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时后我们回到了当铺,时间大概是下午两点,我看见打开门的当铺里李光头坐在柜台后面,电视机关上了,马姐看来是睡午觉去了。我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面树荫下的三个人,我们小心翼翼地往房子后面的仓库去了。
仓库里面比我预想的还大,大概四个篮球场拼在一起吧。走了两步,我似乎又闻到垃圾站传过来的气味,我说:
“闻到了不?臭死了。”
杨旭说:“是吗,我没感觉啊?”
丁程宇说:
“后面是垃圾站吧,是有点臭。”
进了仓库后,我们四个在一楼转了一下,不禁感慨马姐的废品生意做的很大。全石潭县的二手垃圾估计都集中在这里了,我看见了几辆变形了的“好孩子”牌单车靠在墙角,金阳找到了一堆报纸杂志,抽出了一本被翻烂了的《知音》,翻到泛黄的那一页,找到了一个名字为《美妇借精生子》的故事,问我:
“叶航,这种小说你会不会写?”
丁程宇则环顾四周,确认了一下大致区域的划分,很快得出结论,东南角是放旧家具的,西北角是放瓦楞箱废报纸旧杂志的,靠近大门的这里就是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说:
“卷闸门平时都不关,一楼肯定没什么值钱东西。”
我们看向了二楼,从大棚的左边的铁楼梯上去,有一圈沿着墙壁的走廊,有铁栏杆,这格局还挺像室内体育馆,仿佛观众在二楼可以看见下面人打篮球。杨旭兴奋地上去了,在中间的位置,向我们招手,说:
“我们那时候,就是从这里往下面跳,你看,高吧?”
确实挺高,如果下面没有席梦思接着,肯定要受伤。杨旭说:
“我们至少放八层席梦思,没事,跟蹦床一样的。”
说完,他翻过了生锈的栏杆,突然说道:
“怎么样?你们要不要试一下?”
金阳不太敢,丁程宇没兴趣,我觉得好玩,就说:
“我来!”
杨旭兴致勃勃地下来,把堆放在东南角的好几张席梦思拖到中间,堆了大概有一米多高,这样我们往下面跳三米左右可以调到席梦思上面,我说:
“太多了,三张就行。”
杨旭说:
“靠,还是你猛,等下扭伤了我不管你。”
我说:
“这才多高?”
说完我就示意金阳和丁程宇不要叠了,我跨过栏杆,想都没想,纵身一跃,就从大约五米高的二楼跳了下来。一瞬间,我就落在了席梦思上,三层弹簧将我弹起至少一米高,我哈哈大笑。
我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失重感,我猜想,每个人在孩童的时期都喜欢这样从高处落下的感觉。想象着自己像个超级英雄一样帅气地落地,斗篷往天上一甩,落地的时候将周围的一层灰都吹干净,然后周围的群众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自己。
长大以后,人慢慢地会讨厌这种坠落的感觉,最好的证据是,大人总会在睡梦中,因为失重而惊醒,醒来后一身冷汗腿发软,心脏突突跳个不停。
长大后,我也慢慢地忘记了那个无所不能的自己。在梦里我是个普通人,就和现实生活中一样,怕高,怕跳,怕失重,怕坠落。跳不起来,跑不快,更没有飞翔的能力。我真不知道成年人的梦还有什么含义,如果梦里和现实一模一样,做梦就成了没必要的事情。好多年后,我因为在梦中陡然的失重下坠而惊醒的时候,总能想起这个夏天在仓库里“跳楼”的经历,虽然高度不过五米,时间一秒都没有,但我就是记得。
杨旭话都没说完,我就跳下去了,他看我没事,也觉得不能怂,就也紧跟其后。一米八乘以一米五的席梦思上,跳我们两个人绰绰有余,金阳和丁程宇也觉得好玩,就都上了二楼,跨过栏杆往下面跳,我们四个就在席梦思上蹦来蹦去,上蹿下跳。我还特意用力一噔脚,试图跳的比他们都高,不过很快丁程宇就超过了我的高度。还挑衅般地看着我,好像在比赛似的。
“你给我下来吧!”我喊道。
“想得美!”丁程宇打开我要去抓他的手,跳得更高了。
杨旭则说:
“嘿,你们还比上了?都给我下去!”
说完他跳起来,还学乔丹的姿势扣了个篮。
就金阳弹跳力一般,先下场了,他还没忘记那本《知音》里美妇借精生子的故事。
马姐家回收的席梦思被我们蹂躏了十几分钟,在它要坏掉之前,我们停止了这场游戏。
我们躺在席梦思上,压根不在意它脏兮兮的都是我们自己的鞋印,我们出了一身汗,大喘气了几分钟,休息了一会。
十分钟后,杨旭先坐起来,他把钥匙拿出来,说:
“走,我们开门去。看看陈飞到底偷偷摸摸当了什么东西。”
石潭县的九月初,室外气温大概还有三十度。关于那天偷偷进入马姐的仓库的事情,我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跳楼”,而杨旭印象最深刻的,则是另一件事情,一件他不想再提的糗事。我后来说这件事的时候,都依然觉得好笑。
我们拿了复制的钥匙想要开门,结果发现,三把钥匙都试过了,门还是打不开。我一看,锁和门本身都生锈了,而且门把手上都是灰,感觉好像这门很久都没开过了。于是我说:
“是不是搞错了?”
杨旭说:
“搞错什么?搞错钥匙还是搞错地方了?”
我回忆了一下上午的情况,陈飞从当铺出来之后,李光头紧接着就拿着什么东西去了仓库,出来的时候手上又空空如也,那东西肯定就在这不会有错。
于是我说:
“可能是钥匙搞错了。”
这时候丁程宇用钥匙试了试,又把门把手转了转,说:
“这把钥匙应该没错,你们看,其他两把钥匙插进去,门把手转不动,这一把插进去,门把手动了。门应该可以开,可能因为生锈有点卡住了。”
听完丁程宇说的,杨旭说:
“让我来!”
说完他猛地往门上撞了过去,我心里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可还没等我制止杨旭时,门就被他撞开了。我听到“吱哇”一声,那种生锈的铁相互摩擦发出的难听声响,门开了,还没等我们看清楚房间里面的样子时,就有一股臭味扑鼻而来,简直可以把人熏晕。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时,又听到扑通一声闷响,杨旭就不见了。
我捂着鼻子,咳嗽了两下,再抬头的时候,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
原来那扇门后面,不是一个房间,而是垃圾站!这真是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设计,铁皮仓库里上锁的这扇门,打开之后居然直接连着垃圾站。杨旭撞门后,好像摔下去了。我们吓了一跳,马上过去。
杨旭就这么从二楼的仓库,摔落到了垃圾站的一楼,垂直距离少说得有三米。这要感谢那一堆垃圾,堆了得有两米高,不然杨旭摔得更重。同时,杨旭还应该要感谢马姐对垃圾和废品所做的严格分类,大部分尖锐的坚硬的东西都单独处理了,这里大部分是一些食品垃圾,比如可降解饭盒,易拉罐,塑料袋之类的东西。当然,免不了各类食物残渣,在三十度的高温下,正散发着恶心的臭味。
杨旭显然还没有理清发生了什么,撞门后落到了一堆臭不可闻的垃圾上,加上下落的冲击,这种事情一时半会他理解不了。等能理解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骂了句:
“操!”
我忍着笑,说:
“喂,没事吧你?”
能骂人看来没摔伤,杨旭做了个呕吐的样子,从垃圾堆里爬了起来,他对我说:
“你再笑我一会出来抽你啊。”
丁程宇也笑了,然后金阳也忍不住笑了。
“你们能不能别笑了!”
他制止无效后,只能将怒火转向他人:
“这李光头和马大姐有病吧?谁会给垃圾站专门开个门啊?”
我笑得肚子痛,说:
“你先别骂了,下面有门吗?看能出去不?”
杨旭一身邋里邋遢得站起来,看了一下四周,发现了垃圾站的正门,但是是关上的。我把另外两把钥匙丢下去给他,但是没用,打不开,那门不是锁住的,而是从外面栓住了。
我们笑了一阵后,发现一个严重问题,杨旭上不来。
金阳说:
“要么找马大姐算了?”
丁程宇摇头,说:
“那我们都要被当贼抓起来了。我们还是去仓库里找一下,看有没有绳子。”
他俩下去找绳子了,我为了显示我们没有抛弃和放弃杨旭,坐在门的这一边,陪着他。杨旭还在自言自语,说:
“谁他妈会给垃圾站开一个门啊?开了后还直接掉下来?”
他瞪着眼睛对我说:
“叶航,你说这科学么?”
我看他的样子好笑,实在忍不住,说:
“你别说话了,太臭了。”
杨旭咬牙切齿地捡起一个易拉罐,向我丢来,我灵巧躲开,易拉罐差点砸了金阳。
“杨旭,没绳子。”金阳摊开手对他说道。
杨旭气道:
“没绳子你们把衣服脱了,系在一起当绳子拉我上去。”
我心想,这家伙关键时候还挺聪明。我说:
“我有办法了,仓库里不是有席梦思么,我们把席梦思搬过来,丢给你,你叠起来,踩着上来。”
杨旭眼睛一亮,说:
“叶航,你真是天才!”
我“哈哈”一笑,就和金阳下去打算搬席梦思,这时候,丁程宇已经一个人费力的搬了个单人的席梦思上来了。
他说:
“这个可以用!”
我说:
“和我想到一起去了,走,我们一起搬。”
那天,为了营救杨旭,我们三个真可以说是累的筋疲力尽,搬了至少有八趟,才把仓库里所有能塞过门去的席梦思丢给了他。
杨旭把这些席梦思一层一层叠起来,终于能够着我们伸出的手了。
我和三个都使了劲,终于把他拉了上来。他上来后,我们却立刻退后,他一身的垃圾臭味,实在是让人避之不及。他又瞪了我们一眼,一副要打架的表情。我们四个都满头大汗,看着对方的蠢样,又忍不住地互相嘲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我们完全忘记了今天来这到底是干嘛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