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跌在地上重伤难动,本已均觉今日便要毙命于客栈中,此刻眼看陈彻竟将薛秋声打倒,不由得又惊又喜。
薛秋声翻身跃起,一言不发,施展开寒蛩爪再度攻上;陈彻心念飞闪,双臂急舞,时而以雷缨锋的拳术、卓明月的棍法格挡,时而又用宁简的刀术和严知雨的丝带招式进击,甚至偶尔也使出两记寒蛩爪,一时间与薛秋声斗得旗鼓相当。
岑东流讶然笑道:“这小子偷招倒快。”说完却忍不住喷了口血。
薛秋声面沉如水,出招愈渐阴狠毒辣,他虽然已无内功,但终究是成名已久的武林高人,所知招式既广,临敌经验亦多,与陈彻斗了一阵,渐渐占据上风,口中忽地发出一声悠长而古怪的唿哨,远远地传出门去。
严春脸色顿变,急声道:“他在召唤左近的天音宗门徒,须得速战速决。”
陈彻闻言一怔,加紧了出招,从前目睹过的招式顷刻间历历在目,信手拈来,无所不用,到后来心思空明,已不拘泥于招式派别,将不同的招式或拆或融,随意挥洒变化,接连击中薛秋声胸腹。
众人对望一眼,神情均肃。简青兮似笑非笑地看着陈彻,道:“原来这小子竟如此聪颖。”岑东流道:“岂止聪颖,嘿嘿,这般天资,岑某以前从未见过。”
严春侧头看了宁简一眼,轻声赞叹:“宁姑娘收得好仆从。”
宁简先前硬受了简青兮三拳,又被薛秋声的闭口蝉震伤,此刻脸色惨白,几欲晕厥过去,闻言默不作声,回想起数年前初遇陈彻时的情景,一时间心头微微怅恍。
忽然间,远处街上响起了唿哨,一声紧接着一声,透过风雨传进门来,随即便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似正向着客栈奔近。
众人脸色顿变,简青兮轻叹道:“来客栈之前,我便已命简家弟子去牵制天音宗门徒,看来终究是未能挡住。”
陈彻与薛秋声身形辗转腾挪,相斗愈急;宁简眼看陈彻身无内功,拳脚无力,短时难以杀伤薛秋声,便在他经过身旁时勉力抬手,将袖中短刀递出,轻轻叫道:“陈彻!”
陈彻想要伸手去接,却被薛秋声招招紧逼,不得不连连退避,从方轻游身侧掠了过去,一时竟无暇拿刀。
先前众人袭向薛秋声时,方轻游横剑当先,内息受到“闭口蝉”震动最剧,本已半昏半醒,此刻听见陈、薛二人的激斗声掠过耳边,迷蒙中睁开了眼,微微侧头,看到卓明月低头闭目静坐,鲜血染红了白袍,也不知是生是死;再看其余人,有的呼吸粗重急促,有的气若游丝,无不是重伤呕血,跌坐难起。
方轻游缓缓转头,环顾堂中,但见桌椅狼藉,血流遍地,神思模糊之际,宛然又回到十四年前的家里,孤处于绝境之中;心中一阵惶急,一阵哀伤,身躯晃动,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瞥见一名天音宗弟子奔进门来,随手掷出无锋剑,将那人钉死在地。
众人一惊,没料到方轻游遭此重创竟仍能起身,随即心神一振。岑东流忽然想起雷缨锋离去前看向方轻游的那一眼,这才恍然:方轻游实是众人里修为最高之人,只怕雷缨锋早已看出,当时才有托付之意。
方轻游踉踉跄跄地走到门边,从那人尸身上拔出无锋剑,眼前光景纷乱,时聚时散,依稀看到似有四五个天音宗弟子又奔到了门口,一时间只觉周身空落落的,仿似乘风飘起,心中倏忽闪过了初入玄真教那日,自己肃立在猎猎山风之间,听见师尊说道:“自今日起,你便是玄真教弟子了,为师先教你玄真剑法入门第一式——尘光纷锐。”
“多谢师父。”方轻游咳出一口血,与当年的自己一起呢喃说着,不自觉地摆出了“尘光纷锐”的起手式,挥剑扫出一道长弧,那几名天音宗弟子霎时倒飞出去,半空里身躯齐腰开裂,却已被剑劲扫断。
街上另有两名天音宗门徒正待奔近,此刻脚步骤缓,凝神持箫慢慢走向门口。
方轻游扫出这一剑后,嘴角流血更疾,猛地扑倒在地,静了片刻,只觉二十多年来心里的一切都正在盘旋飞远,便要消散在茫茫夜雨中,忽而笑了笑,迸力咬破唇舌,用剑拄起身子,缓缓挪动脚步,挡在门口。
薛秋声见状脸上变色,退向门边,便要发声震袭方轻游,陈彻紧追而至,一拳打在薛秋声脸上,随即连连抢攻薛秋声面门;薛秋声抬起竹箫,转瞬便被陈彻挥掌击飞,竟不及催动“闭口蝉”。
——当是时,堂中忽然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却是韩昂不知何时苏醒了,提着断刀奔下楼来。
韩昂撞见满堂惨酷情景,不禁惊呼出声,问道:“陈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陈彻与薛秋声打斗正到紧要关头,无暇分心回答;韩昂犹豫片刻,大步踏前,全力挥刀斩向薛秋声。
薛秋声心下顿喜,侧步让过断刀,同时猛力一咳;韩昂身躯剧震,与陈彻撞在一处,只觉周身内劲不受控地接连撞入陈彻体内;霎时间陈彻眼前发黑,噗通一声,跪地晕厥。
堂中响起一片惊叹痛惜之声。韩昂颤声道:“这,这究竟是……”
薛秋声冷然低笑,将韩昂也震晕过去,漠然望向方轻游。
客栈门口,方轻游浑身浴血,脚下左摇右晃,断续出剑,先后击在那两个天音宗弟子的胸膛上,那两人身躯僵住,随即飞旋而起,跌进了街上泥泞中。
方轻游面对门外风雨,大口呼吸了数下,缓缓转回身来。
薛秋声轻叹道:“你可知今日青石镇上、诸人之中,薛某最看重的便是你,更甚于雷缨锋。”
方轻游低着头,嘴角滴血,静静地以剑撑地。
薛秋声古怪一笑,又道:“薛某识人甚广,一见便知,你须瞒不过我——方轻游,你有心魔。”
众人闻言一怔。楚轻鸿浑身轻震,神情忧惧地望着方轻游,却见他微微抬头,低声道:
“不错,十四年前我目睹了张青屠镇,那夜之后,我心里便种下了心魔,后来我拜入玄真教,师尊与掌门师叔曾要我立下誓言,学武之后,不得杀伤性命……”
薛秋声道:“你今日杀了这么多人,滋味如何?”
方轻游默然片刻,忽然轻轻笑了起来:“我现下只觉得,满嘴都是死意……甜甜的,像小时候吃过的糖人。”
说完,手拖无锋剑缓缓走向薛秋声,神情既凄苦至极,又透出一抹奇异的狂肆。