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接到李存勖的信,王处直得出一个十分靠谱的判断。
王同志有这个困扰并不奇怪。他只是想保住自己的一亩三分田,过过好日子。可情势已经发生变化了。
从张文礼引发的事件,似乎只是一个复仇的故事,但这背后却隐藏着历史前进的趋势。
当年黄巢大哥在曹州一声吼,开创了唐末武装割据的潮流,许许多多手中有枪的将领搞起了区域自治。但经过这数十年的交战,创业模式已经发生了变化。
以前是群雄各立山头当山大王,现在从他们中间杀出来的前有朱温,后有李存勖,这两位已经拥有一统中原的实力。
要么老老实实被收编,要么奋发图强,去收编别人,想关起门来过小日子的想法已经落伍。而任何阻当历史车轮前进的人基本都将被碾在车轮之下。
当然,我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身在此山外。王处直因为还在山里雾里,并没有搞清状况。
劝说无效,王处直只好开动脑袋另想办法,我们已经介绍定州王家以前是做生意的,有了钱后才搞的官商结合,在他的思维里,一切都是生意,一切都可以用利字来解决。
经过深思熟虑,王处直想到了一个办法。
王处直的办法是破财消灾,花钱雇契丹人到太原的外围打打劫,牵制李存勖的兵力,让其不敢用兵镇定。
王处直给钱,契丹人出工,李存勖退兵,然后保住地盘,这是一桩生意,是生意就得有中介,王处直连中介人都找好了,那人是他的儿子王郁。
王郁,时任新州团练使,在这件事以前,王处直一直激动地称他为孽子,而且打定主意,就是自己死了,也不准他来参加遗体告别会。
关于恨的来源是这样的,当年朱温兵围定州,王郁一看形势不妙,就脚底抹油开溜了,把老父亲王处直丢在了城内抵抗梁军。
从那以后,王处直就当这个儿子死了,直接宣布自己百年之后,就连QQ号码也不留给这个孽子。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王处直决定认回这个儿子。
原因很简单,王郁驻防的新州靠近契丹,有海外关系,能联系上契丹人。
于是,这位父亲又找上这个儿子,达成了一笔互利合作的交易,王郁将契丹人引进来,王处直认回儿子,并将王郁作为第一继承人。
事情就这么定了。
谈妥了事情,王处直准备设宴欢送一下张文礼,设宴的地点是在城东。至于为什么跑到城东喝酒,因为史书未记,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在我们那里,城东是第三产业比较发达的区域,最好的酒店都在那。
这两人聚在一起,详细商讨了引进外来劳务工阿保机的事宜,对未来的合作前景都充满信心。最后,王处直起身告辞,表示时间太晚,该回家了。
一回家,王处直就再没出来过。到了家门口,一阵喧哗声,数百军人从门内蜂拥而出。有一个人跑在最前面,还好心招呼:大王啊,大家都不想当汉奸,你赶紧到西院避一避吧。王处直被送到了西边一所破院子,到了后,发现自己的大小老婆已经在里面住上了。
完了,兵祸猛于虎啊。出来混,总有这一天的,但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刚才冲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很久以前,有一个叫李应的人来到定州,据记载,这个人是流浪道士,画画符,摆摆坛作作法收收鬼,偶尔还治治病,但据我观察,此人还可能是个人贩子,这位李应的后面就跟着一个小孩,流着鼻涕,衣衫褴褛。也不知道从那里顺来的。
来到定州后,李应告诉小孩,我们要发达了。
李道长已经打听清楚了,定州的显要人物王处直生病了,据说名医看遍都治不好。接下来,也不知道李应道长使了什么符水,竟然将这匹死马医成了活马。
从此,李应道长成为王府座上客,不久更在定州搞了军事职位,从此吃上了公务员这碗饭,而那位小孩被王处直收为养子,改名王都。
王都的命运改变了,本来的他可能会跟着一个妖道云游四方,骗骗老年人,看看手相,卖卖丹药,能混个温饱就不错了,可现在一跃成为王府的少爷。
可没多久,王都就迎来了他生命中的大劫。
祸端来自李应,李道长实在大招摇了,自从被王处直评为活佛仙,道术八级以后,就开始在定州作威作福,平常还穿件道袍指挥军士,据我所知,道士能指挥的只有僵尸而已。显然,定州将士不愿意当僵尸兵。
一天,一队军人趁机冲进李道长的家,让李道长直接去见了太上老君,这伙大兵乱杀一气,有人拍胸口保证自己亲手杀掉了李应,但大家准备验尸体顺便补两刀发泄一下情绪时,发现尸体不见了!
妖,果然是妖道!
军人定下神来,跑得了妖道,跑不了道童?他们随即包围了王处直的家,要求交出王都,斩首除根。
那时,王处直抱着惊恐的王都,告诉他:“不要怕,有干爹在,他们不敢动你。”
王处直步了大门,面对还滴着李道长血的大刀,他喝道:这事跟王都没关系,你们不许胡来。
因为王处直当时还是军队中的头头(兵马使),再说杀小孩这事确实不靠谱,军人开始散开。
第二天,王处直还将这些将士召来,登记名字,发放赏赐,以表彰他们为定州挺身而出,除奸去恶的义举。
很多年以后,许多人都忘了这件事,可渐渐的那批军人有的被发放外地,突然不幸成了烈士,有的因为犯了事,下到狱里直接死掉。二十年里,当年那些士兵全部遭遇不幸。
谁也没有把这些人的结局跟当年李应之事联系起来。
只有王都知道。王处直告诉他:孩子,总有一天,我将为你和李道长除掉这些乱兵。
这是王都上的第一堂政治课。要想在乱世立足,就得够狠,够隐忍。
长大以后,王都成为王处直最信任的人,还有了自己的武装:新军。按照事情的发展轨迹,王都将接义父的班,继续在定州当个山大王。但他没想到,那个早就抛弃定州的兄弟王郁又要认为老爹,还要夺他的继承权。
考虑到这些年王都一直享受着本属于王郁的父爱,要是王郁回到定州当家作主,难免要让王都还本付息,要是王郁还有干爹王处直那种秋后算账的狠劲,只怕王都得去见李应道长。
没有退路了,权利的争夺没有和解的余地,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王都已经下定决心,趁王郁没回到定州之前,将节度使的位置抢过来,但他马上发现,夺位好办,但要办得滴水不漏,尤其不能被人戳脊梁骨就太难了。毕竟,儿子革老子的命,在那里都不受欢迎,还在定州逗留的张文礼就是榜样。
但这件事还是难不掉王都,这位仁兄儿童时受的是妖道启蒙教育,少年又进政治系进行了深造。分析局势找到突破点是其特长。他很快就找到了名正言顺抢班夺权的借口。
抵御外族!
王处直勾引契丹,破坏河朔地区的和平稳定,为了百姓着想,也应该大义灭亲。
王都找对了攻击点。契丹人,大家多少也见过,那是一伙江洋大盗,军事劫匪,要让他们从地皮上过一趟,草皮都得刮走三尺。请他们来帮忙,只怕是赶走了狼请来了虎。
许多人开始向王都靠拢,私下表态,愿意支持王都的义举。
那就动手吧,打击汉奸,人人有责。
于是就有了风雪夜归人,家门狼兵吠的劫持案件。
收干儿子是五代的潮流,就像江湖大哥收小弟一样。这也是一个高技术要求的活,也就像朱温、李茂贞、李克用、王建等大哥大级的人物才能运用自如。其他的,干儿子们直接将养老这个过程省略,直接进入到送终这个过程。
王处直在不久后从送饭人的嘴里得到了消息,好儿子王都已经顶替他的岗位,跟太原恢复了好友关系,正式搬到属于他的办公室办公了。
这是为什么?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自己用性命保护的义子,自己悉心培养的接班人为什么要造自己的反?
他需要这个答案,不然,死不瞑目。
王都没有来,这种事情实在不好解释。
等到第二年的大年初一,王都终于打开西院大门上那把已生透的琐,推开门,看到已经被关了三个月的王处直。要在往年,王都都要在这一天给干爹拜年,领个红包什么的。现在都闹到这般田地了,王都还是保持了这个优良习惯,也算是有孝心了。
看到王都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王处直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这个短命鬼,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你这样对我!
为什么?王都木枘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包括嘴皮。
我能说是为了权利,是为了荣华富贵?这种事情大家意会就可以了,何必说出来伤感情呢。
眼见着不可能从王都嘴里问出口供,王处直突然猛扑上去,照着王都的胸就是一顿急风骤雨连环捶,只可惜王处直不是鲁提辖,况且平时大白饭都是限量供应,王处直打出来的铁拳也就金翠莲的功力,莫说三拳,就是三百拳也伤不了王都的皮毛。
看自己的肉拳只能让王都全身舒泰,王处直四处张望,眼下就是有块板砖一柄夜壶什么的也是好的啊。
没有。
情急之下,王处直想到了自己身上最坚固的部分:牙齿。
顾不得风度了,王处直扑上去,张口就朝王都的鼻子咬去。当然,他是老同志老胳膊老腿,还营养不良,动作没有王都灵敏。
王都挥起袖子挡住,扭头就跑,红包都不要了,一路跑一路喊:锁上锁上,我爹他疯了。
问世间谁疯谁颠?
数天以后,王处直下去跟王镕交流育儿经了。据有的史料说,他老人家是气死的,但有的说,他其实是被王都害死的。我比较倾向后一种说法。就冲大年初一,生龙活虎、如泰森般飞禽大咬的模样,王处直也不像会被气死的人。
再一推敲,王都的大年初一探监也不是心血来潮,他本就是去看王处直最后一面。毕竟那曾是与他相处二十多年,有养育恩情的人。去看那最后一眼,了却一段孽缘。
权利的道路上,所有人迷失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