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栗和小玉米在某个小区门口下车,车上只剩我和于谷。他开车,我坐在副驾驶位,他要送我去医院。
他没说话,也没看我,等绿灯时偶尔瞅一眼后视镜。我就像一阵透明的空气,他丝毫不用顾虑我的存在。
我在他眼里就是这般可有可无。倘若他有一丝丝在乎我,那么之前他绝不会一声不吭地跟我玩消失。
车子在医院停车场停下。他一声不吭地下车,甩上车门。
我扯了半天都没能解开安全带。我抬头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这家伙好像直接走了,留我一个人在停车场。
这时有人拉开我旁边的车门,吓了我一跳。
“你还走得动吗?”他轻声问我。
我看了眼安全带锁扣,又看向他。他这阵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我有些恍惚。
“这个啊,之前就有点毛病。”
他按了一下,锁扣就弹开了。
我跟在他身后走进医院,乘电梯,他又开始沉默了。他好歹跟我寒暄两句,这么久没见,哪怕是普通的熟人也会说些有的没的。
我跟着他来到内科诊室,门口的牌子上除了“内科诊室”,还有一个“3”。
他站在门口,敲了两下那扇敞开的门,诊室里那名伏案写字的女医生抬起头。
她说:“哎?你不是放假了吗,来这干嘛,找我吃饭吗?”
我似乎找到于谷把我当陌生人的原因了。
诊室里只有一张办公桌,由女医生一人独享。绑着马尾的她头发乌黑,额头饱满洁白。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初看之下像还没走出校门的学生。
玫红的略显暗淡的唇色,还有那两只像是从她妈妈的首饰盒里偷来的耳环,给她圆润的小脸蛋添了几分成熟气息,那种比实际年龄老五岁的成熟。
可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年轻到令人觉得她配不上这间宽敞明亮的诊室。
于谷把我拉到身前,他说:“有个病人,你帮忙看看。”
“你挂号了吗?”女医生说。
“挂啥号啊,”于谷边说边拉着我走进诊室,他让我在一张明显是给病患坐的椅子上坐好。
他从办公桌上的一个褐色的瓶子里抽出一只体温计,让我夹上。
“你女朋友?”
“我姐的秘书,今天刚我和姐从国外回来,嗓子疼了好几天。”
他语气笃定,就像提前想好了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听他这么说,我的心凉了半截。
“听诊器呢?”
女医生打开抽屉,取出一只听诊器,递给于谷。
于谷从旁边搬来一把塑料椅,坐在我身旁。
“小墨,转过来。”
我转身面向他。
他盯着我锁骨的位置,“你能解开纽扣吗?”
检查还要宽衣?我瞄着他,希望他能给我一番解释。
他伸手过来,解开我衬衣的第一颗纽扣。
要不是我脑子烧得有些迟钝,我肯定甩他一耳光。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把听诊器的诊头伸进了我的衬衣里。
紧贴着皮肤的金属的冰凉触感,让我意识到他只是在例行检查。
“你感觉呼吸困难吗?”
我摇摇头。
过了几秒他又问道:“你在憋气?”
听到这句话,我断断续续地呼气,又断断续续地吸气,心跳也随之变得剧烈起来。
“人家都害羞了,”女医生说,“让我来吧。”
女医生接过听诊器,把诊头伸进我的衬衣里,左听听,右听听。她俯身站在我身后,于谷给她让座她也没搭理。
她摘下听诊器,“流鼻涕吗?鼻塞?”
我摇摇头。
“有痰吗?”
我再次摇头。
她坐回原先的位置,说:“待会儿看看体温,可能还需要做个血常规。”
“小墨,我上去拿点东西,你先坐一会儿,”他转向女医生,“她嗓子疼,你别和她闲聊了。”
“我忙着呢,回头你记得给我补挂号费。”
于谷离开后,女医生又伏案写字,她桌上堆着一叠文件。在我的印象里,医生只需要为病人诊断,并不用做什么文书工作。
“如果你不难受,我真想让你在这儿多坐一会儿。”她头也不抬地说。
她停下笔,扫了两眼刚才写好的文字,然后把纸张放到手边那叠文件的最上头。
她把那叠文件搬到桌子底下,接着把另一叠文件搬到桌上。这叠看着比刚才的要厚两倍。
她看向我,面带微笑,“反正你是于谷带来的,我可以赖到他头上。”
一个护士走进来,她说:“单医生,有个病人等很久了。”
“你让他进来吧。”说着,她把刚搬上桌面的文件搬了下去。
“小墨,”她竟然知道我的名字,她说,“刚我说的话你就当我在说笑,你到旁边坐会儿,于谷很快就回来了。”
我挪到身后诊室里的长椅上。
进来的是一位老奶奶。一番问诊后,单医生叫护士进来,让她领着老奶奶去药房。
这时于谷回来了。他换上一件白大褂。虽然我曾想象过他穿白大褂的模样,但亲眼所见依然让我如沐春风。
他看完我的体温计,让单医生写张单子。
“你怎么不自己写啊?”单医生边写单子边说。
“改天请你吃饭。”于谷说。
她把单子撕下来,递给他,她脸上的笑容胜过千朵万朵同时盛放的鲜花,作为一名医生,她年轻得令人嫉妒。
于谷一转向我,她的脸色瞬间就蒙上了一层薄纱般的阴影。
“小墨?”穿着白大褂的于谷俯身望着我,我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他和她站在一块时,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他却毫无顾忌地走向我,那双温柔的眼睛里似乎只容得下我。
于谷牵起我的手,将我从长椅上搀扶起来。我的腿有些软,一来我坐的时间太长,二来这场意外的胜利似乎冲昏了我的头脑。他领着我离开诊室。走出门口时,我感觉后背扎满了针芒。
一路上他始终抓着我的手不放。
我捏下他的手,他没放开。
他瞅了我一眼,“你别介意,我怕你突然晕倒,实在不行你就抓着我胳膊。”
我谨遵医嘱。
“你和单医生什么关系啊。”我的声音很微弱,连自己听着都像是遥远的虫鸣。
“我和她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也好多年没见了,能在这家医院碰到她,也算是缘分。”
缘分?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很恶心?
我抬高语调,喉咙里像有一把锯子在拉扯,我顺着他的意思说:“人家喜欢你,你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