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拿着饺子去找吴西,我说:“上次那个事儿我真的挺感谢你的,我知道你什么都不缺,我直接花钱,或者花钱买什么送给你都没什么意义,我……我给你带了点儿我妈包的酸菜馅儿饺子,是花钱买不到的东西,我妈包的酸菜馅儿饺子可好吃了,真的,之前有专门开饺子店的人向我妈请教呢,要不你……尝尝……”
吴西看着我一直笑,一直笑,笑得我都发毛了,我是真没看出来他是什么意思。
他打开我的饭盒吃了一个,然后说:“你这样我真容易爱上你。”
我一愣,说:“这是我妈包的,我不会。”
吴西笑得更深了,他看了看我,又低头吃饺子。
我坐在他对面,看他吃得挺香,心里生出一阵慈母看儿子吃饭的满足感,我想起马琳曾经说程浅像她儿子,也不知道他们“母子俩”现在怎么样了。我想我要不要在这个时候和吴西说说当服务员的事儿,后来又觉得还是别说了,哪有当妈的让儿子给找工作的,我这样对吴西,自己心里过不去。
我想我还是干回老本行吧,去找个策划的工作,然后就这样凑合过一辈子,也没啥不好。
吴西还没吃完,马琳就给我打电话了。
马琳去程浅的公司找他了,才知道他前几天根本就不是出差,而是请了年假。
我说:“啥?!”
吴西抬头看我。
马琳说:“毫无征兆,但是我有预感。不过他这样,我心里反倒舒服了一些。”
我说:“我没结过婚,我不知道你现在这种心态正常吗?”
马琳说:“我之前也没和别人过过日子,我也不知道正常不正常,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得和他见一面。”
我问:“你们联系上了吗?”
马琳说:“对。”
我说:“你们在哪儿见?我去找你。”
马琳说:“还没定呢,程浅让我定。”
我说:“马琳,你们不会要现在就见吧?”
马琳说:“不是,半个小时以后。”
我说:“那不就是现在见吗!”
马琳说:“所以就问问你,在哪儿见好?”
我说:“回家吧,在你俩家里,说话也方便,砸东西也方便,干啥都方便。”
马琳笑了,说:“程浅说了,除了在家,哪儿都行。”
我突然有点儿紧张,因为我的预感也不好。
我说:“我在西马呢,要不来这儿吧。”
马琳又笑了,她说:“好,不用费二遍事儿了。”
我已经三天没见过马琳了,我已经很久没见过程浅了,但他们俩都瘦了,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
吴西说可以去他的休息室谈,我说这个主意好,我领着他们俩进去。吴西亲自送过来两杯果汁,用塑料杯盛的,又把房间里的玻璃制品都撤走。
我说:“谢谢你啊,吴西。”
吴西说:“客气什么,都是我的客人。”
我说:“我想要瓶矿泉水。”
吴西没说话,然后他握住我的手腕往外拽。
我说:“你干啥?”
他说:“你过来一下。”
我说:“啥事儿?”
他又不说话,直接搂住我的肩膀,把我捞走了。
我说:“你到底要干啥?”
吴西关了门,一直把我带到收银台附近才放开我说:“人家两口子谈判,你跟着掺和啥?”
我说:“吴西,你不知道,我跟他俩都特别好,这次的事儿挺严重的,我必须得管。”
吴西说:“你是跟那女的睡过还是跟那男的睡过?”
我想了想说:“你如果说的是那个意义上的睡,那我都没有。”
吴西说:“他们俩肯定睡过,所以他们俩更好,插不进你。”
我说:“我真不放心。”
吴西说:“你有什么不放心,你在里面,万一他们俩聊着聊着就滚床单了,你还在那儿看?”
我目瞪口呆,缓了缓才说:“那怎么可能,他俩这次很严重的,有可能真的要离婚了。”
吴西说:“那有什么不可能的,用说的交流不明白了,换一种交流方式也许就明白了,这很正常啊。”
我无言以对,走过去把耳朵贴门上。
吴西又笑了起来,他说:“我看你要是在里头,还真能站床边瞅着。”
我赶紧又小跑过来,说:“你小声点儿!我就想知道他俩到底是咋回事儿,不然我能疯。”
说完我又小跑过去听。
吴西把双手放进裤兜里,歪着头看我,他说:“吴映真,你知道我这门花了多少钱吗?”
我现在特别烦他和我说话,因为他一说我就得小跑过去回答他,不仅容易被门里的人发现我偷听,还耽误我偷听门里的人说话。
我白了他一眼,懒得回复他。
吴西说:“这门我花了两万多。”
我忍不住又小跑过来,指着他说:“你脑袋大啊。”
说完又要跑回去,吴西再次拉住我说:“所以你就别偷听了,真的啥也听不着,这是我的休息室,我偶尔也要用的。”
我说:“吴西,你可真行。”
我俩坐在离休息室的门最近的那一桌喝果汁,客人渐渐多了起来,没过多久外面就开始排队了。
我说:“吴西,你去忙吧,我看着他俩。”
吴西说:“你怎么跟条狗似的。”
我发现他今天心情好像特别好,总笑。
我说:“那我不坐这儿了,我去门口站着,把座位让给客人吧,你看外面都开始排队了。”
吴西说:“没事儿,不差这一桌,想吃的人多久都会等。”
我说:“那倒是。”
吴西问:“你想吃不?”
我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说:“我不能在好朋友水深火热的时候享受美食,我心里过不去。”
吴西憋着笑说:“可是你已经在享受美男了。”
我说:“那你快去忙。”
吴西没动,他用手肘?了?我说:“吴映真,我现在是真没女朋友。”
我说:“吴西,我现在是真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吴西笑着说:“我觉得我挺认真的呀。”
我白了他一眼,上次的那个前台服务员过来和他说了两句什么,吴西站了起来跟着走了。
我也站了起来,和服务员说把这一桌让给客人,我去休息室的门口站着。
我站在那里玩儿游戏,这两天熊猫先生一直在指导我,告诉我这个游戏怎么玩儿,那个游戏怎么玩儿,怎么做任务才能获得最大收益。
我觉得我已经渐渐被他变成了同类人。
过了一个多小时,门终于开了,马琳和程浅都面无表情,但看起来都非常累。
吴西走过来和程浅打招呼,马琳看见我,感叹了一句:“唉,人生啊……”
我赶紧凑过去叫她:“马琳……你……”
她突然打断我,很认真地对我说:“吴映真,你真的别忙着结婚,尤其不要恨嫁,你一定要先想明白,如果婚后遇到了更适合自己的人要怎么办,这一点很重要,一定要想清楚,否则真有那么一天,后悔都来不及。”
我眼泪都要下来了,我说:“马琳,你别吓唬我,你们真的没可能了吗……”
马琳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她说:“别傻了,没事儿的,我们挺好的。”
我眼泪真的下来了,因为马琳从来没有这样摸过我的头。
马琳走的时候头也没回,程浅也没回头,但他们是一起走的。
我想追上去,又被吴西拽住,他今天就像拽他的宠物狗一样拽了我三次。
我回头看吴西,吴西皱了皱眉:“我刚才怎么跟你说的,别过去。”
我问吴西:“程浅跟你说什么了?”
吴西说:“啥也没说啊,就谢谢我。”
我说:“完了完了完了。”
吴西没搭理我,他往休息室走去,我也跟着他走进去。
吴西一进去就乐了,我问你乐啥。
吴西说:“他俩八成是又好了。”
我仔细看了看这个房间,我没看出来和之前我们进来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我说:“你咋知道呢?”
吴西说:“这房间里发没发生那种事儿,我一进来就知道。”
我说:“真的吗?”
吴西说:“真的。”
我说:“吴西,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又高大了。”
吴西说:“放心了吧。”
我说:“那他俩为啥还那样,马琳还跟我说了那样的话。”
吴西说:“你不是说他俩这次是认真的吗?这么认真,最后还是用身体交流好了,肯定挺不好意思的,在你面前总是要端着点儿的。”
我说:“你要是这么说,我就真的放心了。”
吴西说:“这事儿别和他俩说,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我说:“我知道了。”
吴西说:“这回吃点儿不?”
我说:“不了,我也挺不好意思,得端着点儿。”
吴西又笑,笑着笑着菜就上来了,我吃得挺饱,又饱又踏实。
临走的时候,吴西说:“饺子不错,很好吃,下次等咱妈再包了,别忘了给我带点儿。”
我说:“你放心,有我一口就有你一口。”
吴西又笑,又问我要不要送,我说真的不用,这个时间段,你千万别往外跑,他看着我打车走的。
我手机里已经有十款游戏了,电脑里更多,陈鹏已经彻底成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每天和我一起玩儿游戏,但从来不见面,我们都觉得没有必要见面,见面也是坐在一起玩儿游戏。
陈鹏说:“你看,我那个相似基因的理论是不是还是挺有道理的,咱们现在相处得多好。”我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但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不用动脑,不用动感情,每天都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简简单单,这样生活有什么不好呢?
我放弃了洗脸,洗头,叠被子,也基本放弃了找工作,反正我妈这次什么都没说,一切举止都很平常,连一道菜都没有做咸过,我虽然觉得我妈也有哪里不对劲儿,但是游戏教导我放弃思考。
有一天晚上,我和陈鹏一起在游戏中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我俩都挺满足,那种满足感还没有退却的时候,陈鹏在耳机里说:“要、要不咱们结婚吧。”
我吓了一跳,说:“是在游戏里结婚还是真的结婚?”
他说:“是真、真的结婚。”
我说:“我们才认识十天啊!”
陈鹏说:“但是我们玩、玩儿得很好啊,我觉得这个是最重要的了,而、而且我们也到年纪了,不、不结婚家里也要、要催的,有、有可能又要相亲,你不、不觉得太、太、太、太麻烦了吗?”
相亲那么多次,今天终于有人和我求婚了,这算不算是突破性成果?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要和我结婚的人竟然是我的队友,我的心情挺复杂,这其中主要是悲,也说不清在悲什么,反正就是挺悲的。
我说:“陈鹏,我现在没有工作,我老姨骗你的。”
陈鹏沉默了一下,说:“没事儿,我们结完婚你、你就备孕吧,你、你生孩子,没工作我父母也、也不会说什么。”
我说:“你想要孩子?”
陈鹏说:“要孩子这事儿不是和结婚一样无法避免吗,但都是可控的,而且你不用担心,以后我妈和你妈都能带孩子,咱们还是玩、玩、玩儿咱们的。”
陈鹏为我打开了一扇家庭主妇的大门,这道门里有婚姻,有育儿,有啃老,有衣食无忧,有不必奋斗,有游戏,肯定还有别的,糟心的,隐忍的,庸俗的,家长里短的,鸡毛蒜皮的,没完没了的,永无止境的……可是和别人在一起就不会涉及这些琐碎了吗?和杨照就不会了吗?如果不会,那么杨照什么要送我去卢本邦镀金呢?不还是一样的,这有解决的方法吗?
爱可以解决这些问题吗?我费力地想了想,觉得爱不可以,甚至这些问题还会毁掉爱,但爱是盟友,会七十二变,只要它不死掉,就会始终站在你这一边,帮助拥有它的人走下去,没了它,大概不止举步维艰吧。
我问:“陈鹏,你爱我吗?”
我听见陈鹏笑了,他说:“我们玩儿得不是挺好的嘛,干吗要这、这样问?”
我也笑了,我想起了杨照,我们大概是爱过对方的,可惜他后来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以后,我就好像被别人拔去了脊椎骨,整个灵魂堆成一堆,随波逐流,能去哪儿就去哪儿,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吧,随便。
我说:“我知道了,行。”
这个“行”字从我的嘴里说出来就背着包离家出走了,陈鹏只听到了一个空洞的影子。
陈鹏说:“我知道了,我让我爸我妈去安排。”
直到陈鹏挂了线,我都觉得这件事儿特别不真实,像游戏一样。
这件事儿我老姨是最高兴的,我妈虽然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但我觉得她也挺高兴的,又开始做酱牛肉了。
我和马琳说我要结婚了。
马琳说:“啥?!”
然后马琳说她可能要离婚了。
我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