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策划吓了一跳,她问:“吴姐你咋啦?”
我趴在桌子上闷声喊:“太累了!结婚真是太累了!我再也不参加婚礼了!我自己也不办!到时候让他们给我微信转礼金,我给他们快递礼品得了!”
趴了一会儿我才想起,我不能这样,妆都花了,万一杨照一会儿回来找手机,看到我这样可怎么办,我赶紧忍住巨大的悲伤去厕所补妆。
又过了一阵子,就只剩下我们几个工作人员收尾了,等到大家都准备撤了,杨照也没回来找手机,我不知道他看没看到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我现在在许诺手下工作,我甚至怀疑他是故意把手机落下来的,就是为了把手机壳还给我,反正这个手机也不值什么钱。
婚礼策划喊我:“吴姐,你走不走?”
我说:“你们先走吧,我再去上个厕所。”
等我从厕所出来,会场就剩我一个人了,我想那我也走吧,我不走一会儿这里的工作人员也得让我走了。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低头过门槛,一抬头,就看见杨照了。
他看起来有点儿急,瘦了,但还是很好看,我这样看着他,所有复杂的情绪都生了出来,但它们都自觉地靠边站,只剩下心疼。
他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他看我的脸,看裙子,看腿,看鞋子,他叫我:“吴映真。”
我就笑了,我叫他:“杨照。”
他也笑,我得承认,我很久没见到他笑了,确实想念得不行。
我说:“你来找手机的吧。”
我把手机递给他,他接过来,用食指蹭了蹭手机壳上一处脏了的地方,才抬头说:“谢谢啊,还好被你捡到了。”
我说:“也不是被我捡到了,是被婚礼策划捡到的,放在我这儿了。”
他看着我,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说:“许诺现在是我老板,我在他手下已经做了两个月了,做设计师。”
杨照点点头,然后好像又想到什么,又点点头,他看起来很平和的一张脸,其实嘴角在微微笑,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我们挡了别人的去路,往旁边靠了靠,杨照说:“我们……
去吃个饭吧。”
我笑着说:“你不是刚吃过。”
杨照也笑,说:“那你去哪儿,我送你吧?”
我说:“我回家。”
我又坐上了杨照的车,他没开导航,也没说话。
我问:“这次回来你要待多久?”
他说:“就这几天吧,还没订机票。”
我又问:“那你住哪儿,还住那个房子吗?”
杨照看了我一眼,说:“对,还住那里。”
我想起了我还有一把他们家的钥匙呢,我想和他说还给他,又怕他其实早就已经忘了这件事,那我是不是会多此一举,琢磨来琢磨去,最终还是没说。
到了家,我下车,杨照也跟着下来,我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杨照说:“客气什么。”
我们又站了一会儿,但始终不能站太久,因为我家小区门口车太多了。
等杨照的车子真的开走了,我开始回想我们刚才相遇以后的全部,我想我没和前男友偶遇过,人生第一次,我有没有什么瑕疵,有没有表现不好,有没有说错什么话或是做错什么事,我一点儿一点儿地回想,就像电影在我面前一帧一帧地放映,好像一旦发现有一点儿不满意,就会后悔一辈子。
回想了两遍,我才发现我弄错了一个概念,我不是和前男友偶遇,我分明是在和喜欢的人偶遇,那么我刚才是在干什么?装什么装?紧张什么紧张?矜持什么矜持?不行,刚才根本就不是我,那么一切都不算,我要重新见他一次。
我赶紧上楼,找杨照之前给我妈的钥匙,我妈说:“你找什么呢?”
我说:“妈,你还记得杨照吧。”
我妈没说话,我说:“他之前放在这儿一把钥匙,你知道在哪儿吗?我想还给他。”
我妈看我找得这么兴奋,表情却凝重了起来,她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我又在她面前找了一会儿才发现,我停下,说:“妈,怎么了?”
我妈说:“他回来了?”
我说:“是啊,回来参加我老板的婚礼。”
我妈点点头,说:“他和你说过吗?”
我问:“说过什么?”
我妈说:“他有抑郁症。”我愣在那里,想了想,又问:“妈,这件事儿你怎么知道?”
我妈也想了想,问我:“他刚跟你说的?”
我们俩看着对方,谁也没说话。
后来还是我妈先开口的,她说:“上次你在医院,杨照来过,他和我说的。”
应该就是我在地铁里把凳子坐塌的那次,我现在明白杨照上次为什么直接走掉了,不过我有点儿生气,他有病这件事儿不和我说倒和我妈说了。
我妈说:“真真,我没别的意思,我上次那么做也是为你好,我希望你不要怨妈妈。”
我妈虽然还是坐在沙发上,但看起来仿佛比刚才更小了一圈,像在幼儿园里等待母亲来接她回家的孩子,用委屈而期盼的眼神看着我。
我赶紧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就像我小时候她握住我的手一样,我妈之前所给过我的温暖和力量,我希望现在她也同样能感受到。
我妈说:“我就是想提醒你,抑郁症是治不好的,他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病,我怕他的情绪会拖垮你,或者像你爸一样,跟我说他想吃红烧鱼,我去给他买,回来就看见他吃了安眠药。你还小,我能怎么办,我只能告诉你我们离婚了,你爸当船长出海了。”
这是我妈第一次在我面前主动提到我爸,我从来都不会问我妈关于我爸的事儿,虽然我越长大越觉得我爸当船长这事儿很扯淡,但从我爸消失的那一天我就清楚一件事儿,关于我爸,我妈不多说,我绝不多问。她现在告诉我,我很感激她,她之前瞒着我,我也很感激她,我知道,无论是现在说出来,还是之前瞒起来,对我妈来说,都是特别不容易的事儿。
我妈还是哭了,这么多年,她在我面前哭的次数不超过五次,还得算上这次。
她说:“我只是不想让你像我这样。”
我心里非常疼,可我还是想到,在瞒着不说这件事情上,我妈和杨照应该还是挺有共同语言的。
我抱住我妈,她在我怀里哭了一会儿,后来睡着了,晚上七点多她醒了,然后她就又是那个勤劳、勇敢、理性、智慧、热爱生活的我妈了。
她出现在厨房门口的时候,我正在准备给她熬粥,我说:
“妈,你是不饿醒了?”
我妈说:“你咋不放小米?”
我说:“为啥要放小米,我不喜欢。”
我妈说:“我喜欢,反正你也不吃。”
我说:“我怎么不吃,我吃啊我。”
我妈拿出杨照家的钥匙,说:“你把小米放进去,我跟你吃不到一块儿去。”
我又想哭,我问:“你真给我?”
我妈说:“我之前表过态了,你喜欢,我就喜欢,只要你想好。”
我把小米放进去,说:“放了小米还得再熬一阵子,不着急,你也得容我想一想。”
后来,我还是陪我妈吃完这顿粥才走的,走的时候特意穿了杨照给我买的那条裙子。
我坐在出租车上的时候就想,如何能够高效、快速地认清我和杨照的关系,想来想去,只想到了睡觉这一种办法。其实也不用这么冠冕堂皇地安慰自己,我就是单纯地想睡他,就算我俩到最后还是没有结果,那也得让老娘睡过了才能走,我谈场恋爱不容易,不能这么便宜地放过他。
做完了这个决定,我很激动,就好像刚刚听完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演讲,体内膨胀的勇气都可以抵挡火箭炮,看来不做点儿什么是不行了,可是要做点儿什么呢?我下了车,看了看街边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决定进去买盒避孕套,把自己武装起来。
平时我并没有注意过这些东西,今天我才发现,花样真多。
便利店里只有一个小伙子在收银台玩儿手机,避孕套又都摆在收银台附近,而我,是现在店里唯一的顾客,我挑,还不敢明目张胆地挑,只能鬼鬼祟祟地挑,假装买别的东西,然后时不时地看上两三眼,结果引来了小伙子更多的关注。
他终于忍不住问我:“姐,你想买什么?”
我说:“我想……买点儿……糖……”
糖和避孕套放置的位置相邻,反正都在收银台的附近。
他指了指收银台下面的展位说:“糖都在这儿呢。”
我说:“好。”
我拿了个购物筐,然后一个一个一个地往里面装糖,并假装没看出来,把手伸向了避孕套,刚抓了一盒,小伙子就好心提醒我:“姐,这不是糖。”
我赶紧摆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说:“嗯?这不是吗?这包装也太像了,花花绿绿的,我还以为是国外产的口香糖呢?”
小伙子只愣了一秒就继续低头玩儿游戏了,想必在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值夜班的男孩子都是见过世面的男孩子。
我说:“结……结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