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她在开玩笑。下一秒,我想起廖芊芊打电话向我求救的那晚,她脸上的掌印和身上的淤青。杨阙如所说的话和我的记忆恰好重合了。
“你是律师啊阙如,你怎么能打人呢……”
“我不打人,我来这儿是为了我的饭碗,如果我的雇主来闹事,那我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你雇主是谁?”
“嗯嗯,”她思索了两秒,说,“你知道廖芊芊是小情人吧。”
我点点头。
“那你认识吕岚山的老婆,嗯,应该说前妻,你认识她吗?”
“难不成她是你雇主?”
杨阙如撅起嘴,说:“我们律所除了叫我端茶倒水,就是把这种明显打不赢的案子派给我。”
她握紧双拳捶桌子,咬着牙说:“我要嫁人!我要窝在家里!伺候老公孩子还有盼头,死老板就知道把我当牲口使唤,还有这群上帝,天天给我惹麻烦……”
她说话的档口,宴会厅的另一头发生了骚乱,不少宾客起身眺望,我和杨阙如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
一群人围着宴会厅的出口。杨阙如拿纸巾擦了擦手和小嘴上的油渍,起身小跑过去。
我提起自己的手提袋还有她落下的公文包,也跟了过去。
我费了一番功夫,才挤进外三层里三层的人群之中,出现在我眼前的景象,比网剧里演的都离谱。
廖芊芊左脸糊着一层焦黄色的蛋糕皮,头发上,手臂上,洁白的婚纱上到处都沾满奶油。她低着头,她的眼睛睁不开,安然无恙的吕岚山正帮她擦拭。
而另一边,杨阙如死死地抱住一个满脸通红的女人。旁边还站着两个保安,视线一刻不离那个在杨阙如怀里挣扎的女人。
那个女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实际岁数可能更年轻,乱糟糟的刘海和花掉的妆容使得她显老。她被杨阙如的胳膊牢牢地锁住,一步步地被拖向楼道口。她嘴里不停地骂着脏话,她狠狠地瞪着廖芊芊,恨不得把两只眼珠子发射出来,打穿那张糊着蛋糕的脸。
周围的人都举着手机,我脑海里闪过明天头条的标题,什么“婚礼现场大老婆暴打小情人,众人拦都拦不住”,什么“女人暴打小三,婚礼蛋糕碎了一地”。
我很想走向前去帮廖芊芊,然而我又害怕自己出现在网络视频里,说不准哪天我就成了连带攻击的对象,而我每天工作还要面对形形色色的人。
几个服务员不断制止,围观的人仍然举着手机拍摄,直到吕岚山起身吼了几句,拍摄的人才得以消停。吕岚山搀扶着廖芊芊,缓步走向电梯,几个伴郎伴娘围在他们身旁,围观的人像船身两侧的海水,被推向过道两旁。
他们进入电梯后,我转身下楼,寻找杨阙如的身影,她的公文包还在我手上。
我来到酒店的大门外,我看见她们站在高大的柱子旁边。女人站在门厅边缘,杨阙如站在低一级的台阶上,帮女人擦脸。
湿冷的风抓挠着杨阙如的头发,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在乱扯妈妈的毛线球。她小声和女人说着什么。
女人仍在啜泣,身子颤抖着,酒店大堂暖黄色的灯光,打在她的后背大衣的褶皱上,形成一道道暗黄色的伤痕,随着她身子的震颤而缓慢地开合着。
她的所作所为让我难以对她产生同情。然而在我一步步走近她的那十几秒里,她那低沉的哭泣声在我耳边变得越来越清晰,我的内心开始动摇了。
我在网上看过类似的路人拍的视频,女人暴打小三,我和视频里的路人一样,只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心里带着一丝丝的好奇,一丝丝的不屑。
而当这样的女人出现在我面前,我默默地看着她哭泣,脑子里一片空白。
“假如她的伤心事发生在我身上,会怎样?”这个问题像一把刺进我后背的匕首,每当我伸手去抓刀柄,后背就传来一阵绞痛。我永远都够不着刀柄。
我把公文包交给杨阙如,她朝我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我先送她回家,我们改天再见。”
和杨阙如分别后,我坐巴士回家。
我盯着手机屏幕里的我发给他的消息,双眼逐渐失焦。
我想起上次在吕岚山家见到的小女孩,我记得她叫林意,小女孩安静乖巧,肯定是她妈妈带出来的。她那个挑剔的奶奶不像是会带孩子的人,即便让她教,也只能教出一个更挑剔的孩子。
即便有这样一个乖巧女儿,吕岚山还是抛弃了她。我搞不懂男人到底喜欢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都喜欢年轻的女人。
于谷喜欢我什么呢?可能恰巧我的模样符合他的口味,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地方。
我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着。涂再多的眼霜,眼角的细纹也只会越来越深,只能用化妆品一遍遍地掩饰,不厌其烦。就算我们在一起,不出十年,他就会对我感到厌倦。
也许现在已经厌倦了。我给他发了十多条消息,聊天框里他一句没回。
“你哪去了,手机怎么回事?”
“在吗”
“为什么不回消息”
“我服了,你在生气吗”
“有话你就说嘛,你说啊”
“啊啊啊啊啊啊”
“早上好”
“好饿啊,食堂人好多”
“你吃饭了吗”
“睡了吗”
“消息未发送成功,请重新发送”
“上一条消息有没有骗到你”
“哈哈,我有点想你了”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
“别看上面的消息了,都是废话,看到消息快点回我”
我拿脑袋磕着巴士的窗玻璃。想到自己的傻模傻样地给他发消息,我就心烦意乱。
我想把他删了,可是望着删除键,却不忍心点下去。
我真的好喜欢医生啊。我喜欢他穿着白大褂,喜欢他拿着病历本,走在医院过道里的干净帅气的模样。我上辈子肯定是做了不得了的事情,这辈子才能捡到他。
我决定再发最后一条消息。他要不回,我就删了。
“在吗”
点下发送键,我发觉自己又犯傻了,这时候我应该背我的《商英1000》,而不是在这儿胡思乱想。我又磕了几下巴士的窗玻璃。我意识到巴士司机正通过后视镜瞪着我,我赶忙坐直身子。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