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先进来的，跟着是海水。
疤瘌连劈了十几斧子，终于倒在网舱。冷空气沿着裂口灌入，疤瘌猛吸一口，仿佛瘾君子遇到毒品，他活过来了，跟着是剧烈咳嗽。
网舱闷窒的空气被冲淡。
疤瘌爬着过去拽峻桐的腿。
子玉靠在墙边，一脸安详。
“峻桐！”疤瘌哭喊着，摸到胳膊了，他掐他一下，身上还有热度，疤瘌再叫峻桐，他还是不理睬。
他爬到他身上，乱拍他的脸，“张峻桐！”
掐人中，疤瘌下狠手。腿抖了一下，峻桐慢慢睁开眼，恢复意识。“我没睡着。”峻桐头脑尚不清醒。
“快起来！”疤瘌催促他的伙伴。
峻桐推了子玉一下。如一滩软肉，她倒在地上。峻桐有些害怕。“喂！”他叫了她一声。
没动静。一片寂然。除了风和水欢快。
“喂！”他拍她的胳膊一下。还是不动。
疤瘌挥着斧子，还在凿山开路——这次他劈门。海水迅速灌进来，没过渔网。
“过来帮忙！”疤瘌回头喊峻桐。
峻桐呆呆地。妈妈？他和十几年未见的妈妈面对面。她闭着眼，就这么结束了？他不敢深想，有些害怕。他迅速把尹子玉背到渔网堆得最高处。再去接过疤瘌的斧子，轮替下他，对着门猛砍。
水位涨得很快。不出一分钟，网舱就会被淹没。
快了！必须快！
峻桐又砍了十几下，舱门见缝了。疤瘌伸手出去，想要从外面扭动把手开舱门。可他手太大，手臂太粗，根本伸不出去。峻桐大叫一声我来，他手臂纤细，只是缩小手掌，硬塞过去，皮肉蹭在钢铁牙子上，嗷一声，血肉模糊。痛得眼泪快下来了。
水位继续上涨。
手伸出去了，往下够把手，还差一点。
再抻，胳膊瞬间皮开肉绽，这下够到了。张峻桐忍着痛，扭动把手。
门开了。海水从门缝冲出去，越过甲板，重新回归大海怀抱。
网舱暂时安全了。
“慢慢往回抽。”疤瘌指挥峻桐解救胳膊。拉不动。仿佛榫头对了卯眼，胳膊卡得死死的。峻桐对疤瘌说你先去看看尹子玉。疤瘌说你是我兄弟，我先管你。峻桐激动，说先去看尹子玉！
疤瘌没办法，百般不情愿，过去拿手在尹子玉鼻子底下比了一下，“有气儿呐！”
墙角一瓶机油。好东西。疤瘌如获至宝，“哥儿们有救了。”
倒。机油倒在峻桐胳膊上，胡撸胡撸，疤瘌说你再试试。慢慢地，疼还是疼，只是好些，峻桐把胳膊抽出来了。
第一时间，峻桐背起子玉。
“走！”疤瘌先行。三个人出了网舱。
海水迅速涌进，透过网舱，开始朝底层甲板和卧舱进。船体似乎下沉了一点。在峻桐背上，子玉起起伏伏，感觉好像行走在山巅，她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去找董老师！”峻桐对疤瘌，他放下子玉，准备做心肺复苏。疤瘌犹豫了一下，小声嘀咕，“我还是先去看钱箱子吧。”
猫着身子跑了两步。良心还是占了上风。“去！我他妈做什么好人。”转身，疤瘌朝水罐舱跑。
路过驾驶室。蛇头悠哉，老爷子在他旁边，勾肩搭背哥俩儿好。疤瘌啐了一口，说老年痴呆倒得对了。半蹲着，一点一点朝前挪。终于过去了。
海风小了些。海浪徐徐，仿佛上帝在抚慰即将离去的夜晚。海面上没一艘船。能看到海岸线了。海鸥轻倩掠过，高难度动作，头一扎，进海捕鱼。
疤瘌拉开水罐舱的门。美凤第一个站起来，小声，匆促，“你怎么来了？！其他人呢？”疤瘌着急，“快走，船要沉了。”
“成泰坦尼克号了？”储姐脑洞大开。
“差不多。”疤瘌说，“漏水了。”
言简意赅。
美凤毕竟在嵊泗插过队，对海洋环境还算熟悉，三个人走出船舱，美凤放眼一望，哦，海岸近了。偷偷走也可以，只是需要一艘救生船。就在舱尾。
“峻桐呢？”美凤问疤瘌。疤瘌说后头呢，尹子玉憋晕了，峻桐在救她。美凤安排疤瘌去上舱搬钱箱。她和储姐去舱尾找救生船。
“老头子怎么办？”储姐担心。美凤到时候再说，先找船。
心肺复苏，张峻桐并不擅长，他只能按照电视上看到的那样，在尹子玉胸口压了几下，再帮她捏捏胳膊，拍拍背。
疤瘌说的没错，气儿还有，只是丢了魂。
救生船吊在舱尾。
“刀！”美凤朝疤瘌喊，他正搬钱箱子。疤瘌放下箱子，喘气，摊手，猛然想起来，网舱有斧子，他连忙去拿。
船体更倾斜了。八十八号泰仓没有自动警报系统。凭经验，蛇头感觉到不对。他跟老头子说了几句韩国话，又推了他一掌。迅速拉开驾驶舱门，冲了出来。
海水没跟他客气。大量涌上甲板，水漫金山的样子。他没有法海那两下子。
蛇头用韩国话骂，暴跳如雷，然而并不影响大局。
斧子拿来了。美凤遥遥一指，疤瘌猛砍缆绳，一下，两下，三下，小木船坠入海中，美凤捡起木船桨，沿着扶梯，慢慢下船。
“东西！”美凤对疤瘌喊。疤瘌连忙拎着钱箱子，储姐站在当中，一送一递，箱子码在船中。
“看着！”美凤上大船，给储姐指示。储姐拽住她袖子，眼神恳切，“把老爷子带来……”
美凤没回应，迅速上船。她不能承诺什么，一切只能见机行事。
先去找峻桐。
美凤快速做判断，网舱，对，他们一定在网舱不远。甲板两端，蛇头看到美凤了。他大叫一声。美凤转头就跑，鞋不利索，脱了鞋跑。峻桐和子玉拦在路当中。
“去舱尾！先下救生船！”美凤给峻桐指示。
峻桐愣了一下，奋力背起尹子玉，光着脚跑。美凤倒回去，迎着蛇头追来的方向跑，她要把蛇头引开。
攀爬梯，美凤往上，蛇头追，也爬，一蹿，拽住美凤一只脚。美凤哎哎两声，幸亏抓稳了。蛇头手上发力。美凤腾出另一只脚，大拇脚趾插到他鼻孔里。戏谑。
蛇头一阵恶心，手没抓住，掉下去了。
从背面下来。正迎着老爷子。美凤掌握规律，“特务来了，去舱尾！”她进入角色，他也立刻特工附身，跟着她往后跑。
舱尾，小木船里装满了箱子。峻桐和子玉已经上船，疤瘌在运最后一只箱。储姐站在甲板上，眺望，她在等老爷子，伴了几年，有感情了。
“上船！”美凤离老远就大喊。蛇头在后头追。手里有枪。
他大喊着，全是韩语。美凤不回头。船倾得更厉害。老头子率先跳上船。储姐一推浆，船弹开了。
一颗子弹飞来，打在栏杆上，啪！激起火花。
美凤迅速蹲下。她没来得及上救生船。
大部队已经漂出五六米远。
“回去！”峻桐拿瑞士军刀比在储姐脖子上。疤瘌抢过船桨，拼命往回划。储姐叫道：“那人有枪！有枪！是枪！”
又是一击。这次子弹奔救生船来。打在皮箱子上，一颗弹孔。储姐抱住老头哇哇乱叫。
近了，蛇头往下追，美凤无处可逃。
跳海吧！
美凤心一横，纵身一跃，美人鱼一般入海，潜行了三四米，一下便抓住船帮。蛇头打完最后一颗子弹，也跟着跳下海，直追美凤而来。
船倾斜得更厉害。
峻桐拉着美凤上救生木船。蛇头紧追，潜泳探头，一伸手抓住美凤的腿。
“他妈的！”疤瘌扬起木船桨一记猛击。正打在头上，蛇头放了手，漂在海面上，犹如浮尸。
“我杀人啦！”疤瘌惊恐乱叫，做了小半辈子黑社会，真动手，他才发现自己是个心软的人。
子玉在惊叫中睁开眼，却只看见一大片天，暗蓝暗蓝。她转过头，这才看到峻桐清俊的脸。放心了。
美凤上船，湿漉漉的，大喘气。
海水沿着船帮子倾涌而入。超重了。
储姐第一个发现难题，“不行！人太多了，得有人下船！”
峻桐和疤瘌死盯着储姐。这不是一个好建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