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的京城依旧炎热,但早晚多少也有些秋凉的气息,爱子心切的家长在暑假一开学,就把秋天的长袖校服给孩子套在短袖的外面,中午热了就脱下来,也不麻烦。可很多学生却嫌脱下穿上费事儿,即使汗流浃背也只是跑到风扇底下,拉着领口吹一吹,吹出一大群白胖子。
燕大附中的校服整体为白色,只在肩膀、腿侧有红色的倒三角形,三角形又尖又长,像两把利剑牢牢地封印住青春期少年们的审美。
“二害,你真不去啊?”陈澜星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把刚讲完的英语卷子随意地折几下塞到包里,对站在电扇下,腰几乎完成一柄长弓的女孩儿说。
女孩儿手撑着腰,直起身,晃了晃脖子,干脆利落地拒绝,“不去。”
“哎呀,好二害,就跟我去吧,我都答应我哥,一定给他捧场。”陈澜星嘎嘣嘎嘣几下咬碎棒棒糖,吐掉白色的棍子,搂着女孩儿的腰,“必胜客行不?”
女孩咧开嘴,露出一嘴钢牙,“魔女星妹妹说我今天不宜见男人。”
“这你也信?!我看你分明就是说话不算话,昨天还说去,今天就不去了。哼,你说话就是放屁,不是,屁还有点儿人味儿呢。”陈澜星瞪着眼睛,抬腿往女孩儿椅子上踹了一下。
女孩儿很瘦,竟然连椅子带人移出去几公分,经与光洁的棕黄色大理石摩擦,发出“呲”的一声。
女孩儿攥着桌子,看陈澜星似乎真的生气了,笑眯眯地凑过去,“三星,不要生气嘛,我今天真有事。”
“什么事儿?”陈澜星不依不饶地问,柳叶眉就快要变成柳叶刀,只要女孩儿的答复无理无据就飞出去。
“哎,和你说吧,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女孩儿手臂搭在桌子上,下巴枕在手臂上,“心里又股莫名的忧愁与哀伤,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不要去不要去’。”
“你去死吧,闻莺!”陈澜星拿起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物理和英语书,狠狠地砸在闻莺的头上,“绝交!老子要再搭理你就是猪。”说着,一手拎着书包,一手抓起书,气势汹汹地走了。
“三星······”闻莺哀嚎,眼前阵阵发黑,她捂着脑袋,“妈蛋,这个死丫头,还真打啊,这下真的见三星了,哎呦,哎呦。”
闻莺在桌子上趴下,以为陈澜星会像以往那样回来,可值日生都被教室打扫干净,恭敬地请她离开,她都没有等到浪子回头的陈澜星。
“真是的,小气鬼。”闻莺背上书包,脚下踢踏踢踏地往楼下走,刚出教学楼,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教学楼前的大杨树下,他一手叉腰,一脚蹬在台阶上,热切地注视着走下去的每个学生。
闻莺暗道不好,刚要转身回去,那个男人,燕大附中初中部数学老师李实秦便一脸谄媚地迎了上来,“师妹,下课啦?累不累?一会儿干什么去?”
闻莺“王之蔑视”地看向李实秦,吐出两个字,“没空。”
“别啊,师妹,师兄求你了,你就看在师兄送你去学校好几年的份上,帮师兄一次吧。”李实秦还未碰到闻莺胳膊,就被她“你若是碰到我,我就喊抓流氓”的眼神震撼住,手往旁边一转,拉住了闻莺书包提手,讨好地样子像极了一只二哈。
李实秦有一米八几高,又壮实,在八月下午依旧毒辣的太阳照射下,流了一脖子汗。
闻莺转身,把书包从肩膀上滑下来,丢给李实秦。
李实秦抬手一勾,抱着闻莺的书包,小跑着追上闻莺,喋喋不休道:“师妹,这次师兄有预感,肯定能成功。那个姑娘是老师今年新招的研究生,善良大方,人也好看。”
“杜若?”闻莺伸手挡在额前,不知道是不是陈澜星那一巴掌,她有点儿恶心。
“对,就是杜若师妹。”李实秦喜滋滋地答道,可当接触到闻莺投射过来的目光时,又迅速地将面部表情调整到可怜兮兮,“师妹,师兄都二十好几了,还是孤家寡人,白天将大好的青春奉献给三尺讲台,夜晚却只能和天上高洁的明月对影成三人,那凄凉、那孤寂、那难以言说的愁绪······”
“打住打住!”闻莺拽过书包,单肩背着,语气已有缓和,“老规矩,不,今天再来杯奶茶。热的,多加红豆。”
“是是是。”李实秦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简直不知说什么来表达对闻莺的感激了,“师妹您可真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师妹您请。
闻莺心道,观世音菩萨还不照样被大姨妈折磨。她看了眼欢天喜地的李实秦,“杜若姐一看就是个心高气傲的,对未来伴侣的要求肯定不低。你可别和唐僧似的罗里吧嗦的,还有啊,也打扮打扮,啧啧,你胡子几天没刮了?”
“是是是,先送师妹过去,我就去梳洗打扮。”李实秦道,“谢谢师妹。”
李实秦毕业于燕大数学系,是闻莺父亲闻仁东教授的第一位研究生,勤恳聪慧,深得闻父喜爱,常带在身边,出入闻家,以至于幼时闻莺还以为李实秦是她父亲的私生子,常去图书馆学习《婚姻法》及案例汇编,准备有朝一日将负心汉爸爸和登堂入室私生子告上法庭,维护她和母亲的权益。
也许是因年少时的荒唐,她总觉得对李实秦有些亏欠,所以这些年在闻仁东那里给李实秦说不少好话。李实秦也争气,博士毕业后,被闻仁东留在他所里,但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没待一个月就偷偷辞职跑到附中初中部当数学老师了,当时闻仁东气得差点儿犯心脏病,把上门负荆请罪的李实秦霹雳巴拉一顿揍赶了出去,并扬言断绝师徒关系。可李实秦脸皮厚,三不五时就来,闻仁东气也渐渐消了,这才又恢复师贤徒孝,闻仁东还将今年新招收的女弟子杜若介绍给了李实秦。
李实秦和杜若两人约好今年晚上见面,但学校安排了李实秦为初二数学竞赛学生做辅导,他一时又找不到人替班,只能来央求在同校高中部就读的师妹闻莺,反正闻莺的实力可是比一般老师都要强。
闻莺跟着李实秦去了燕大附中旁边的汉堡王,点了汉堡和薯条,李实秦去旁边买了大杯奶茶,伺候小祖宗吃完后,带她去了辅导教室,参加竞赛的六个学生正聚拢在一起聊天。
李实秦嗖嗖嗓子,“孩儿们,静一静哈,鲁宁宁,回你座位上去。”
叫鲁宁宁的小姑娘扎着马尾,光秃秃的脑门儿,是家长们认为学生最适合学生的发型。她冲她旁边的小白胖子撇撇嘴,抱着书挪到了左边的位子。
李实秦手撑着讲台,“这个,闻莺,高二实验班的,大家都在红榜上见过吧,常年各大排行榜榜首,英语口语大赛、数学竞赛、航模,第一,第一,统统都是第一。”
鲁宁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怎么这么像学校门口二元店里促销的,“统统两元,两元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鲁宁宁想和好友分享下自己的发现,刚好小白胖子也转头看她,她没有说话,想通过眨眼来使对方“意会”,小白胖子接收信号后,没有笑,却是迅速地转过头,直直地盯着讲台上的闻莺。
闻莺,又见面了。小白胖子不自觉地把脊背挺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