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什么不好?”
她垂下头,仿佛在切换看我的眼神模式,就像手机切换铃声一样,这个过程让我产生莫名的心烦,她终于抬眼说:“吴映真,你要做个准备。”
我说:“什么准备?”
马琳说:“亲爱的。”
我的心被猛击了一下,因为她第一次这样称呼我的时候,我赶公交车摔断了腿,第二次“非典”爆发了,第三次考研失败了,这是第四次。
我深呼吸,再呼吸,再呼吸,可我发现无论我怎么呼吸,都有一种窒息的感觉。
马琳说:“我想知道,你还……爱杨照吗?”
杨照都没有这么问过我,你爱我吗,我也没有这么问过他,你爱我吗,爱这个字,怎么能脱口而出。
我呼气,我吸气,我呼气,我吸气……像一个就快分娩的产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点点头。
马琳说:“如果是这样,不管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不管你是不是还生他的气,只要你还想要继续和他在一起,你就得控制住你的情绪,然后,去找他。”
马琳直直地看着我,仿佛我身后是万丈悬崖。
我问:“会怎么样,那女的?”
马琳说:“怎么样都有可能,但是你别怕,吴映真,她是谁,会怎么样,你都别害怕。”
我说:“马琳,我现在脑子有点儿乱,我从来都没有这么乱过。”
马琳点点头,说:“是,我理解,毕竟你和我差距太大了。”
我抬头看着她,不知道怎么接。
她说:“没事儿,我可以陪你去。”
我说:“马琳,我不想去。”
马琳有点儿急,她说:“你不去杨照就没了。”
我想了想,说:“如果那样,那没就没了吧,没了就说明他真的不是我的。”
马琳看着我,她以前总是用看弱智的眼神来我看,但今天不同,她今天用了看废物的眼神来看我。
我说:“马琳,我知道你觉得我不争气,可是我不争气这件事儿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这回换马琳接不下去了。
我接着说:“总之,都不一样。”
马琳和程浅是在高中认识的,同级不同班,但还是不耽误他俩早恋,后来上大学,异地,程浅出轨一次,马琳边哭边连夜跑到程浅学校把程浅从教室里薅了出来,程浅当场就跪下了,吓得只知道说“再也不敢了”。
马琳呢,出轨三次,只有第一次被发现了,那是因为她让我帮忙撒谎,我撒得不好,露馅儿了。马琳当时埋怨我,说我太笨了,我说你看看你们,小小年纪根本就不能长久,我以为他们分手了,结果又好了,结果马琳又出了两次轨,这两次因为我没有参与,程浅全然不知。
大马琳,高手。
不过他俩结婚以后消停了许多,踏踏实实过日子到现在,这一点我还是很欣慰的。
马琳说:“不管一样不一样,吴映真,每段感情都不是那么容易的,这个,你总是赞同的吧。”
这个,我赞同。
“所以,”她接着说,“明天你得去找杨照。”
我说:“我不去。”
她说:“你得去!”
我急了,说:“凭什么!我不去!”
马琳也急了,说:“爱去不去!”
然而第二天,我还是去找杨照了。
杨照的办公室锁着门,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脑袋里全是对那个女人和那条狗的疯狂猜想:前女友?现女友?前妻?现妻?他爸的前妻?他爸的现妻?姐姐?妹妹?表姐?表妹?变了性的表哥或表弟?还是他的第十三的姨?我站累了又蹲了一会儿,发现最让人崩溃的不是你知道她是谁,而是你不知道她是谁,是没人给你正确答案,是你对未来该死的未知,这真让人感到无能为力。腿蹲麻了,坐在地上缓,坐在地上,靠着墙,双腿放松,感觉时间也不动了,我把双腿一盘,就此出家,到时候再与杨照相遇,他就是男施主,我就是女师傅。
我被自己逗笑了,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想了想,这事儿还是得办,该知道的还是要去努力寻找答案,不然,太煎熬。我给他发了条微信。
我问他:你在哪儿?
有电话打过来,是他,我数了十个数以后才接听,结果对方挂断了,是因为我等太长时间了吗?十秒钟的时间,很长吗?
正在犹豫要不要打过去,电话又响了,这次我没有犹豫,接了起来说喂。
那边很乱,声音嘈杂。
他没说话,我也没说。但是很奇怪,我能听到他呼吸,就像在我耳边一样。
杨照终于说:“吴映真,我在机场,我要回去了。”
学校下课了,学生们从不同教室先后涌出,我这边的声音也开始变得嘈杂,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我说:“哦,你要回去了呀,这件事,谢谢你主动告诉我。”
他说:“对不起,映真,我还是不适合你。”
那好吧,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我说:“我明白,其他都是表象,这个才是症结。”
杨照没说话,但也没挂断电话,他是在难过吗,是在哭吗,像我一样?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还好是在电话里告别,不然,我看着他得多心疼啊。
所有的话,之前想得脑袋快爆炸,可现在手里握着电话,心里只想着,还是不说了吧,说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可我还是忍不住说:“杨照,我有个特别想知道的事儿……”
既然分开了,别的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背叛这件事儿,我还是得寻个“实锤”。
我组织了半天语言,在想怎么问出口才能让我的前男友加小学同学听起来更高级,更体面,我突然想到杨照那天跟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的眼神和语气我都想起来了,他说不是我想的那样,那,我就相信他吧。
我说:“我相信你,杨照,没什么可问的了,我相信你。”
我不知道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他能不能明白,不明白也没关系,我明白就行了,从现在起,与杨照无关,我拿走我的那一份感情,明白自己想明白的,相信自己想相信的,那我也没白爱了。
我想如果是马琳在身边,她绝对不会允许我这样处理,但这已经是我自己的事儿了,我想用我自己的方式处理。哪怕是的、衰的、幼稚的、上不了台面的、被人嘲笑的,那都是我自己的方式。
我说:“杨朝夕同学,祝你,一路顺风。”
杨照那边还是没说话。
我突然想到,又改了口,说:“对不起,你坐飞机不能一路顺风,那我就祝你……逆风飞翔,越飞越强吧。”
我说完,杨照那边没笑,我还有点儿失落,最后的时候了,我抖了个包袱,没听到响,真可惜啊。
我说:“你快赶不上飞机了吧,在飞机上得关机吧,不关机也不能打电话了吧,那我就不耽误你了。”
是我先挂断电话的,第一次处理一场分手,我觉得我一点儿都不,不衰,很成人,上得了台面,以及,好吧,被人嘲笑就被人嘲笑吧。
挂断电话,我看见了模模糊糊的骆黎。
我说:“骆老师,你怎么这么模糊?”
他说:“吴映真,你把眼泪流出来就好了。”
我说:“对不起,我得去趟卫生间。”
我在卫生间里哭了一会儿,才洗好脸出去,一出去发现骆黎还在呢。
我说:“骆老师,你怎么还在这儿,不去吃饭吗?”
他说:“我等你呢,一起去吧。”
吃饭的时候,骆黎和我说:“杨照回去了……”
我说:“我知道。”
他点点头,说:“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他本来还在申请再留一个月的,申请都快下来了,他突然就走了,走之前状态特别不好。”
我说:“骆老师,走之前状态特别不好,那就不叫走得很突然,他还是被病魔纠缠了两天才走的。”
骆黎笑了,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想强调的是,他状态特别不好,他是怎么了?”
我说:“有多不好?”
骆黎被我反问得措手不及,说:“你没看到吗?”
我说:“没有。”
骆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没再追问下去,低头吃饭。
我把情况简单和马琳说了一下,马琳说:“我觉得你这事儿还有抢救一下的机会。”
我说:“不救了,拔管子了,器官都捐献完了。”
马琳说:“好,吴映真,还是你最狠。”
我说:“谢谢你夸我,你好久没夸我了。”
马琳叹了口气,说:“这两天程浅出差,你来我家住吧,别吵到阿姨。”
到了她家,马琳带着我一部一部地看爱情电影,还都是悲伤的结局,她在我旁边哭得稀里哗啦,我说:“马琳,我太困了,你别哭了,咱们睡觉吧。”
“你怎么不哭?”马琳抽抽搭搭地说,指了指正在因为痛苦而翻着白眼的男主角,“他都那么惨了。”
我说:“因为我现在是个不幸的人,所以我看什么都觉得没我惨,我觉得他们都应该同情我才对,所以我哭不出来。但你是个幸福的人,你看什么都会产生他太惨了、幸好我是幸福的想法,所以你才会同情,才会哭。”
马琳听完,翻了一个比男主角好看一百倍的白眼,说:“把这个看完就睡觉。”
我说:“马琳,你别忙了,你没失过恋,你根本就不知道失恋是什么感觉,你给我安排的这个项目,毫无作用。”
马琳说:“那我不应该看着电影哭,我应该看着你哭。”
我给了她一个比电影里的男主角丑一百倍的白眼。
电影里,男女主角要发生第一次了,马琳突然问我:
“你那个什么……还在吗?”
我问:“什么?”
马琳指了指电影里已经差不多脱光了的两个人。
我赶紧说:“在。”
马琳皱了一下眉头说:“啊,还在啊。”
她语气里满是嫌弃。
我说:“如果我说不在了,你会让我讲细节吗?”
马琳毫不犹豫地说:“那当然,我就是想让你讲才问的。”
我说:“那你先给我讲讲你和程浅第一次的细节吧,你还从来没说过呢。”
马琳向外侧挪了挪屁股,她认真盯住屏幕,说:“别说话,到关键时刻了。”
等我俩看完关键时刻,我才小声说了句:“……”
马琳突然哈哈哈大笑,说:“你还说我?你更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