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验钞机都知道在哪里买,金顺不是普通的女孩。可眼下,美凤考虑来考虑去,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的,只能接纳金顺的建议。漂洋过海搏命带过来的钱有可能是假的。她必须“验明正身”,才能决定下一步行动。
她原本想洗了钱找个简单的活法——洗钱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要么在当地找一批人,去换钱所慢慢换,积少成多,滴水穿石,磨铁成针,总能兑换成出来。如果韩国能待住,她就顶一间中餐馆,回国办办护照再回来。如今韩国政府颁布法令,对偷渡人员宽大处理,只要他们愿意回国,以后还允许入境。或者干脆坐邮轮去澳门或者新加坡,豪赌一场,换筹码,输个一百万,再退出,筹码重新兑换成钱,便是“干净”的了。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钱足够多。从一亿缩水到两千万,再缩水到…美凤深吸一口气,不敢想,挺住。
子玉打完点滴,虽不至于立竿见影,但精神稍微好了些。金顺跟医院要了一支温度计,说晚上方便监测体温。子玉感动,对金顺的印象更好,“我们带了。”
“多一个总没坏处。”金顺说,又扭头对美凤,“我们去安泰文具,不远,就隔两条马路。”
一张纸币放进验钞机,机器立刻报出一句韩语,女机器人的声音。金顺把钱捏出来,抖一抖,交到储姐手上,翻译:“她说,这张是假币。”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韩元,过一下。女机器人又报了一句,不同地。“她说这张是真币。”金顺解释。
子玉问:“不是同一币种,这机器也能识别?”
金顺说:“这验钞机是高级货,所以我们租,不买,它能识别全世界一百多个国家钞票的真假。”
店门口人来人往。金顺领着来的是个办公用品店。美凤怕招人耳目,建议拿到东西就离开。储姐不甘心,钱抱在她包里,“再试试。”迅速拿出一小沓钱,往验钞机吞币一放,刷刷刷刷,女机器人吃了枪药一样重复,“这张是假币……这张是假币……假币……假币……”储姐怒摔,“搞什么东西!墙里还藏假的,烧给老祖宗呀!怎么回事呀!”储姐冲尹子玉喊。
子玉跟过贪官。储姐觉得她知道内幕。只是,和峻桐相认之后,过去的事虽基本明了,但子玉不希望有人格外提。她为了给丁忘川报仇才接近“老大”——那个被抓贪官,但这事到底不光彩。
子玉一时语塞。有顾客侧目,很危险。美凤喝道:“老储!这是在外头!你想害死我们?!”储姐这才收了严厉神色,撇着嘴,一副良家妇女鄙视娼妇的样子。尹子玉还叫卢小姐的时候,储姐就不服她。不过是个姘头,主子倒了,她还拽什么,不比做保姆的高贵!
“董老师,咱回国行不,瞎折腾折腾到什么了?”储姐一百个不顺心。
美凤头大。经都取出来了,现在空手而归,窝囊,只是目前的情况,如果能全身而退,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你是跟我们一起回旅店,还是……”美凤话说一半,但意思清楚了。她笑着问金顺。金顺说,旅店还需要跟老板交代一下,验钞机不是还得还么,是借的。
行,一起回。看来她还有别的事,给她舞台,看她表演。
车坐了快半小时,到旅店了。金顺先把自己的房退了。美凤看在眼里,哦,她该撤退了。总不能还按兵不动,要小心。
验钱。美凤只让子玉和储姐参加。金顺、老头都交给疤瘌和峻桐看着。峻桐反应平平,疤瘌却十足兴奋。金顺和老头一进门。疤瘌递上一支口香糖,给金顺的,独家。金顺客气拒绝,“我不吃这个。”
“益达。”疤瘌说,“你的益达。”比个手势,学广告里的,在韩国还能吃到中国本土货,难得。
金顺不懂他的幽默。老头却一伸手,把疤瘌的“贡品”接过去了。剥开,撂嘴里。疤瘌连忙,“这不能咽下去,不能咽,只能嚼。”嘴巴呱唧呱唧。老头连连点头,“嚼,嚼。”
屁股搭在放电视机的长条桌上,腿自然伸出,紧身小脚裤,更显金顺下肢修长。峻桐不看她,坐在床边玩魔方。
他的新玩具。在旅馆外头买的。他有点零花钱——当然是韩元,美凤特批。
左转右转转不好。老有个红色块点不合时宜,混在蓝色方块中——暴露了的间谍。
金顺一笑,从他手中夺过魔方。猝不及防,峻桐呦了一声,为自己没保护好玩具遗憾。
魔方在金顺手里像加了油、有了灵魂,随着她手指的上下翻飞,一会,那粒顽皮的红色块点终于归位,红黄蓝绿紫六面各归各位,秩序井然。
疤瘌大拇指竖到金顺眼前,“妹妹牛!”夸张的吹捧,发自真心的。
“我比你大。”金顺说。
“不会不会……”疤瘌嘿嘿傻笑。金顺转脸对峻桐,“你多大?”疤瘌插话说,“他今年……”金顺拦住说他自己有嘴巴。
“十八。”峻桐略羞怯。
“我十九,算你姐,交个朋友。”这是金顺第二次对峻桐伸手。峻桐伸出手,这回握得果决。他得像个男人。
“你叫什么?”金顺问。
“张峻桐。”
“我叫金顺。”第二次自我介绍了,金顺主导这场谈话,“老家哪里?”
“甘肃。”
“跟我一样。”金顺不假思索。
疤瘌插话,说看着看不像。老头过来把魔方从金顺手里拿过去,在一边玩。金顺说我有西域血统,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我祖上据说就在玉门关外,说祖籍西域不过分吧。
疤瘌说那我祖籍也在西域,你看我鼻子多高。
金顺不理他,继续问峻桐,“你名字谁取的?哪两个字?我汉语水平一般,不过听着挺不错。”峻桐随口说爸妈取的。金顺问你爸妈还在甘肃。
峻桐不说话了。这是他的痛点。金顺是无心之失。疤瘌这下知趣,说别问这些了,查户口,说说你自己呗,我们都对你特感兴趣。
金顺说:“我?我的一生三两句话就说完了,十岁之前,我在中国,十岁到十三岁,我在印尼,十三岁之后,来到韩国,一直到现在。”
“你是华侨?”峻桐总算主动问了一句。
“算是吧。”金顺捏起衣服上一根头发,抛到空气里去。又说:“你们那几箱子假钱打算怎么处理,私藏假币,数额那么巨大,在韩国是要坐牢的。”
假币?
疤瘌、老头和峻桐均首度听闻。
峻桐震惊脸。老头若无其事。
“谁跟你说是假的?!”疤瘌激动得鼻涕都快出来了。横财眼看成泡影,肉疼。
“哦,我说多了。”金顺手指比在嘴上,拉一下,代表封口,帅气地。
峻桐快速走出房间。“喂!张峻桐!”疤瘌拉他不住。
美凤房间门紧锁。“董老师!”张峻桐敲门,他有必要知道真相。
一地纸钞,子玉犯难,眼神调向美凤,征求意见。美凤叹口气,“开门吧。”
储姐还守着吞钞口。
峻桐进门。储姐一把钞票放进去,那个优雅的韩国女机器人声音瞬间报数:“这张是假币这张是假币……假币……假币……假币……”
“什么意思?”峻桐问。
金顺在他身后,翻译,“这张是假币。”
疤瘌后赶到,发疯般冲进屋,坐在钱堆里,“都是假的?!”
“关门!”美凤对门口喊。
门要关,老头挤进来,跟着疤瘌,跳进钱堆,钞票漫天撒。类似的锡纸的包钱纸四处散着,在灯光下银银闪闪,它们没必要继续保护这些废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