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同意开发湿地公园的文件下来没几天,沈家河就去世了。讣告短短三行字。沈家河白手起家,在资本市场也算是元老级人物,杜晓峰还以为他会得到更多。
可是人都会死,像一张载有机密文件的纸,他用过举足轻重的时候,却逃不过大同小异的下场。杜晓峰盯着废纸篓里无数密密麻麻的碎纸屑出神。此刻他已经搬进了李楠原本的办公室。隔壁会议室改造已有雏形,这将是一套全新的办公室,而且要隔出一间套内卧室。
杜晓峰亲自监工,所以后勤主管也不得不到场。如今他在九恒地位不比往日,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师父的新办公室。杜晓峰告诉后勤主管:“李总已经确定了回来的时间,准备一个小冰箱,保持隔音和私密性。她是母亲,偶尔会带孩子来上班,健康是第一位的,软装一定要好好把关。”
后勤主管立刻点头称是,又说:“杜总真是细心。”
杜晓峰微笑。杜总,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听到这个头衔不觉得窘迫了?
沈家河头七一过,冯欣针对佳和和沈凯的文章就见报。五天之后,沈凯因涉嫌私募债利益输送而被带走,佳和资产接受全面调查。
张兆富的家人在此刻才站出来告诉媒体:佳和答应她,佳和的公益奖学金将负责她一双儿子一切生活学习费用,只要她愿意接受采访。
记者问她,你当初接受采访撒谎了吗?
这位农村妇人表情淡定地告诉记者:“他叔伯发病的年纪都在五十岁以后,病了好几年才死,他爹,死的时候已经七十岁了,张兆富三十八岁,他从发病到死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你们谁敢保证,他如果不在那里工作不会活到儿子读大学的那天?你们谁敢说,那些体检健康的工人不会忽然倒下成为下一个张兆富?你们谁能回答这个问题,还能证实自己没撒谎!”
杜晓峰听完不禁呆住了,想了片刻才评价道:“这女人也太狡猾了!”
“你不狡猾吗?”冯欣转过脸来盯着他说“不狡猾怎么活?”
杜晓峰怕她发怒,立刻沉默。
谁知片刻冯欣又笑道:“我告诉她,别听他们忽悠你奖学金生活费的,隔手金不如得手银,先把补偿金一次性拿到手再见记者,鬼知道他们这些破公司能活几天!”
她说话总这么没有顾忌,杜晓峰好像也被挨了一耳光,更加不敢出声了,不过他倒是不恼,冯欣身上有他没有的那股子狠辣,她有话直说,她想做就做。她从不管别人怎么想。
杜晓峰就不行,他在自己的牢笼里,他人不是地狱,自己才是。他很羡慕冯欣。
冯欣见他出神,从包里掏出一本书递给他,说:“送你的,打开看看。”
是一本漫画册,《史努比黄金20年》,扉页上写着:“生活本身就充满了粗暴的刺激。冯欣。”
还真是应景,杜晓峰笑起来。
冯欣见他笑,眯了眯眼,也笑了。杜晓峰忽然想到她抽烟的样子,他问:“你读金庸吗?”
冯欣问:“怎么?你要跟我开读书会?”
杜晓峰解释:“我是想问你,你对杨不悔和殷梨亭怎么看?”
冯欣哈哈大笑:“你师父说你有时候像个出土文物原来是真的,李楠没抢过我的男人,你又不是她儿子。咱们俩跟杨不悔与殷梨亭排不上。”
杜晓峰的脸红了起来,他说:“那,我能约你吃饭吗,不是请师父的朋友,而是,请我的女朋友。”
冯欣的笑意浅了,她轻轻说:“我不想结婚,也不会柔情似水,最讨厌做饭而且不喜欢应付亲戚,但如果你看得开,跟我一起你倒是不会寂寞。我在感情里想要的和想给的都很简单。你行吗,杜晓峰?”
杜晓峰摸着她的短发轻轻说:“史努比不是还说,如果你不期待任何人,你永远不会获得任何人吗?”
冯欣惊喜地问:“你也喜欢史努比?”
外面是临山一年中最好的季节,此刻又是这一季最好的天气。一切都会过去,一切又会再来。人生不就是这样吗?如果从开始就怕这怕那,恐怕我们到现在还是草履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