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是个值得怀念的时候，那个时候网络不像今天这样发达，智能手机也还没有被普及，大家获取资讯的娱乐方式都非常单一。即使是在九中这样的破学校，我们也不是天天在打群架，追女孩，或者想尽办法做坏事。其实，大部分时间，我们挺无聊的。无聊的时候，我们也就是逃课上上网，看看地摊上三块一本的盗版小说，品味好一点的还会买两本科幻或者推理小说。
我那个时候以编造“没有下限”的故事，受到班上同学的欢迎，我经常土洋结合，一顿乱写，比如八路军大战异形，笔仙单挑铁血战士。
杨旭和金阳都是我的忠实读者，看他这么热情，我说：
“好，就喜欢你们这么有品位的。说吧，你想听什么风格的？我讲个最近最流行的吧，遥远的东方有一块神奇的大陆，这片大陆上的人都会使用一种叫“气”的特异功能…”
金阳说：
“气，什么气？”
“你就把它想象成《火影》里的查克拉，《猎人》里的‘念’吧。这是一种神秘的能量。”
“哦，行。”
“好，我继续。在这片大陆上，有好多个家族，每天都争得头破血流的，杀来杀去也杀不出谁是大陆第一强者。一个没天赋没家世的少年，和我们差不多大吧，有一天得到了一只会发光的壶…”
杨旭皱着眉说道：
“等等，这个壶里是不是住了个老头？叶航，换一个，这故事你上次讲过了。”
金阳也说；
“对啊，你怎么这么喜欢讲这个故事，我也听过好多遍了。”
“你们嫌老套？”
“当然老了，我都知道你要说什么了，反正接下来肯定是——”
杨旭和金阳一起说道：
“先是被人看不起，然后反杀，接着又被人看不起，继续反杀，然后——
一路杀杀杀，成为了大陆第一强者！”
我擦了擦汗说：
“你们要求太高了，我第一次说这个故事的时候，你们都说好。”
杨旭说：
“好是好，就是有点听腻了。”
这时候丁程宇也好奇，凑了过来，说：
“你们在说什么？”
杨旭说：
“我们在听当代著名小说家，叶航先生讲故事。”
金阳忍着笑说道：
“对，叶航先生可不得了，听说小学的时候，就有作文获奖。”
我骂道：
“你们给我闭嘴。”
丁程宇来了兴趣，也盘腿坐下，一双真诚的眼睛看着我，上课从没见他这么认真。
“快说吧，快说吧，无聊死了，赶紧说个有意思的故事。”杨旭金阳双双起哄，我尝到了一点作为九中当红小说家的甜头。
我先摆谱，咳嗽了一下，说：
“行吧，你们要听什么？”
杨旭说：
“你不是说你什么都会写吗？”
我说：
“那你也要给个方向吧？我说个红军爬雪山过草地，躲避第四次围剿的故事，你听不听？”
杨旭连连摇头：
“求你了，别给我上语文课。”
这时候金阳“哼哼”了两声，说：
“叶航，你其实也不是什么都会写。”
我气道：
“看不起我？”
金阳说道：
“你说的故事都是那种你乱想的，僵尸啊，异形啊，特种兵什么的。懂我的意思吗，都是你瞎编的。”
我气道：
“难道这世上还有故事不是瞎编的？”
金阳说：
“当然，你看过《知音》吗？里面的故事都是真的！”
“……”
“你不是小学生了，应该好好学习怎么写真的故事。你知道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人写的可都是真事。”
杨旭：
“金阳，你这么牛逼你来讲。”
“我可不会，叶航先生才是大作家，我不是。”
丁程宇说：
“你说吧，叶航，说什么都可以，你的故事，你做主。”
我本来想说一个“怎么成为最强王者”的故事打发一下这几人，没想到金阳居然质疑我的水平了，我有点生气的同时，突然灵光一闪。金阳说的，“真的故事”，我还真的构思过，当然，只是一时的灵感，我从来没有真的写下来过。
我说：
“好吧，你要一个真的故事，我就说一个真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个男孩，年纪和我们差不多大，他的名字叫作小野。”
“小叶？这压根就是你自己吧？”
我：
“咳，听好了，不是小叶，是小野，田野的野，荒野的野。”
金阳说：
“好吧，小野。女主角呢，女主角叫什么？”
“不好意思，没有女主角。”
“女孩都没有，这能叫故事吗？”
我说：
“你懂什么，一个篇幅不长又角色有限的小说，出现了男的，又出现了女的，那只能是个言情小说，没有谁写言情小说得诺贝尔奖的。”
“好吧，那除了主角，还有谁？”
“还有一个男孩，名字叫作陈亮。陈飞的陈，月亮的亮。没什么含义，我随便想的。他是这个故事的重要角色，准确的说，这个故事不是关于小野的，而是关于陈亮的。”
“那你为什么说小野是主角？”
“读到最后你就知道，虽然讲的是陈亮的故事，但真正的主角却是小野。”
“行吧，小叶，因为你是个自恋狂。”
我：
“再说一次，不是小叶，是小野”
丁程宇说：
“叶航，你快说吧，这个故事我想听。”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
“好。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小野和陈亮和我们差不多大，刚读初三。也许是十四岁，也许已经十五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记住，他们和我们一样，不是大人，是初中生。”
三人：
“行。”
“陈亮是个留级生，初三读了两遍，降级的原因比较牛逼，是因为有一天，他和他女朋友在教室里乱搞的时候，被老师发现了。”
杨旭来了兴致，说：
“我就喜欢这种情节。”
金阳：
“乱搞？不能具体点吗？”
我：
“具体的我以后会写，你现在听着就行。”
“好。”
我：
“陈亮因为这件事留校察看，所以降级到了小野所在的班上。成为了小野的同桌。他们两个人都是那种最不讨老师喜欢的人，就和我们一样。不过，他们的成绩并不差，尤其是小野，基本上可以说是一个优等生。但是他天生就不讨老师的喜欢，因为在每一年的教师节，过年，和老师的生日，他从来没有送给老师礼物，唯一一次是在建党节，他送了个毛主席的别针，称赞他的班主任周蓉老师为社会主义的领头人。”
杨旭：
“哈哈，有个性，然后呢？陈亮又是什么人？”
我：
“陈亮，是他们学校的扛把子，比较潇洒，女朋友一堆。他有一个重病在床的哥哥，那个哥哥对他来说，就是个拖油瓶，因为他哥哥是白血病，白血病知道吗？就是那种要靠别人给他捐骨髓才能活下去的那种病。陈亮本来根本不可能出生，他爸爸妈妈之所以把他生下来，是为了用他的骨髓和血，甚至还有器官，去救他哥哥的命。”
沉默。
“陈亮到了小野他们班后，和小野就成了朋友。小野家里也没有多幸福美满，他老爸做生意赚了钱，又是个好色鬼，所以不要他和他妈妈了，找了新的漂亮女人，并且很快又生了新的儿子。”
凝神。
“这两个人看上去很不一样，但是又有那么点相同。所以成为朋友并不奇怪。那么对于他们两个的班主任周蓉来说，陈亮和小野，就是班上的两大毒瘤……”
一根粉笔从讲台方向飞过来，砸在陈亮的头上。陈亮懒洋洋地睁开眼，全班都在看着陈亮，陈亮居然问到，谁打的？
小野转头看周蓉，周蓉哼了一声道，“你一个学生上课睡觉还有理了？”
陈亮笑嘻嘻说：“上课是用来学知识的，当然不应该睡觉，可是你的课比较垃圾，什么也学不到，我不想听。”
周蓉：“你这个意思是你什么都会？《琵琶行》谁写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谁写的？”
小野心想，陈亮最喜欢抄作业，问他李白是谁他可能都不知道。
结果陈亮笑道：“老师你在逗我么？白居易和杜甫是个人都知道吧？”
陈亮坐下了，二话没说接着睡。
“总之，这两个人和班主任真的非常不对付，班主任最大的乐趣就是骂他们没出息，骂他们是流氓。”
杨旭：
“哼，和范明一样。”
金阳：
“还有王校长。”
我：
“虽然和老师不对付，但是他们两个自己还是蛮对付的。陈亮因为他哥哥的缘故，总是要住院去输血输骨髓，有一次他不在班上，班主任又在说他的坏话，小野一下没忍住，就当众顶撞了班主任。班主任当然是破口大骂，但小野也不在意，他反而很高兴自己能为朋友出一口气。”
“小野去医院看陈亮，他本来和朋友说话说得蛮高兴的，结果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却听见陈亮的妈妈在骂陈亮，他妈妈对陈亮说，你给我滚，我没你这么脏的儿子。”
气氛有些凝固。
“小野躲在门后面，不敢出来，他只能不告而别。等陈亮再来上课的时候，他们谁都没有说起这件事。陈亮来上课，跟个没事人一样。班主任依然天天骂他，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什么小杂种小畜生，还有一次骂陈亮是狗。”
那天又是周蓉的语文课，快下课了，她又是照例把这一周违反了纪律的同学挨个点名批评，说是批评，其实和骂街无异。最后一个轮到陈亮，她突然说，陈亮你起立，不要拿书本，给我站到教室后面听今天剩下的课。
陈亮无所谓地站起了身，小野却听见周蓉声音不大地说，不过就是个爸妈根本不要的狗崽子…
陈亮还没有听到这句话，或者说听到了还没有做出反应，小野突然一下站起来，对周蓉说道：“那我看你是个没人要的老巫婆！”
陈亮惊讶地转过身，周蓉气急败坏，破口大骂道：“你算什么狗东西？你爹不要你！你妈也不要你了！”
小野清楚地记得当时，他的脸甚至都来不及红，也来不及青，直接白了。
这时，陈亮飞快地从教室后面冲上了讲台，他嬉皮笑脸的样子不见了，他黑着脸，什么也不说，直接一拳砸到了周蓉的脸上，周蓉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打到在地，陈亮还是一言不发，他又踢了周蓉一脚，这时候同学们好像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上去拉住了陈亮。
“打老师，那是大错，陈亮因为帮小野出头，被学校开除了。小野很内疚，但是马上就要中考了，他只能等考试结束再去找陈亮。考完后，他犹豫了两天，还是去了。陈亮还是在医院，因为他哥又犯病了。小野到医院的时候，心里就在想，这一次不会又遇见陈亮的父母吧？”
“运气挺好，没有。可是陈亮似乎刚做完手术，气色很不好，两个人在说话，但是陈亮一直显得有些低沉。小野要走的时候，陈亮对他说，是不是他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他的爸爸妈妈就不会这么难过。”
陈亮身旁，他哥哥依然昏迷着，小野看向那个人的脸，和陈亮长得一点也不像。
陈亮垂下了头，说，那天我离开学校后径直来了医院，我哥还在等我救命，我看见爸爸妈妈已经先到了，他们在走廊上接听电话，是学校打的。我偷偷地躲在楼梯间，我害怕出去，我害怕他们的目光，我不想听见他们的指责，可是，小野，我躲在那里，你猜我听到了什么？我妈把电话挂了，这次她没有哭，好像也没有很生气的样子，我从门缝中偷偷的看她，她摇了摇头，她对我爸爸说：“如果我们没有陈亮这个孩子该有多好。”我妈妈说：“如果我们陈悦健健康康该有多好，我们没有生陈亮就好了。”
“陈亮觉得，也许他不该出生，也许这个世界上少了他，大家会更加快活。但这么说也不对，也许根本没人在意他，他只是个多余的人。”
杨旭和金阳在等着我接着说，沉默了大概三分钟。
“不是，然后呢？没了？”
“没了。还要怎么样，我现场想的好吧？就到这，没了。”
“不行！这算什么结局？”
杨旭咬牙切齿道：
“接下来必须要报复这个班主任，怎么能放过她？”
我说：
“行吧，你想怎么报复。”
“放火把她的车烧了？”
“她没车。”
“电动车。”
“电动车也没有。”
“那自行车总有吧！烧了她的自行车。”
杨旭还在愤愤不平，我心想，这个故事和班主任，其实没什么关系。
金阳听了后，说：
“叶航，还没结束吧？你不是说，这个故事真正的主角是小野吗，可是我觉得，主角还是陈亮啊。”
我说：
“聪明！真是个细心的读者。现在我来说说为什么是小野吧。你还记得吗，陈亮谈恋爱搞事情被老师抓到现场了。”
“对。真倒霉。”
“那天是晚自习结束后一小时了，学校里按道理没人了，但是那天，小野作业本丢在学校了，他回去拿，就在那个时候，他无意间撞到了陈亮和他女朋友正在…”
杨旭，金阳：
“靠，你之前怎么不说？”
我：
“哈哈，之前说了就少一个味了。”
金阳：
“然后呢，撞见了又怎么样？”
我：
“小野撞见的时候，没有回避，而是楞在那里看了一会，结果这个时候，陈亮的女朋友回头了，小野吓得半死，以为自己的脸被看见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转身就上了二楼，告诉了值班的老师。这就是这个故事的开头，如果没有小野，陈亮不会留级。”
我说完的时候，杨旭皱着眉，对我说：
“什么意思？所以是小野举报了陈亮？”
我说：
“没错。”
金阳说：
“这什么啊？没有女孩就算了，你还在里面搞举报？”
杨旭说：
“这个故事怎么这么憋屈？叶航，你要是敢打我的小报告，我一定会揍你。”
我说：
“这是个故事！请不要对号入座。我不会打小报告，也不喜欢偷窥。故事只是故事，我只是个说故事的人而已，虽然看上去是真的，但这全都是我瞎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