究竟是谁,能够将之付之一炬!
以至于后世纷纷传闻,是有仙人参与了奉天地域的四国之战,不然何至于让盛极一世的帝国一夜之间变得分崩离析,要知道,帝国之所以是奉天地域最为强横的国家,不止是因为帝国的数百万雄兵,在帝国内,其国师帝尹,亦是奉天地域最为强横的修道之人。
就在《离下之约》签订之日,宁皇夏天启与风国国师、云国国师、帝国国师急急忙忙率领军队赶回国内的时候,云国国内一支巨大的弩箭从云国边城处冲天而起,直刺入高天之上,穿过云层,深深的扎进九歌台中,弩箭上挂有一匹白布,白布上写了一个大大的“申”字。
云国国师云啸天看见深深扎进九歌台中的巨大弩箭,脸色忽然大变,身体剧烈的踉跄一下,差点一个跟头摔倒在地上,被身后的下属急忙上前掺扶住。
至此以后,奉天地域之上,风国退守国内,后在与宁国的交战中节节败退,差点被宁国军队打到都城之下。
而云国的太子申遇刺身亡后,云国内乱四起,根本无暇顾及宁国与风国之间的战争,南面,帝国国君一死,庞大的帝国立刻就四分五裂,演变成了现在的启、氶、亓、车、翟等小国。
宁国自此在奉天地域中真正建立!
而当时那支侵入风国腹地的神秘军队,一把火将帝国都城变为废墟的军队,也被后人们传为“幽冥”之师,界定四国边界的《离下之约》也变成了刻印在九歌台上的历史遗迹。
后世记载,《离下之约》签订之日,奉天大地烽烟燎起之时,“幽冥”所到之处,必将化成灰影,可见当时那支神秘的军队的恐怖之处!
有人传闻,当时穆雨阳就是“幽冥”的首领,也是大宁的军魂,只要穆雨阳一日不死,大宁军就永远不会战败,因此穆雨阳也成为了敌国刺客的首要目标,一生遇袭无数,不过每一次都让他化险为夷。
穆雨阳之所以成为大宁国的军魂,不仅仅是因为他用兵如神,爱兵如子,更是因为他为大宁国付出的一切。
二十年前,穆雨阳唯一的儿子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穆雨阳得知消息后,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随后到亡妻的灵位前守了三天三夜,又匆匆的赶赴沙场;十年前,穆雨阳的儿媳与唯一的孙子被刺死在回娘家的路上,凶手至今杳无音讯。
当穆雨阳看见自己的儿媳与唯一的儿孙的尸骨时,他没有掉一滴泪,只是自己一个人默默地将儿媳与孙子的尸骨安葬在儿子的衣冠冢旁边,那一夜,穆雨阳的头发就白了许多,此后穆雨阳都未在续弦,常年征战在外,一直到如今。
大宁军队里许多人都知道,他们的幽灵大人,是穆雨阳从小看着长大的,虽然不是亲生,但是却被穆雨阳当做自己的子女一样看待,在穆雨阳的儿媳与孙子遇刺身亡的那一段时间,只有和幽灵大人待在一起的时候,将士们才能从他的脸上看见少许的笑容。
然而一年前,被穆雨阳当做自己的亲生子女一样看待的幽灵大人,自从进入冥山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一年的时间,穆雨阳身边的侍卫只见穆雨阳一日白过一日的鬓发,越来越枯槁的孤独身影。
此时此刻,眼前的大宁军魂,已然衰老得像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年人!
“回去吧!”
终于,站在沙堆之中的穆雨阳说话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之后,转身缓缓走入城楼中,身后的侍卫们立刻紧紧跟在他的身后,生怕他出现什么意外。
“鹰一,那些人的身份确定了吗?”穆雨阳走着走着,突然开口问道。
“禀将军,是南面的一支商佣,他们的头领身份不明,似乎与卫国有关,他们此次进入冥山,目的是想要寻找噬灵刺。”穆雨阳身边的鹰一向穆雨阳回答道。
“一支商佣也敢进入冥山千里处,还雇佣了大量的顶尖武者,卫国,他们想要做什么?”穆雨阳沉思了片刻,边走边说道,“有没有噬灵刺的消息?”
“禀将军,已经确定了,噬灵刺就在此处向北一千八百里处,或许能被商佣带出,我们只需要在他们经过流沙城之时拦截即可。”鹰一答道。
“好,让鹰宁卫全员驻守在流沙城境内,密切注意此后进出流沙城之人的身份信息,直至那些商佣从冥山返回为止!”穆雨阳对鹰一下令,“另外,让虎宁卫全权配合徐远,胆敢擅自出塞者,不管是那一国人,全部杀了,凡是有从冥山回来经过流沙要塞的人,身份不明者,也全杀了吧。”
“是,将军。”听着穆雨阳杀意决绝的命令,鹰一有些激动的答道,这才是他们那个杀伐果断的将军。
“你持我的兵符,去颖川一趟,把兵符交给兵卫,交给兵卫,让兵卫到南面去驻守离下城,让千机卫到东面去指挥建宁军团,直到我再次下令为止。”穆雨阳说道。
“是,将军!”鹰一答道。
穆雨阳一条一条的将军令下达给鹰一和身边的侍卫,做完这一切后,转身步入马车中,“即刻启程,去平关。”
“是,将军。”穆雨阳身边的侍卫答道。
“帝尹,不杀你,我穆雨阳愧任大宁镇宁将军一职,就算是要我大宁亡国,也必将亡于卫国之后!”
奉天地域,诸国的中央,一座高高的石台拔地而起,石台高愈百米,四周有阶梯直通到石台顶上,石台东面,一支巨大的弩箭的箭簇深深没入石台之中,弩箭上挂着一缕残破的白色布匹,布匹上有一个已经快要看不见了的“申”字。
数十年前,帝国还存在的时候,石台是刚建立起来的宁国、风国、云国和帝国的“界碑”,也是当年《离下之约》的签订之地。
随着帝国的灭亡,现在的石台已经变成了一个废弃之地,在石台顶上的中央,立着大大小小数块石碑,石碑上的碑文随着时间的侵蚀已经变得模糊不堪了,只有其中的一块石碑上还能隐约看见“离下之约”这几个字。
台顶四周,立着数十根粗壮的石柱,每一根石柱都高达数十米,让人难以想象在建立石台的时候,人们是如何将这些巨大的石柱立在石台上的!
在石柱上,模刻着许许多多的图案,还有无数晦涩难懂的符印纹络,至今仍然没有人能够弄清楚,这些刻印在石柱上的图案和符印纹络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知晓这座石台是建立于何时,也没有人知晓这座石台是用来做什么的,人们只知道自从这片地域有人以来,似乎这座石台早就已经存在了,因为石台正好处于九歌之野,所以人们将这座石台称呼为九歌台。
九歌台正好处于四国中央,而且所处之地贫瘠凉薄,无论是宁国、风国、云国还是帝国,没有人愿意为了争这一席之地而发动战争,因此九歌台也就成了四国的边界之地。
四国的国君在九歌台上签订条约,刻写在立于台顶中央的石碑之上。
然而自从庞大的帝国崩塌之后,云国内乱始起,风国的军队在穆雨阳所带领的军队面前节节败退,这座石台就失去了它对于诸国的作用,变成了一处废弃之地。
而此时此刻,大宁兵卫,宁国南方军团的总指挥夏伯渊,站在九歌台上用手轻抚着那块刻印着《离下之约》的石碑,看着石碑上的碑文,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伯渊兄,上次九歌台下匆匆一别多年,不知伯渊兄身体可还好?”
就在大宁兵卫——夏伯渊沉思之际,忽然传来一声问候,夏伯渊回头看去,待看清来人之时,眉头微微皱着,神色一紧,随即回头看着石碑,开口对身后正走向自己的人说道:“为什么会是你!”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也没想到会是伯渊兄你!”
那人走到夏伯渊的身边,亦是用手轻抚了一下刻印着《离下之约》的石碑,看着石碑上的碑文,长长的叹息一声。
“当年穆老将军用兵如神,行军之快,让风白川只能目送宁军大摇大摆的从风国边城离去,旦夕之间将帝国变得分崩离析,不知道伯渊兄可还记得?”那人说道。
“卿弟,要论用兵之道,当世的确没有人能够比得上将军!”说到此处,夏伯渊叹息一声,又继而说道:“不过人力终究有限,卿弟,听伯渊兄一次,回去吧!”
“原来伯渊兄都知道了!”
夏伯渊口中的卿弟缓缓而语,不过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之情,相反,却是一副如同夏伯渊一样,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大宁,只有战死的亡魂,绝没有投降的将士!”
夏伯渊目光如炬,望向大宁的方向,即是无奈,也是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