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学校,中午午休时,我脑子里还在回想着梦中的场景,我爸似笑非笑的表情居然让我有点不寒而栗。
丁程宇见我有点魂不守舍,对我说:
“你怎么了?”
我咳嗽了一下,说:
“没事没事,昨晚睡落枕了。”
杨旭笑嘻嘻道:
“大少爷吓破胆了!怎么,是不是不敢了?”
我说:
“闭嘴吧你,别下午见着王浩尿裤子。”
杨旭骂了我一句,这会正好金阳看了我们这个方向一眼,不过他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了。中午午休时间,廖老师让他把上学期学的所有古文都抄一遍,我心想,金阳不会就是不会,抄多少遍也没用。他就是那种,你说《静夜思》怎么背,他都一脸迷茫的人。
“好吧,金阳不去了。”杨旭有点落寞。
结果下午第一节课后,廖老师又把杨旭叫走了,还说因为他语数外三门的作业开学以来就没交过的缘故,下午留在办公室罚抄,全办公室的老师监督,还负责答疑解惑,为杨旭提供一对一指导。
杨旭:
“靠,不是吧!”
王校长:
“你说什么?”
“没什么。”
杨旭傻眼了,看了我和丁程宇一眼。
我心想,好吧,杨旭也不去了。
折腾了这么久,我们的特工队伍只剩下了我和丁程宇两个人。
但该做的我们都做了,也已经有了方向,所以我和丁程宇相互看了对方一眼,都流露出坚定的表情,但又好像是在对方的眼里想要找到更多的勇气,好继续这趟前途未卜的旅行。
杨旭把昨天我们在于颖妈妈丢掉的那一箱“垃圾”中找到的钢管,藏在了原先湘钢厂旧厂区不远处的商店街。他嘱托我们去那片红砖墙后面找。他还额外说是“被白色油漆涂过后又上了蓝色油漆的那一面墙”。
九中距离钢厂走路也就半个小时,而商店街那里则挨钢厂很近,曾一度有小范围的繁华。主要是一些没有招牌的小门小店,打桌球的,玩弹子的,打牌的,打麻将的,唱卡拉OK的,以及临时搭棚子卖早餐和宵夜的,诸如此类。
在钢厂关门后,那一条大概一百米长的商店街自然也就歇业了,以前它也多半是供给单身的工人下班后聚会娱乐,人走之后,生意自然也不可能再做下去。在1999年之前,我去那里的次数不太多,每一次几乎都是我妈带着我,去一家叫作“小上海”的桌球室找我爸,或者我自己吵着要过去,要我爸带我去看火车。大概是傍晚六点半,每周一,周三,周日,都会有一班火车准时进站。我爸下班出来带着我,去商店街吃一碗放了很多麻油的小馄饨,然后就拉着我去看火车,如今回忆起童年与我爸的相处,竟大多都是这个场景。我一度怀疑,我爸自己就很爱看火车,我不过是顺便的,也许真正数着火车来过日子的人是他。
我记得他的表情,他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的手表,数着秒数,眼睛都不眨一下。他甚至还和才读小学一年级的我打赌,说火车经过我们眼前,风将我的头发吹起时,他正好会倒数到最后一秒。
他每次说完“三,二,一”后,就会把我举起来放在他的肩膀上,我抓着他又粗又硬的头发,火车呼啸而过的风,让我们父子俩感受到了夏天最自然的清凉。
而钢厂关门后,连火车运营的时间都变了,原先傍晚抵达进站的那一趟列车变成了上午九点,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感受过强风拂面的夏天了。
另一方面,我记得商店街,是因为它一年四季都是日夜喧嚣,感觉远远比县城里面要热闹。那里的繁华程度大概就是如今的石潭县广场,除了没有一座高大的毛主席挥手雕像,其他几乎都一样。商店街所售卖的商品与服务也常常让我目不暇接,充满好奇,比如写着“洗头发”的打着玫红色霓虹灯的小店,那里面的黄头发女人我每次经过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在我和丁程宇去商店街的路上,有一个人骑着单车经过,单车前面架着个喇叭,一段录音随着单车距离我们的远近,由小变大又变小。
喇叭里放着卖老鼠药的广告:
“老鼠死得多,老鼠死得快,全国统一零售价,只要两块,只要两块。”
原先这样大喇叭的声音,曾每天都在商店街附近响起,我打趣地和丁程宇说:
“哎,记得吗,那会商店街那儿还有个大舞台来着呢,经常有人在上面搞促销,话说得一套一套的,卖什么的都有,我记得最深的是有个卖印度神油的,生意最好。”
丁程宇有点心事的样子,没有答话。我们经过了商店街的街口,也就是过去有个促销台的那地方,再往里走就是破败的商店街了。抬头,五颜六色的小旗子缠绕在电线杆上,过去商业街繁华时,这些小彩旗随风飘扬,将商店街衬出了勃勃生机,现如今它们都变成了一个颜色,都透着陈旧而脏破的灰。几个简陋的破烂的广告牌,写着“台球”,“公用电话”,此时也倒在了地上,被掩埋在灰尘,泥土,落叶和残枝之下。
丁程宇经过那个“舞台”时停了一下,我也看向台上,回想起当年那些口才一流的人在这小小的舞台上的精彩表演,有个人的口白极其精彩:
“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幸福的生活要靠我们自己。”
那模样颇像好多年后的营销课导师,下一句就是教你怎么日入斗金,喜提玛莎拉蒂。
不过台上那人,话锋一转,又说道:
“做买卖要投入个十万八万,上班拿工资每天起早贪黑,改变生活不容易啊。但是,只要你买了这个福利彩票,这就是买了希望,买了未来,这是利国又利民,这是互惠又双赢…”
站在这个舞台下方,这些我曾听到过的过去的声音,不断在我耳边回响。
曾经的热闹已被无人的寂静取代,六年过去,这里已经是石潭县最荒凉的地方了。
丁程宇盯着那舞台,和我说:
“小时候,我就是在这听说了照相机这种东西。”
我说:
“你的也在这买的吗?”
丁程宇说:
“小时候在展会上,我和我爸说我想要,但我爸没同意。后来我考上了启华,我爸就答应给我买个相机了,不过也不是那种数码的,就是你看见的那种,拍立得。”
我心想,这东西可比数码的难得。今天去石潭县的商场找一找,多半能买到个数码相机,但想买到这种带皮套的复古款式拍立得可是很难得,这玩意可是日本产的,说不定省城都买不到,得去上海买。
我家那个,我爸心血来潮买回来,我玩了两次就没玩了。
这时,丁程宇变戏法似地又从口袋里摸出样东西,我一看,正是那个小巧精致的拍立得!
我高兴道:
“太好了,上次没摔坏吧?”
丁程宇说:
“嗯,只是摔散了,我把东西都拼回去了。”
我们穿过商店街,横亘在我们面前的是一条早就废弃的旧铁道。千禧年之前,火车开来,顺着这条铁道,将在不远处拐入厂区的范围,然后停在厂区后方的一个站点(现在这个站向南迁移,距离县中心近了些)。最后一年冬天下雪,铁道被掩埋,就只看见两条平行线,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间,无限延伸到远方。
横穿过铁道,我和丁程宇绕过挂着一面大钟的塔楼,来到了湘钢厂的正门口。
果不其然,大门紧闭,上面的锁链已经生锈。
不过我们这些孩子都知道怎么进去,不远处废弃的接驳车是一个路标,从那往北走,顺着墙,走上个十分钟,往左拐,有一个只能容纳一个人经过的窄门。门早就是破烂不堪,几近从门框上脱落了,虚掩着的,用力一拉,发出一声极为难听的生锈金属摩擦声,就会有一个入口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和丁程宇掰开门,侧着身子,挤了进去。
进去后,映入我们眼帘的首先是一座钢架的电塔,上面的警示牌写着“严禁攀爬”。
过去后就是以前的工人饭堂,砖红色的平房,镶了绿色的木窗,大门也是那种铁皮的,一踢就特别响。
越往前走,楼就越高,厂区的后门处是一座水塔,与前门的电塔差不多高度,遥相呼应。我和丁程宇穿过了整个厂区,大概花了十五分钟,这还只是走了一条直线,正当我们有点迷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找的时候,不远处的一栋楼居然传来一阵声音。
这声音居然还不是响了一下就停止,它断断续续,吱吱哇哇,有时候是尖锐的,有时候又像什么东西击打在重物上,而且这些声音时而是单独响起,时而又混合在一起,在这空荡荡的厂区,简直可以用渗人来形容。
我和丁程宇当场就有点被吓到了,我吞了口口水看向他,好确认真有“奇怪的声音”这么回事。
我说:
“我靠,不会真是闹鬼吧,我怎么还听到有人吹唢呐了。”
丁程宇说:
“叶航,这边。”
我说:
“等等,等等,你这人胆子也太大了。你听听这声音,不觉得怪得很?”
丁程宇说:
“就是怪才要去看。”
我说:
“这声音你听着像什么?”
丁程宇正要竖起耳朵去听,结果这声音又停止了。
丁程宇说:
“敲锣打鼓的,好像是…”
他凑了上来,突然向前了一步,一张脸挨我只有十公分不到,他说:
“好像是办丧事!”
我退后了一步,骂道:
“靠!你故意吓我是吧?”
丁程宇“哈哈”了两声,又说:
“别紧张,这声音好像没有了,说不定只是风吹的,或者什么东西掉了。以前炼钢厂有栋楼,你记得吗,一进去全是红色烟雾什么也看不清楚的那栋,地上全是成钢。工人拿起铁钩在上面敲敲打打,好确认产品成色,发出来的声音,就和刚才挺像的。”
我说:
“你这么说更恐怖,现在谁还在里面敲钢啊?”
就在我们说话时,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就在我们前面的那栋三层的楼,灰蒙蒙的,老旧的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我和丁程宇走了过去,发现一楼的窗户大多已经破碎,随便就可以把栓打开,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翻越进去。
这时那奇怪的声音又停止了,我们循着刚才声音来的方向,上了楼。
“咚!”又是一声响,然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而且不是那种自由落体摔落在地,而是像是被人很用力地摔在了地上。
看来真的要写到比赛结束的最后一天了,我佩服我自己时间卡这么准,其实早就能写完的,都怪自己太懒,和写论文似的,有个DDL,就非拖到最后一天,这样不行,不好,不可以,以后要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