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定结果拿在疤瘌手上,美凤让他读。
疤瘌清了一下嗓子,以一种小学生晨读的口吻,“死亡原因:颅内出血……”太残忍,美凤听不下去,老储虽然招人讨厌,可不应当是这个结果。储姐比美凤年纪小,没曾想却走在前头。
“给我吧。”美凤接过鉴定书,还是传着看。死亡原因是颅内出血,然后是几处伤害,密密麻麻的医学解释,美凤看到头疼,顺着往下扫,一行小字吸引了她的注意:死者口腔内有葡萄组织残渣、牛油果的组织残渣、菠萝组织残渣等物质。谢天谢地。良心法医,尸检做那么细致。
“没什么。”美凤阖上鉴定书,收好。子玉、金顺、峻桐各回各屋。美凤跟老头对看一眼,没说话。美凤对疤瘌说一会开车捎我们一段。“去哪?”疤瘌问。美凤说去老储出事的地方,缅怀一下。人,太脆弱。
到老储下车的地方,疤瘌靠边停。美凤问:“就在这下的车?”疤瘌肯定说没错,我记得呢,旁边有个公交站台。美凤和老头下了车,这是个三岔路口。美凤犯难,说现在要选一下了。老头分析道:“三个方向都有酒店,往北是柏仕达,东面是曼哈顿,西面有全季。”真跟迷宫一样。老头说要不都走一下。美凤举起手示意暂停,两个人就站在路口,绿灯,行人来来往往,美凤闭上眼,她必须把全部信息都连缀起来,形成一个逻辑闭环。“去柏仕达。”美凤睁开眼,指了指北方。老头说怎么,老储给你托梦了?美凤驳道:“亏你还是警察,法医鉴定,老储死前吃过葡萄、牛油果和菠萝。”老头没理解,问然后呢,跟酒店有什么关系。美凤说:“老储是去酒店给人做指甲,东西北三家酒店里,曼哈顿最低档,属于老酒店,2000年过后始终翻不了身半死不活,也就一个名字洋气,全季,平价酒店,不含早,不可能提供沙拉,所以最具有可能性的,也只有柏仕达了。”老头不吝赞美,说果然是老上海。
到柏仕达,老头要去前台,又被美凤拦住了。“不能问。”美凤小声,“跟我来。”老头不多问,跟着美凤走,电梯,不能上楼,访客也需要等级拿临时卡,美凤就挎着老头等着。一会,有人来,两个人就跟着先上楼。那人到五层,美凤也先到五层落脚。“然后呢?怎么查?”老头问美凤接下来的计划。
“带钱了么?”美凤问。
老头掏口袋,有点钱。美凤说好办。保洁推着车走过来了,一个中年大妈,神情自若,手脚利索,美凤上前,笑眯眯地,叫到楼梯间,塞了一百块钱。“小妹,”她还叫她小妹,“你们酒店供不供应牛油果沙拉的,我老公一起床就想吃,到现在没吃着,一天都不痛快,真是,在国外惯的毛病。”说着,回头看老头,老头动动手指,姿势凹着,真有几分洋派。保洁说牛油果是有的。美凤连忙问,酒店厨师你认识么,有一个厨师做得特别好,我想学学,等将来回美国,我也能做给我老公吃了。美凤眨着眼,忽然小声,又塞了三百到保洁围裙里,“帮帮忙,你知道……我现在是靠他吃饭,这口饭不好吃的……我们都是女人,女人要帮女人的。”一段话,说得保洁无可拒绝,她说厨房的师傅我认识几个,一会就带你过去看看。美凤着急,别一会,就现在吧,说着,又塞了几百。保洁连忙往外推,说无论如何不能要了,美凤硬塞,她还是不收。
美凤强行给,保洁阿姨正色,“我不是因为钱才帮你的,都是女人,女人要帮女人。”美凤连连说是。保洁果然带两个人到厨房,半下午,厨房不算忙。保洁介绍了厨师给美凤,一个帅气的小伙子,美凤果然假模假式学了学,老头站在一边装一家之主,尽量气宇轩昂。临了,美凤随口问:“你们这个牛油果沙拉,还有葡萄菠萝果盘什么的,一天能卖出去几盘?”厨师小哥说果盘量大一些,牛油果沙拉不算多,不过楼下餐厅偶尔也需要供应。”美凤问客房服务呢。小哥说那就有限了。美凤拉小哥到一边,小声问:“能帮我查查四天前牛油果沙拉的客房服务供应了几份么?”小哥说你问这个干吗。美凤塞钱过去,说拜托拜托。小哥倒识趣,没多问,去流水单上查了一下。当天只有808和1209房间各要了一份。信息拿到,美凤礼貌道别,挽着老头下楼。先去1209号。她问保洁阿姨相关情况。保洁说1209住着的是个艺术家,变性的,男变女,长期包这个房,按年付钱。美凤啧啧,小声跟老头抱怨说这个酒店还是真是光怪陆离。“老储会不会是被这变性艺术家吓得,丢了魂了?”美凤展开猜测。老头立刻否认,说这种可能性不大。美凤皱了皱眉,用眼神向老头寻求合理解释。“老储思想还算解放。”老头说,“《金星秀》她一期不落,金星女士在美琪大剧院演出她还打算去呢。”
料想之外。美凤没再深问。
只剩808号房间了。两个人还是挎着胳膊下楼。
“老储就这么没了,没见你哭。”
“我是男的,”老头说,“也没见你掉泪。”
“你怎么知道,我晚上没闲着,眼睛都哭肿了。”
“没看出来。”
“忽然就没了。”美凤说,“谁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不像我。有朝一日谁都不认识了,还不知道流落到哪个马棚牛圈糟蹋呢。”
“不会有那天。”
“真有那天你就帮我……帮我把我推到海里去,推下山也行。”
“那叫谋杀。”
“我批准的就不叫。”美凤叹气,“死,说容易也不容易。”到门口了,808号,门上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有人?
美凤敲敲门。没人答应。另一个保洁推车过来,见美凤和老头站门口,说这房间已经没人住了。美凤问前几天有人住么?保洁说这个可不知道了。美凤还要问,保洁却说,这是客人的隐私我们知道也不能说,何况也不知道。哎呦喂,真是一样保洁两样人。保洁收了请勿打扰的牌子。推车走了。
“真应该去做江姐。”美凤为自己的计谋无效不忿。
“开了看看?”老头问。
“这价格可不便宜。”美凤说。
“为了老储。”老头说,“我出钱。”
行,开就开吧。老头随身带了身份证,下去把房间开了。拿房卡上来,美凤已经迫不及待了。打开门,电子锁咚咚咚一响,插上电,是个套房。“有钱人住的。”美凤先定性,“估计吃得起牛油果。”走一圈,什么也没发现。保洁很尽责。
美凤有些失望。
动动鼻子,美凤感冒没好透。鼻子有点实。
“闻闻,什么味道,好像有一点。”美凤问老头。
“香味。”老头说。
美凤要亲自体会,她跟老头说快快,帮我揉揉我风池穴,还有迎香,老头真给她揉了揉,一只鼻孔通了。美凤退出房门站了一会,再重新进门。
哦,有了,房间里残留的香味令她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