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歧微微一笑,踏进门来,将货担搁置在地,拱手道:“幸会诸位侠士。”一边说话,一边缓步走向放着停寄笺的桌子。
简青兮目光闪动,道了声“幸会温楼主”,抢步拦向温歧;他素知温歧的货担中有许多奇兵异宝,本来颇为忌惮,此刻眼见温歧将货担留在了门口,心知机不可失,当即凝起十成拳劲,假作伸手招呼,实则想要一举制住温歧扣为人质。
当是时,地上的货担里扑簌一声,竟飞出了一只灰黄色的怪鸟,猝然掠到简青兮背上轻轻一啄,随即又飞回了门边。
简青兮大惊,只觉背心一点麻痒蔓延开来,仿似中了怪毒,身形转瞬僵住,眼睁睁地看着温歧走到桌前拿起了停寄笺。
温歧侧头望了简青兮一眼,淡淡道:“看来这只‘钦原鸟’不怎么喜欢简公子。”
片刻之间,简青兮身上的麻痒已转为剧痛,只觉从头到脚一阵阵如刀割过,闻言咬牙冷冷瞪视温歧。
严春见状讶然微笑:“古书上说,‘昆仑之丘有鸟焉,其状如蜂,大如鸳鸯,名曰钦原,蠚鸟兽则死,蠚木则枯’,却不知蜇在人身上又会如何?”
温歧轻叹道:“这怪鸟的毒性极大,只怕简公子活不过半日了。”
简青兮脸色发白,冷笑道:“我持停寄笺,奉燕山长之命行事——温歧,你敢杀我?”
温歧摇头道:“我没有杀你,堂中诸位也没有杀你,你是时运不济,被一只鸟蜇死,只能说天意如此,却又怪得谁去?”
岑东流哈哈大笑,道:“温楼主言之有理,料想燕山长也不会见怪。”
宁简神情微变,望向简青兮。
简青兮默然片刻,忽而一笑,随手扯过一把椅子,道:“既是如此,我静静等死便是,倒也省却了一生的麻烦。”说话中,脸色渐渐松懈下来,从容坐下,不再多言。
温歧颔首道:“简公子既想得通透,那是最好不过。”随即便转开头去,与众人寒暄起来。
陈彻心中一动,打量了简青兮许久,他从前也曾有过这般“一死了之,省却麻烦”的念头,但不知是否别人也有,没想到今日却听简青兮说了出来。
简青兮似是察觉到了陈彻的目光,微微侧头;一瞬间陈彻忽然发觉,简青兮的眉目确然与宁简有些相似。
众人将昨夜之事详细说与温歧,温歧听罢一叹,走到门边掀开货担,将钦原鸟收入,又随手将停寄笺揉成一团,也丢进了货担。
张轻鹿好奇道:“温前辈,你不怕损坏了停寄笺么?”
温歧笑呵呵道:“这纸笺材质特异,刀砍火烧也不怕,岂会那么容易损坏?”说话中从货担里取出了一块青灰色的铜铸令牌。
众人望向那块巴掌大小的铜牌,均知那便是青锋令,心中微凛,堂中一时无声。
温歧道:“这武林中的第十一枚青锋令该当给谁,我曾与燕、李二位阁主商议过,实不相瞒,他两人都属意于方轻游。实没想到方轻游竟会退出师门,独自离去。”
说到这里,轻叹了一声,又道:“既是如此,只好由温某自行处置了。诸位方才说要共举这位陈兄弟来做青锋令使,不知可都是想得清楚了?”
众人相望一眼,渐次点头。
温歧沉思半晌,颔首笑道:“我昨日见过陈兄弟,知道他天资聪颖,心性诚朴,青锋令给了他,也是极好的事。”
堂中静默片刻,宁简忽然推了推陈彻肩膀,道:“还不谢过温前辈?”
陈彻上前道谢,接过了青锋令,只觉入手沉甸甸的,虽名为“青锋”,却是钝厚无锋。
岑东流打量铜牌,道:“这青锋令之‘锋’,究竟在哪儿?”
温歧微笑道:“诸位以后自会知晓。”
岑东流点了点头,转头笑道:“严公子,你此番非但没争得青锋令,反倒拱手让与了陈兄弟,这倒是让岑某百思不解了。”
宁简闻言一笑,看向严春。
严春与她对望一眼,淡淡道:“宁姑娘但讲无妨,在下也很想听一听。”
宁简颔首道:“昨夜雷兄问起近来武林中的大事,咱们曾聊到青城掌门岳河伤重病危,岑兄当时还感叹说,青城弦剑恐怕后继无人了。”
岑东流道:“不错,青城弦剑与渝州严家都是川蜀地界的门派,素来不睦;如今岳河的独子岳凌歌暂代青城掌门之位,这岳凌歌天分低劣,好色放荡,正是渝州严家崛起于巴蜀的大好时机。故而我才觉得,严公子此番定然极想夺得青锋令,趁机壮大严家声势。”
严春微笑道:“我们严家正是要乘势而起,这也无可厚非。”
宁简道:“你们严家?呵,只可惜那岳凌歌虽然剑术不高,行事荒唐,可我听闻近来严家与青城相争,却是频频吃亏,没讨得一丁点好处。”
岑东流皱眉道:“竟有此事,这却是为何?”
宁简道:“只因那岳凌歌深藏不露,最擅作伪,实则武功既高,心机亦深,”说话中转头与严春对视,目光灼灼——“我说对了么……岳凌歌?”
众人闻言怔住,但见严春沉吟片刻,忽而微笑:“宁姑娘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此言一出,无异于自承身份。众人注目“严春”,神情震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有温歧脸色泰然,似早知“严春”便是岳凌歌。
宁简道:“先前陈彻与薛秋声打斗时,曾使出诸多门派的招式,其中便有青城弦剑的功夫;但他数年来从未遇到过青城剑派的人,为何却能使出从没见过的招式?”
顿了顿,继续道:“那是因为他看了严姑娘的招式。先前严姑娘以丝带所施展的招式,看似是‘严家软剑’的架势,激斗起来终究难免流露出‘青城弦剑’的底子;等到后来陈彻自行使出时,他不必刻意掩饰,瞧着便更像是青城弦剑。”
众人闻言顿时恍然。岑东流嘿嘿笑道:“严家软剑与青城弦剑都是曲折如意、刚柔相济的剑术,本也有些形似;严家弟子和青城剑客也都是巴蜀口音,确然是极难识破……严公子,嗯,该说岳公子当真是好深的心计。”
岳凌歌微微一笑,道:“岑兄过奖了。”
宁简道:“先前你唤醒雷兄时所施展的,自然便是青城剑派的‘弦劲’了?”
岳凌歌颔首道:“那时我已然不想再瞒下去了。”随即又道:“不过知雨本就出身于严家,也确曾修习过严家软剑,后来才转入了青城剑派;昨夜她在打斗时仅有一两招露出了‘青城弦剑’的精义,却仍被陈兄弟看了出来……陈兄弟,你能由其形推知其神,再由神而形地施展出来,这等武学天分,实是我平生仅见。”
先前沉默良久的简青兮忽然笑道:“看来这小子不仅是十三年来武林中年纪最轻、名头最低的青锋令使……也是天分最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