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姐一回来就汇报情况,说老头丢了。
“丢了?”美凤吃惊,可表面上还得压住,她仔仔细细问了丢失的地点、时间。储姐说就在海边商业街的餐馆后面,时间大概下午一点二十。
美凤快速心算,她和疤瘌是两点回来的,峻桐和子玉到现在还没回来,那就意味着,从老头丢失到她和疤瘌到屋子里,有四十分钟的时间差。
“从餐馆回来要多久?”美凤问。储姐想了想,说得半个小时。
只有十分钟。如果是老头所为,只有十分钟的转移时间。
董尔摩斯——董美凤沉吟,一时摸不到头绪。储姐先乱了,嘟囔着说你说我就吃一个醉蟹,他去个厕所,人就没了。
疤瘌在一旁捕捉到醉蟹二字,立刻犯馋,问什么醉蟹。储姐炸毛,说你还醉蟹,人都没了。
“这房子的情况打听得怎么样?”美凤问任务的事。
储姐心虚,低眉斜眼,说就准备指着那个懂韩国话的呢,人还丢了。美凤没多问,不用说,没完成任务。
这也是个谜团。会不会是房子主人回来了呢?不可能。既然是主人,何必偷偷摸摸?这个可能性排除了。事态比料想的更复杂。
疤瘌还在忙着处理那些螃蟹贝类。美凤安排他和面。疤瘌啊了一声,意思是不会。美凤又说你放着吧。
储姐问,要不要报警。这句话疤瘌听到了,老头走失他不上心,可报警,就跟他有关系了。“注意我们的身份,还有那些钱。”
储姐瘪了。的确,报警是不切实际的,损失更大。
美凤建议再等一等,就算找警方求助,二十四小时后才算走失。储姐说他是痴呆!傻子,还等二十四小时?美凤不理睬,跟着疤瘌一起忙。
螃蟹贝类没几个。一会,清理好了。疤瘌问怎么吃。美凤建议蒸一蒸。也就这一顿了。这地方不能久待,也许已经被人盯上。只是,董美凤心里还抱着一线希望,老头仅仅是走失,并不是反水。
储姐在一旁唠叨,说这个傻老头呀傻老头,好日子来了你走了,你走去哪,天涯海角你能走去哪,傻老头……
美凤脑中叮的一下。傻老头?或许他不傻呢?
“老头子痴呆症状多久了?”问向储姐。储姐愣了一下,口不择言,说有二年了,又说不,好像一年多。
“到底多久?”美凤讨厌不精确。
“一年零七个月。”储姐算算。
“他是别墅主人的爸爸?”美凤问,“确定?”储姐不好回答,她来伺候他有年头了,只是他那儿子她没当面见过,哦!在电视上见过,还见过他儿媳妇。不过儿媳妇上门,老头已经不认人了。
“你是怀疑……”储姐试探性地,“不可能。”旋即自己否定掉了。“他一直吃药,还去医院,都是我陪着去的。”
“什么药?”美凤问,“他汀?”
储姐说就是一些暗黄色小药片。再找,身边没有,漂洋过海早丢了。
“发生什么事了?”储姐也感觉出不对。
美凤不想破坏中秋晚餐的情绪,轻描淡写说没什么。一会,子玉和峻桐回来,钱换了,任务完成。美凤又问问大概时间,两个人相互作证,几乎没有回来拿钱的可能。
“去,做月饼去。”美凤笑着对峻桐说。
“买了模子?”峻桐问。美凤说哦呦,倒没有那么细致。峻桐走到案台边,看了看,“这是做炸羊尾的料。”
净说实话。
听到炸羊尾三个字。尹子玉有些恍惚。这是和她前半生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一道点心。也正因为它,张峻桐才顺藤摸瓜,来到她身边。
美凤推了子玉一下,“去,你也帮着做。”
子玉讪讪地,有些不好意思。天然的关系近,可后天因果,又让心与心离得远了。
“峻桐,需要搭把手吧,都忙,让小尹帮帮忙你。”美凤给子玉发明了新称呼,小尹。很社会化的叫法,听不出亲疏远近,反倒好。
峻桐没答应,也没拒绝。等于同意了。
尹子玉悄悄站在他身后,不多说话。和面,放水,没有鸡蛋,只能滴少许橄榄油,再和,从小浸出来的,峻桐做炸羊尾的功夫行云流水。利落,帅气。
面团准备好了。
没有擀面杖,就用手搓,搓成长条,再揪成一小块一小块。准备包了。子玉一直没插上手,纯学习。开始包,峻桐才头也不转,“料准备好。”是对子玉说的。
子玉连忙端着小盆靠近。他看她,交代,“我伸手你就放料,大概这么多……”他用手指圈出大小。子玉说明白。开始。果然,他一伸手,她就给出相应的馅料,刚开始有些慌张,做到第三个,尹子玉已经稳稳地了。
稳稳的幸福。对,就是得做一些事情。专注当下,忘掉过去。
蒸汽冒出来,屋里已经有些蟹香。黑了,月亮露了个头。这年的中秋月看上病怏怏的,并不圆壮。
美凤收拾桌子,储姐跟着,美凤说你把凳子收拾收拾,储姐说老董、董奶奶,你真不管老头了?美凤说能不能把这顿吃了再说。见美凤有成算,储姐不再多问了。老头走失,她势单力孤,没了会韩语的老头这个砝码,储姐害怕其余几个人随时可能把自己撇下。老实听话是上算。
出发之前已经讨论好了,老头不分钱,即便他走失,那一亿还是分成五分,一人两千万。只是,储姐觉得自己对老头还是有点残留的情义。
说好了一起走到最后的,他怎么能中途下车!
下锅炸好羊尾。正式开饭了。海鲜——那些个蟹蟹贝贝,被蒸得红的红白的白,炸羊尾端上来——子玉端的,金灿灿的,跟在上海开店做的区别不大。红酒打开,各式样的杯子,也都是就地取材,疤瘌就用的水瓶盖子。
美凤率先举杯,“以前是诸位是什么人,不管,聚到一起,就都是江湖儿女了,是一条船上的朋友。我先干为敬!”嚯,这派头!众人皆服,喝上了。美凤笑着:“最小的那个分分海鲜。”
哦,是说峻桐。
螃蟹大的统共就三个。峻桐拿起一只最大的,放在美凤跟前。再拿一只,给储姐——真是尊老了。还有一只,疤瘌说你注意,都是捞的,手都被夹破了。
峻桐不动声色,揪了两只大蟹钳,给子玉。螃蟹身子留给疤瘌。
“尝尝。”美凤带头。
月亮升起来了。挂在海上头。难得的宁静。这几个人聚在一处,这情形,真叫“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了。
“想不想家?”美凤带着笑问。苦的。然而又有豪情。破釜沉舟的逍遥。
都是没有家的人。哦不,只有美凤有家,一个人的家,小房子,但峻桐来了就变了。一路风雨,不是家人也有了几分彼此扶持的温情。
“韩国的月亮还是不如中国的。”疤瘌故意说。
子玉说大小差不多,就是看着有点发红。
疤瘌说泡菜汤子泡的。
四座哄然,大笑。笑完了储姐惆怅,又担忧老头。子玉和峻桐回来时就听说这个消息,没细问。听到储姐说,子玉问情况。储姐情绪上来,哩哩啦啦说个没完,几欲落泪。
说完了。美凤见缝插话进来,“有个事情要通报一下。”都看着美凤。
“也怪我,出去的时候只是把门带上了。”美凤先承认错误,“装钱的箱子放在储藏室的暗格里,按说够隐蔽的。”
听着玄乎,几个人都直起腰。
“最大的黄皮箱子,不见了。”美凤说。近两千万不声不响就没了。
储姐哇的炸开,什么叫不见了,怎么就不见了……子玉问其他箱子的情况,美凤说都还在。疤瘌分析,不用说,一定是自己人干的,有内鬼。储姐说少了一份,董老师是你失职,有担当的就应该扛起来。峻桐立刻表示反对。子玉也说还没到分钱的时候,要丢也得算在总的里头。
“那就散了呗。”储姐撕破脸,“钱现在就分了,各走各的路,都上岸了,这顿就当是散伙饭吧,我的两千万给我,你们想怎么分怎么分。”疤瘌上火说你这女人怎么这么横呢。子玉说你以为你拿了两千万能全身而退?这里是韩国,不是你们乡下,什么你都轻车熟路,不过除非你已经有路子了,串通好了。
储姐激动,“你什么意思?!”
子玉挑明了:“你这么着急要钱,老头又偏偏这时候走失了,会不会是你安排老头拿了钱先走?你在这个时候谎称老头走失,提出拆伙,然后再跟老头汇合,这样里外里你们得了四千万,老头又懂韩语,出逃的几率也大,行啊老储,脑子够用。”子玉江湖气露出来,双目灼灼。
“胡扯!”储姐站起来要拼命。峻桐拦住她。
美凤一拍桌子,“内部不能乱!”
都消停了,暂时地。储姐喘着粗气。子玉意难平,眼看向无关紧要处。峻桐直着身子坐着,冷静如月光。疤瘌吃着螃蟹腿。
“是去是留,随便你。”美凤对储姐,“危险肯定有,而且很大,客观说现在不是单枪匹马的时候,不过你要走,钱分给你,剩下的钱分成五分,你拿一份,其余的,等那个皮箱子找到再分,你要留,我们欢迎。”
说的有道理。储姐对自己也没信心。毕竟只是保姆,一个人走,那钱等于捐给韩国。
“不是要洗钱吗?我就问打算怎么洗,什么时候咱们才能清清白白安安心心用上各自的挣命钱。”储姐问。
子玉看一眼峻桐,“目前稳妥的办法,就是去换钱所,先换成韩元,把这些钞票洗一遍,再换回人民币汇回中国。”
“什么时候办?”疤瘌问。
子玉还没来得及回答,敲门声起。
美凤连忙拿手在唇间一比。肃静。
还是敲门声。美凤比了个手势。疤瘌收拾东西。储姐、子玉、峻桐迅速后撤,躲到里头的房间。
美凤呦了一声,装韩国人,去开门。
愣住。
一名韩国警察站在门口。
不知道说什么。美凤只好笑,尴尬地。
警察后头出来个人,美凤的心咯噔——是老头。他和警察说韩国话,呜哩哇啦一阵。
老头上前抱住美凤。警察嘿嘿打手势,意思说找到家就好。老头又一番呜哩哇啦。
美凤一脸懵。
老头纯走失?又被韩国警察送回来了?他没傻到不认识路?箱子不是他拿的?被盗纯属意外?
真是适可而止的盗贼。
正对着户外的中秋月,美凤心中充满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