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颜家小姐颜如玉,贤良淑德,性情温婉,册封疏妃,即日起入住琉璃宫,钦此。”尖锐的嗓音宣布她的定局,入皇室,见仇人。
“颜如玉代颜家上下接旨,谢主隆恩。”如玉跪立于地,双手接过圣旨。她身后是满院凄凉,除她之外,再无他人。
颜家已经在泥潭里,无反抗之力。而她成为了唯一的侥幸之人,在凄凉之地,享受无边孤独。
李公公看了她一眼,挥一挥衣袖,尖声尖气道:“恭喜颜姑娘了。”
她伏在地上,素衣贴地,双手捧着圣旨,虔诚地如同拜佛却再无他话。
直到人走茶凉,她才缓缓地打开圣旨。上面的一笔一划是纪敛亲手写上去的。还是同过去的字迹一样,苍劲有力,狂放不羁。
她捧在胸口揉成一团,泪如雨下,嘶吼道:“纪敛,我好恨。”可是谁又听得到,远处繁华都与她无关,自此无牵无挂。
Part1.颜如玉
如玉换好紫色的罗裙,在嬷嬷不停地催促下梳了一个复杂的发髻。脚上穿了一双玉色的绣花鞋,上面是几只小鸟,是娘亲一针一线绣上去的。
出门之前娘亲嘱咐她:“切记不可再说你的书中道理。”如玉道:“娘亲你放心,如玉答应过你的。”娘亲是位医师,却告诉她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可能是随了母亲,自幼就喜欢去父亲的书房。母亲也是一笑而过,只是母亲总是怕她看得多,便对世间的事物有了太多自己的看法,所谓说多错多。
于是如玉答应她绝对不会随便开口抒发对政治的意见。
她随着父亲进宫,全因上月的围水之战。她小小人儿竟也出了一份力,想出一个绝佳的方法。
宫宴上她坐得端正,眼睛盯着面前的糕点却始终没有伸手。对面是几个看起来比她大的男孩子。他们有些顽劣,对她指指点点。如玉更是羞涩只得看着上面的花纹,想着如何吃一口。直到一舞结束,她被皇上叫起来。
“你就是如玉?”
“正是。”如玉拱手作揖,可谓是知书达礼。皇上一看这小女娃不得了,欣慰道:“朕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奇才,该赏,该赏。”
如玉点头,轻轻地道:“谢主隆恩。”
皇帝赞许道:“小小年纪便有此等谋略,不愧是颜丞相的女儿。”为此皇上赏赐黄金百两,布匹三千......
终于嘉奖完毕,她手中已经渗出了汗,以至于她后来都没有听清楚皇上说的什么,大家祝贺声起,她也就来不及去回忆。
那时候她总算体会到皇家威严。怪不得书中说伴君如伴虎,想来父亲也是辛苦。
宴席结束后,父亲与同僚告别,她站于角落等待。
“这个是给你的。”稚嫩的声音想起,出现在她眼前的还有一袋用油纸包住的东西。纸上拴着细细的红绳,在她面前晃啊晃。
她看着面前的人好奇地问道:“这是何物?”
“问这么多干什么。拿着!”他塞在她的怀中,转身离开,背影何其洒脱,灯火下,挺拔如松。与众不同的是,别的世家公子都会在腰间带一块儿玉佩,他则不然,于腰间别着一把小小的匕首,看起来很是厉害。
她记忆力其实极好,几乎是过目不忘。
这人是刚才坐在对面那些男孩之间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她施以礼貌,报以微笑的。
如玉将那一小包东西悄悄地塞进宽大的袖口中,准备回去后再打开。
回去后她跑在房间,将那包东西打开。入眼的是红红绿绿的糕点,原来是宴会上她盯着看的。她并非没有吃过糕点,只是宫中的面容更为精致,便赏心悦目。却不想她未曾上手,却也在事后被别人赠予。
如玉尝了一口果真与众不同。她吃完后,默默地将红绳收起来藏于盒子中。
Part2.书中来的
几日后,她被皇上准许去和皇子一起去读书。如玉高兴极了,父亲书房的书她早已看完。以前就听过皇宫的藏书阁有万卷奇书,不知她是否有眼福可以瞧一瞧。娘亲摇头道:“如玉的聪明才智若是少一点儿多好。”
“娘亲,你是医者仁心,万事都要担心,如玉的聪明自然可以化解危机啊。”
她收拾好踏入书院,一进门便被不少人围住,一个接一个问她:“你真是女子?”“围水之战是你解决的的?”“古有英台女扮男装,莫不成你反之?”语毕一群人哄堂大笑。
她也不恼怒,认真回答:“如玉自然是女子。围水之战如玉只是想了一个方法,解决的自然是前方的战士。如玉并未男扮女装。”
听她说完,他们起劲儿又继续问,还未说完便被打断。这时候纪敛走进来,他靠着门框似笑非笑道:“你们为何在此叨扰如玉妹妹?”
几人听笑道:“老十啊,我们在听如玉妹妹讲故事呢,你不来听听。”
“夫子已经在路上了,赶紧准备听讲吧。”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其它人一听也不再缠着如玉。他一笔一划写好字,扔到如玉桌上,上面写着:“不予理会便好。”
如玉将纸条叠起来夹在课本中,又回味起昨日他给的糕点,入口甜腻,却格外好吃。
夫子摇头晃脑,她听得津津有味,只是她仍有其他心思,来自身后的人。
她来的次数多了,也渐渐地同这些皇子熟识起来。如玉因懂兵法而被很多人崇拜,时不时被人夸赞:“如玉妹妹,真是当之无愧的才女。”
她羞涩地低头,不好意思地道:“各位谬赞了,我只是读了一点儿书而已。”
课后她被缠住,无法脱身,幸得他解围。纪敛不知何时于那颗树上歇息,嘴中咬着一根狗尾巴草,笑嘻嘻地道:“你们怎么又缠着如玉妹妹?”
他人也反驳道:“十弟,我们只是探讨兵法,哪像你不学无术。”
他一听急了,从树上跳下来,道:“我怎么不学无术了,我知道书中自有颜如玉。”他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睛如玉。
如玉撇开眼睛,不语。
最后纪敛把她从皇子堆中拉出来。她跟在身后轻声道:“多谢十皇子。”
谁知纪敛停住脚步,蓦然回头,道:“你真是书中的颜如玉?”
她见他的模样带着认真便道:“十皇子不读书吗?”似乎是看到如玉眼角的笑意,他挠头道:“夫子摇头晃脑的,我实在不喜欢,不过既然如玉妹妹饱读诗书,不如你来给我讲一讲?”
他顽劣地问她,如玉只当他的玩笑话。却不想第二日纪敛果真到丞相府上,带着厚礼,拱手作揖告诉丞相:“我要拜颜如玉为师。”单刀直入。
丞相也喜欢纪敛的性子便允诺了。
于是她成了十皇子的书童兼夫子,日日同他读书,同他讲书中的知识。
春去秋来,往来复反,转眼间,已是到了纪敛的及冠之日。
她特意画了一幅画送于他,却不知纪敛跑去了哪里。他还是一样的顽劣,同她捉迷藏。她在庭院中找了一圈,喊他:“十哥,你在哪儿?”纪敛觉得十皇子太生分便让她叫十哥。
“十哥,你上那么高做什么呢?”她站在枣树下,望着上面的纪敛。
“我给你摘枣子。”纪敛看了她一眼继续将枣子摘下来。
“我不要吃啦,你先下来。”如玉见他爬得高便觉得危险。
谁知纪敛飞跃而下,自书中神话男子,翩翩而立,一眼万年。
她痴痴地看着,内心跳动得厉害。
“给你。”他掰开她的手将一把枣子塞在她手中,自己拿了一颗放在嘴里先尝一口,道:“无毒无害,味道甜美,最适合馋嘴的如玉了。”
如玉歪着头,问他:“我哪里馋嘴,还有啊,为何突然送我枣子?”如玉不解。
纪敛吐了枣核,在她耳边轻声道:“自然是盼望你早日及笄,好成为我妻啊。”纪敛一本正经地说。如玉一时间面颊飞红,竟比这枣子还要熟。
古有金屋藏娇,今有纪敛娶如玉成妻,她心中欢喜,吃了一颗枣竟比过去那糕点甜美。
黄昏日落十分,他站于她的旁边,着眼于她头上的金步摇,晃眼的却是如玉这个人。
如玉心中想着距八月十五她及笄还有三月之余。良辰美景奈何天,她同纪敛也会如父母那般,情深意切。
Part3.我非她不可
“不好了,颜小姐。”纪敛的侍从匆匆跑来,十分着急。
她一起身打翻了一盏烛火,红烛泪洒,那微弱的火光忽明忽暗,最终熄灭。
她开门,焦急地问道:“可是十哥出什么事情了?”
侍从交代了事情的始末,如今地方征战不断,皇上急需要势力,又适逢赵国公主一眼看中纪敛,便想要同纪敛成亲,皇上自然喜闻乐见。谁知纪敛不懂变通。对于赵国公主誓死不娶,并誓言一定会娶颜家姑娘。
如玉匆匆踩着步子,内心忍不住嘀咕:“往来听过公主和亲,却未曾有皇子牺牲,纪敛的母亲是当今皇后,他也要首当其冲吗?”
“他怎么样了?”她问。
“被打得爬不起来了。”侍从答。
她捂着微微发疼的心口。纪敛拒绝得彻底,皇上一生气命人打了他一百大板。虽说纪敛底子好,但这一百板子可不是轻的,得有十天半个月才可好。
她走到他房间,纪敛正趴在床榻上,手中拿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十哥,你没事吧?”她一声,吓得纪敛一个激灵,将书藏于枕头下,回头,惊呼:“嘶,如玉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狼狈得模样。”
纪敛嬉皮笑脸地道:“哪里狼狈?我高兴还来不及。”他拒婚是对如玉表明心意。
如玉哭笑不得,坐在圆凳上,道:“我看看何种模样了?”她作势要扒开他的衣衫。他匆忙拦住,道:“看不得,男女授受不亲。”
如玉不理会,道:“都这时候了还贫嘴,母亲制的药还有,我给你涂些,你可好得快些。纪敛只好收起手。
如玉掀开,瞳孔一震,背上红印交加,有几处生生打出血迹。
她挖了膏药轻轻地涂在他背上,生怕将他弄疼了,可即便如此,纪敛还是嘶了几声,咬牙切齿地坚持下去。涂完之后已经是冷汗淋漓。
她打趣道:“你可莫要莽撞行事了。”随说如此,可声音却带着哭腔。纪敛手足无措,安慰道:“你可莫要哭了,以前哭,我尚可带你去看花灯,今日可是不行了。”
如玉的母亲在几年前因病去世,祭日之时她总是哭,纪敛就带她看花灯。他说将灯放在天上母亲便会收到,她很是欢喜,纪敛总是有法子使得她忘记烦恼。
他擦掉她的眼泪,柔情四溢,道:“等我好了带你去更好玩儿的地方。”
她收起眼泪,点头答应。只是,他还未带她去便被发配去征战。
纪敛武承大将军之下,文承才女如玉之下,是个武双全之人。他在军营有一席之地,又加之亲民未及冠前便又不少人信奉他。
皇上告诉纪敛:“你若不想娶亲便自己去收服了这南国。”他对纪敛是有意栽培,皇后之子若是再战功赫赫,可不就是天选之人?
半月后他伤口已好,却已身披铠甲。
他负手而立她面前,将腰间常挂着的匕首赠与她,道:“我不在这里,你要好生照顾好自己,莫要同哥哥们接触,也莫要和母后接触。”或许他早就知道他母后的厉害。
她只当这人喝醋喝得厉害。如玉安心接下匕首,放在袖口中以备不时之需。
纪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在你及笄之前我定然回来,凯旋。”
Part4.是他不是他
纪敛身骑白马,一声令下,浩浩荡荡去征服南国。如玉于城墙之上,望着他远去,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纪敛一去不复返。
“呸呸呸。”她挥手散去这无端的想法,心中惴惴不安。
还好纪敛同她有书信往来,五日一封从不间断。纪敛会说他今日所见,百姓流离失所,路有冻死骨。又说他今日在南国见到一朵别样的花。
如玉回他京城的趣事,说她同夫子议论了前方传来的战报,策略得当,但仍有激进。
纪敛说他想在中秋之际回来,那日是她的生辰。
如玉最近眼皮跳地愈加厉害,纪敛让她莫要接触皇后,今日她才懂得为什么。
若是以前她觉得皇后是温柔的,同她说些纪敛儿时的趣事,那么今日后她便不会这么想。
皇后问义正言辞地问她:“你是否知道你的父亲叛国?”
如玉一阵迷茫,回答道:“皇后娘娘,你说的是父亲吗?父亲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父亲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荣华富贵全都有,为何要叛国?
“那这是什么?”她厉声道。旁边一阵鸦雀无声,就连皇上的眼神都复杂起来。
如玉懂了,皇上表面上要对丞相持信任态度,所有的话都交给皇后来说,才不会有人说皇上违背当年和丞相立下“肝胆相照”的诺言。
如玉接过李公公递过来的纸,上面都是京城的地图,还有和南国的信件。
她心中一跳,这就是父亲的字迹啊。可是她不能慌乱,低声道:“皇上可叫来父亲当面对质,父亲对我朝忠心耿耿啊,望皇上明察。”她不知道是否可以拖延时间,但她知道,叛国罪名不可承认。
她未知全貌,不予评论。
字迹她也可以模仿,她可以将纪敛的字学得十分像,甚至分不清。
皇后大怒道:“那这法子是不是你出的?”皇后一五一十地念给她听:“南国是个荒原之地,无藏身的地方,但由于气候原因会出现风沙。这样便有了很好的掩身之法,在风沙之际可面具遮脸,匍匐前行乃至出其不意。”
此等方法,是如玉了解了南国的气候之后同父亲谈论的。父亲也出使过南国自是清楚其中的情况。
她还没来得及给纪敛送方法,只是同父亲谈论。
她从手中扒开那几封信,有一封是她的字迹,上面有一模一样,写着同样的话,落尾处是,如玉亲笔。还有四个苍劲有力的字:“纪敛已阅”。
竟然……竟然是这样,那日对话只有他们父女二人和几个衷心的小厮听见。谁泄露出去了?
纪敛对于如玉的方法言听计从,若是南国人不知此等方法,纪敛便可一举拿下南国。可若是南国知道,那就惨了,他们大可利用地势将纪敛包围,来个瓮中捉鳖。
如今纪敛已经失踪数日。一名侍卫誓死将证据送回,可这哪里是证据,明明就是诬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颜家被灌上了叛国之名,于八月十五问斩,诛九族。
如玉褪去华服,换上囚服,头发披散关进牢房,被颜家的其它人虎视眈眈地盯着。
父亲在隔壁,问她:“如玉,你信任父亲吗?”
如玉靠在墙上,眼神坚定,道:“自然信得过,只是我不明白,为何皇上要突然针对颜家?”还要以纪敛的性命为代价。
颜父叹息道:“那日边城水患,百姓连着数十天没有进食,急需开仓振粮。我便私自准许了,百姓面前等级之分又要如何区别。可父亲疏忽了,皇上是九五之尊,不是当年的兄弟之交,当百姓喊着丞相万岁的时候,必然会招来杀身之祸。”
原来皇上早就忌惮丞相了,他人虽老,但也不允许有人取而代之。丞相府中有多少眼线,如玉不敢想。怪不得母亲总让她安静不可出头,原来,颜家早就划在危险区了。
如玉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不知道待了几日,她只想知道十哥是否还能回来。她思量间,有人走来,寂静的地牢里,只有剑和地发出的刺耳声。
他站在牢笼外面,身披破烂铠甲,手握赤剑,于黑暗中缓缓走来。他一瘸一拐,身边是同样满脸血迹的女子,是那赵国公主。她有幸从皇后那里看到过赵国公主的画像,却不想竟是如此英姿飒爽。
“十哥。”她惊奇地握着他的手,冰冷的。
看着此番模样,如玉泪如雨下,颤抖地道:“十哥,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她在牢房这几日,日日担心,却无法找到他。
“我回来了,你很难过吧。”他没有温度的声音似是从地狱而来,带着罗刹的气息。
如玉蓦然收手,不解地道:“十哥,你在说什么?”
“我从未想过是你们。”他沉着眼不愿意再看她。
如玉可以说什么?他已经误会丞相府了。她焦急道:“不,你误会了,不是父亲,十哥你听父亲解释,父亲在隔壁。”
她拍着墙叫父亲,却始终得不到回答,明明刚才父亲还在同她说话。
“不用伪装了,颜如玉。”
他于风沙之中看着战士惨死,却无能为力。他亲眼所见血流成河,瓮中捉鳖。这是何等的万箭穿心。
“十哥,我是怎样的人,你竟然忘记了。”她望着他和那女子从黑暗的走廊中离开,那日的烛火也是这样打翻的,再无光亮。
纪敛被扶着出了牢房。如玉颓废地坐在地上,她凄凉地问对面牢房的犯人:“小哥,可知道我父亲如何了?”
那人厉声道:“死了。”
如玉笑着,原来父亲最后的话是遗言啊,他语重心长得告诉她:“如玉啊,如果你出去就离开这里吧。”
那时候父亲还有多少力气呼吸,她以为父亲只是太累了。如今想来,皇上怎么会留着父亲到斩首台呢?父亲可是当年的使节,巧舌如簧,舌战群儒啊,若是留到斩首台,父亲一经辩论,便可振奋人心,洗脱罪名。
转眼间到了八月十五。这一天她来到这个世上,如今也要在这一天离去。如玉理了理头发,站起来带着沉重地链子出去。
走上斩首台,面对的是众人的唾骂,还有白眼。曾经这些人可是对丞相府赞誉有加,如今翻天覆地。
她倒是希望刀快一些,手起刀落,了无牵挂。直到这一刻旁边的丫头才道:“我们小姐有免死金牌。”
她赫然睁开眼,想起第一次出席宫宴,黄金百两,布匹三千之后是免死金牌一块。
她已经心死,不想活着,便道:“未曾有过。”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十哥也不信她,为何要留在世上?
那丫头怒道道:“颜小姐,难道你想看着我们丞相府枉死?既然十皇子交代我了,我便觉得他可替我们伸冤。”
如玉冷笑,道:“原来他知道我有冤啊,哈哈哈哈”
八月十五,午时三刻,于断头台上,她笑得凄惨,听着周围的利刃声,内心早已成了一片荒原,再也没有花开了。
Part5.世上再无颜如玉
如玉被释放。她独自一人回到丞相府,诺大的丞相府寂寥空旷,只有她一人,秋风扫落叶,水静鹅飞。
她于丞相府度过了她的八月十五,只有她一人。烛光微弱,她在丞相府的列祖列宗前磕了三个响头。
原来这就是丞相府的命运,父亲就连入祖的资格都没有。
来年春天,皇上中风不幸驾崩。十皇子因德行兼备,文武双全继承皇位。
当日天下大赦,他迎娶赵国公主为后,因那日征服南国幸得赵国支援。
她写了封信祝福他,却没有送出去,锁在精美的胭脂盒里。这是纪敛带她去市集买的,他手上一抹胭脂,全部涂在她的脸上,她追着他打。纪敛任由她追着,时不时放慢脚步。那时候多好,他走得快也会回头看看她。如玉轻轻地摇头,不去想过往的甜蜜。
纪敛继承皇位之后开始了他的鼎盛时代,后宫被塞入不少女眷,他却从未封一个妃子。
被逼无奈之下他册封了颜如玉。看看,他是被逼无奈。
册封颜如玉,滑天下之大稽,叛国之人苟延残喘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容忍了,又怎可进皇室?多人劝阻,纪敛却不为所动,铁了心要颜如玉。
“我好恨啊。”她抱着圣旨,躺在石板地上,望着刺眼的太阳,青天白日,她却觉得再无光亮。
册封那日行的是正规的礼节,她面无表情,对上位的人更是牙咬切齿,她如今要嫁入仇家。如玉从未如此决绝,她不会让父亲冤死,所以她在等。
看,她等到了纪敛坐到皇位,只要是纪敛她就有机会。
夜晚,她坐在床榻前等着她的十哥,却迟迟不见人来。如玉问了外面的仆人。对于颜如玉,仆人是不屑的,谁不知道当年十皇子就是因为丞相府差点儿回不来。仆人道:“皇上早早便去饿了皇后那边,您就别想了,他们恩爱得很。”她本就裂开的心口更是疼痛。
恩爱,如玉薄唇轻起:“原来是恩爱的吗?”
仆人打着哈欠道:“您歇着吧,我们也可以歇着了。”
如玉开门,冷风钻进衣领,她走到皇后的宫殿门口,喊道:“颜家之女,颜如玉求见皇上。”
她伏在地上,虔诚地觐见,里面却传来他们相谈甚欢的声音,言笑晏晏。
也就是这一刻,她心裂开的口子永远合不上了,往日他承诺“何成比目兮,只羡鸳鸯不羡仙”“共效于飞之乐”都是骗她的。
那日晚,她长跪宫殿之外,求见他一面,直到灯灭,人歇。
竖日清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说颜如玉疯了,正坐在城楼之上傻笑。
他匆忙赶来,却被制止了。
“十哥,你别过来了,不然我就跳了。”她喊着过往的名字,却再无娇俏。她威胁他,试探他的心底是否还有旧情。
纪敛冷静道:“好。”只是他藏在背后的手已经止不住颤抖。
“十哥,当真不信我?”她一身红装,是他出征时如玉特意命人做的。她站于城楼之处,风掀起衣角。清晨的朝阳刚升起,照在她的脸上,那副美好的容颜就如同儿时所见,温柔的女子,似书中走来,对他莞尔一笑,道:“你就是十皇子纪敛?”
后来她就喜欢叫他十哥,一声声,一次次,全部化成他生死边缘活下去的勇气。
她望着他,笑靥如花。
他双手背在身后,对于旧事重提,他眉眼间全无往日柔情蜜意,冷声道:“我要如何信?颜如玉,是你,是颜家出卖了我。”
每每想起风沙之中他浴血奋战,而他的部下倒下,他的计谋被别人知晓得一清二楚,那种心灰意冷被人背叛的滋味着实如同凌迟处死。
天下独一无二的计谋被人知晓。
他不问,不敢问。
她痴痴地笑起来,慢慢地站于楼栏之上,红色的绣花鞋踩在栏杆上站在上面,是弱柳扶风之态,她念道:“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不须计较苦劳心,万事原来有命。”慢悠悠好像在诉说她的人生。原来是有命的,早早注定颜家就是牺牲品。早早就注定他们今日的结局,那赵国公主是他命中注定,而他只是他书中的颜如玉。
凡是见过如玉的人都说她是温柔的,却很少有人知道她亦是决绝的。
他慌张道:“如玉,你要做什么?”
“你紧张了?哈哈哈哈哈。”她披散着头发,像是一个疯子。
他额头的汗流下来,声音沙哑道:“如玉你下来,我都听你的,我信。”他害怕如玉做傻事,他听,什么都可以。
如玉转了个身脚步一晃差点儿跌落,却又稳稳地踩住,回道:“可是我不想说了,我一身臭名,我颜家今日这般地步,我都不在乎了,古往今来忠义之士此等下场不枉世间走一遭。纪敛,是你不信我。”
她不在乎了,父亲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无事者就独善其身吧。
看着他慌张的神色,她一字一句地道:“那日你成婚,我不曾祝福,今天我便祝十哥和你的皇后百年好合,共享天伦之乐。”她有多恨,她有多少狠毒的话不曾说出来,是她不想说,她已经像是一个疯子,却还要像一个妒妇。
她不想。
“如玉不要。”纪敛大喊,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他却抓不到她。
如玉从袖口中拿出匕首,快准狠地插在自己的心口处。她身体向后面倒去,雕栏玉砌,画壁飞檐,她终究选择逃出了这座城墙。
她看着纪敛的焦急,悔恨,失控,疯狂,她眼角弯着,心满意足。
她从未想过这把匕首会用在此处,过去有十哥保护她。但今时今日,十哥当日的允诺不再,如玉便不在需要保护了。
她带着他送的礼物一去不复返。
纪敛失声痛哭,想要下去找她,只是浑身无力,他急火攻心吐了血,瞠目欲裂,望着城墙下面的女子,粉身碎骨。
她不止是在自己的心上捅了一刀,亦然是他的心上。
颜如玉是他宝玉,束之高阁,饱读诗书,却未曾见过太多的勾心斗角。
可是突然有一天,束之高阁的宝玉,碎了。
碎了便永远无法复原,玉是如此,人是如此,心更是如此。
Part6.万事皆空
纪敛病了,在颜如玉离开后,他挣扎着想去找她,告诉她:“颜夫子,可否再教我?颜夫子,我错了。”只是他还未去,颜府突然大火,不知是谁记恨竟然将那里烧了个干净,一切毁于大火中,如玉连根都找不到了。
“不。”纪敛跪在门前嘶吼,一片寂寥,黑压压一片,昨日的颜府已经不再。
他按照记忆找到如玉的屋子,伸手去找他要找出她的东西,可是双手灰烬却难以找出任何东西。
他看着唯一没有被烧毁的胭脂匣子,用力打开,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封信,用一根细细的红绳捆着,每一封上都写着:“如玉亲笔,十哥收。”
“十哥,已有十余日不见来信,我思量是否你在迎战。又是血雨腥风,愿你事事顺利。我也不去叫你分心,只是快要八月十五了,我已是万分期待。昨日去了你的行宫,坐在窗前,写下这封信,默默等待,外面的枣树也快熟了,已有几个红了。如玉亲笔。”
“十哥,你娶了她人,你可曾还记得你于我的承诺?我的及笄之日你未曾来,未曾祝愿,也未曾还我你的允诺。而我独自一人于颜家大院等待,等到头上生了几根白发,等着你娶了她人为妻,等你来问我,等你信我。你不曾来,我哀莫大于心死,不愿意再等。如玉亲笔。”
“纪敛,圣旨我接了,万万没有想到你我竟然如此陌生,疏妃竟是疏离。原来我们早就不似从前。纪敛,我想如果有来世我们不要遇见了,万事皆空,我与你有缘无分。颜如玉亲笔。”
万事皆空,今生来生都不再相见。他的颜如玉再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