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南汇,交警拦路检查。是个中年大叔。
疤瘌只好停车。
“超载。”伸手要证件。一车人立刻紧张起来。疤瘌递过驾驶证,检查证。幸亏开的是自己的车。
“箱子打开。”不容反驳的口吻。
都不知道怎么应对,你看我我看你。子玉把自己的肩膀缩了缩,用衣服盖住。储姐藏着腿,怕露馅,一挤,枪伤又疼。只能咬牙忍着。峻桐不说话,目光灼灼,这种情况第一次碰到。
美凤下车,“都是行李,这搬家呢。”说着递上烟,从疤瘌屁股后头摸的。
中年警察不吃这套,说该检查还是检查。疤瘌也下车,摸出几张一百的。全自费,手护着塞过去。“关照关照……”怯怯的口吻。警察立即,“少来这套,打开!”
没辙,子玉摸出个箱子,是随身带的衣物,没问题。先挡一挡。老爷子突然犯病,嗷嗷大叫,手舞足蹈,说特务来了特务来了……储姐抱歉似的,“这位大人,我们家老头子病又犯了……”
峻桐把手指插进喉咙,胃部涌动。哇啦一下,吃的都吐出来了。交警连忙后退。没吐到身上。
美凤一个劲赔不上。交警不耐烦,说走吧走吧,这一家人搞什么名堂。
车又开始行驶了。
压满一车厢肉。峻桐说董老师,两个伤员坚持不了那么久。是,有伤员,最关键是,刚才交警拦了一道提醒了美凤,这么开,没到舟山估计就出问题了。
天已经黑了。跨海桥有点堵,走走停停。美凤拍了一下疤瘌的肩说你掉头,拐弯朝东南去。
“去哪?”疤瘌问。
“沈家湾码头。”
开车前,美凤说的是去舟山。子玉以为她说的舟山是舟山本岛。她还觉得有些奇怪,舟山最近在开国际海洋大会,上下重视,安保严密,去了等于自投罗网。现在美凤说去沈家湾,她料到可能不会去舟山大岛了。
储姐腿受不住,问:“美凤姐,还有多久,舟山有医院没有?”峻桐把手指比在嘴唇处,让储姐小声。
老爷子睡着了。储姐抱着他的头。
车沿着海岸公路开,一边是路灯,一边是黑黝黝未知的大海。天气预报说,今日风力五级,浪高三米。
到码头。美凤先下去,让其他人在车里等着。
“我跟你去。”峻桐紧跟着。
子玉说你们不会去报警吧。
美凤笑笑,如果要报警,何必等到现在,我是假的,峻桐可是真的。
哦,美凤知道了,子玉心里有些难受。儿子是真的,可扎的一刀也是真的。
不怪!要怪就怪她自己。
都是命。
峻桐转头说,疤瘌还在呢,他是人质。疤瘌嘿嘿傻笑,说我怎么成人质了,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储姐抱紧箱子,连连说,对对,一条船。峻桐跟着美凤,海岸风很大,美凤裹紧衣服,峻桐连忙脱下连帽衫,给美凤穿上。
“好多年不去了。”美凤说。到码头,有船民从船上出来,是个妇女,正在做晚饭,汤水里一股鱼腥味。美凤伫立,吆喝一声,“走不走夜!”
峻桐不懂什么意思。只好跟在美凤后头。
“去哪?”一个老头不太理睬,随口问。转过脸,不看美凤和峻桐。灯光从船舱打上来,他一脸风霜。
“嵊泗。”美凤说。
“不去。”老头果决。
“华老大。”美凤口气柔和,声音却打得老远。老头全身一提,紧张起来,从甲板往下走,眯着眼睛。美凤说,怎么,不认识了,1968年我从嵊泗回来,就是坐你的船。
“小凤?”认出来了,华老大激动。
美凤下放,来回坐得都是他的船。美凤还把唯一的一只苹果给他了。他对她有好感。但两个人注定不可能。
“你还欠我一个苹果呢。”美凤勾起回忆。
“你怎么来这了?”船夫说现实的,又问她身后的男孩是谁。美凤简单说是侄子。
“到底能不能去?”美凤关心这个。华老大看看海,浪高风急。
“有难度。”他说。
“你可是华老大。”美凤还是笑呵呵地。激发他的好胜心。
疤瘌的面包车交给华老大孙子处理。
船舱塞得满满的。都是箱子。临行前又找华老大老婆要了酒精和云南白药。子玉、峻桐、储姐、老爷子和疤瘌猫在箱子中间。是小货船,驾驶室不大,挡风玻璃上一个洞,用胶布粘着。美凤陪船长开船。
一个浪来。华老大急打船舵,对后面喊,“一个拉一个,坐稳了。”巅到浪头,又摔下来。
一船人乱叫。箱子噼里啪啦乱倒。储姐死死趴箱子上,誓共存亡。“箱子!”一只箱子甩到舱边,浪进来了,海水倒灌。
“疤瘌!”这下子玉着急,丢一个箱子,损失巨大。疤瘌扑上去,护住了。一个浪过,船体稍微平稳。
华老大叼着烟。美凤给他点上。两个人这才得以闲说话。华老大说,小凤,我就知道你能掀起风浪。美凤诧异,说这是老天掀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华老大说,那一年,你去嵊泗,也算红旗插遍了。“陈年旧事还提。”美凤说。
“运的什么货?”船长问。
“私人物品。”美凤轻描淡写。
“现在走货的也多,年轻喜欢这玩意。”船长误解。
“别胡扯。”
“冰还是K粉?”船长嘿嘿笑,“运费我得涨,风险不小。”
“都是往上海运,你见过往嵊泗运的吗?”美凤不得不解释了。“欠了高利贷。”美凤小声,“后面有人追……”
“全家?”船长朝后面瞅了一眼。美凤说可不是,妹妹,妹夫,小妹妹,表大侄侄,还有那个亲侄子。“一家都借?”船长还是不可置信。美凤说,跟你不怕说实话,之前我们开了个地下……赌场,赌球的……
这下理解了。华老大安心开船,又是一阵波涛。储姐经不住晕船,吐了。疤瘌嫌弃地,“那边吐那边吐……”
子玉探头到驾驶室问,“师傅,还有多久靠岸……”她肩膀受不住了,血渗出来,红了一片。“靠到哪边?”华老大问美凤。
“到嵊山枸杞。”美凤说。华老大说,那还不如在花鸟岛。美凤问好不好住。华老大说住旅馆?美凤说最好租房子住。
“找当地农民就行。”华老大答应给美凤几个电话,让她打打试试。颠颠簸簸,又不知开了多久。船舱里几个人都筋疲力尽,歪歪倒倒说不出话来。只有老头子还在唱歌,有时唱红色娘子军,有时又唱军港之夜。储姐都懒得管他。终于,马达声熄。交了钱——熟人也要明算账。有一个亿打底,不怕。
美凤过来说,到了。
峻桐率先起来,帮着搬箱子。疤瘌搀着储姐。老头子过去叫子玉。拍了她一下,没动静。再拍一下,还是不动。
峻桐回头看见,喊:“尹子玉!”直呼其名。
子玉歪在那。
峻桐心提到嗓子眼,赶过去试她鼻息。
还有气,很微弱。叫也叫不醒。
储姐说,让船老大带她回去算了。这样子怎么跟着我们,分钱也是乱分。峻桐对储姐,喝道:“把你也绑回去!”
储姐不说话了。美凤见状,对疤瘌说,去,你跟峻桐抬着她走。疤瘌问,那箱子呢。美凤说,一个一个来,先人,后箱子。
疤瘌抱怨,“我就是苦劳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